羡云

作者:绰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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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粗壮的木头纷乱砸下,一截原木横倒在肋骨上,叶羡云疼得冷汗直流,丝毫不敢动弹,也动弹不得。

      官兵们重新垒起原木,横倒的木头被移开,叶羡云双手撑地,忍痛吸气,缓慢站起身。

      突然间,官兵仆役停下手上的活,恭敬让至路边,向阔步走来的一行官员俯身行礼。

      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人背过手,在台阶上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威严沉声道:“怎么回事?”

      班头战战兢兢上前,伸手指向叶羡云,回禀洛阳府尹:“回大人的话,这位姑娘方才攀爬木材堆,仆役们正把滚落的木材放回原位。”

      方府尹侧首看去,见那少女发髻微散,衣衫染污,于圆台上默然静立。在一双双眼睛投去或明或暗的打量揣测时,她依然神色自若。

      似发觉有目光审视,少女抬眼直直看来,那双眼眸中镇定无半分惶惧。

      方府尹心中消减去大半不喜,他稍缓辞色,“本官问你,何以造成如此情状?”

      叶羡云端敬欠身,掷地有声地解释:“大人明察,两日前,白铺主告知民女租金涨至每月五两。我心知无回旋余地,遂从莱阳连夜赶来,于今日午时至候正所递交检举状。却在宣风坊遇上白铺主四人,话中威胁即便民女明日横死,也无人敢为我讨回公道。白兆恒欲将民女挟入小巷,幸得三位壮士相救……”

      方府尹看向被押跪在一旁,缩头作鹌鹑状的人,打断道:“此人是你铺主?”

      叶羡云点头,“正是铺主白兆恒。”

      方府尹看向白兆恒,冷声问:“当街强掳民女,你有何话要说?”

      白兆恒在见到洛阳府尹后,便不再挣扎叫囔,此刻被指名道姓,却大喊起来:“大人,赁舍契上各条目无任何不法。”

      随行一官员对白兆恒低喝一声:“不得喧哗!”又道:“府尹大人问的是,你是否对这位姑娘有当街不轨之行?”

      白兆恒一瞬间收了声,神色慌张地低下头去,讷讷摇头:“草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方府尹正欲开口,身旁的洛阳府长史对他耳语几句。他拧眉一顿,看了眼白兆恒,便低声询问洛阳长史。二人再三朝白兆恒看去,方府尹神色渐而犹疑。

      白兆恒见方府尹不停看他,似有所忌惮,便知他们大抵清楚了他背后有建城侯。小小府尹投鼠忌器,定然不敢妄加定罪,他于是不再提心吊胆,对叶羡云挑衅一笑。

      叶羡云轻攥双手,心头一紧。

      难道,连东都一把手也要徇情枉法,不以公正无私论是非吗?

      须臾,方府尹横眉冷声道:“本官不管你们有何纠纷,未先经莱阳官府定断,竟越级诉至洛阳官府,哪一条律令敕谕准许你们如此行事?

      “大齐官府层级森严、权责分明,倘若各州府百姓,皆如你们这般目无法纪,只以一己之私为先,大齐岂非乱套了?!”

      叶羡云心里微沉。

      好一个“乱套”,她所言分明是至候正所检举,何曾提及洛阳府衙?再则,既为洛阳府尹,怎会不知候正所“越俎代庖”的目的,为民除害的意义?

      洛阳府尹继续说:“此人脑袋受伤,神智不清,误将你当作歹人追赶。你即便再害怕,怎能擅闯候正所?”

      叶羡云心底冷笑。

      洛阳长史对她说:“莫说大人现下公务繁忙,便是仰仗大人判案,你也须先向莱阳官府报案,审结后若有不服,上诉至此,才能由府尹大人处置。”

      仰仗?

      庸庸狗官,欺民太甚!

      顺着长史递来的台阶,方府尹长叹一声,似网开一面道:“候正所忙于修缮,念你二人因误会而闯入此地,本官不予追……”

      叶羡云紧攥双拳,直视洛阳府尹,一腔愤懑无处可诉。

      究竟是谁目无法纪?

      宁可委屈百姓也绝不得罪权贵,可以无耻地把下流不轨之行歪曲成误会,恶霸与狗官一同欺压良民,当真糟烂了这世道。

      叶羡云怒极生悲,遮下眼帘,不愿再看这些人的嘴脸。

      白兆恒咧嘴一笑,压低声音对叶羡云切齿说:“凭你,和爷斗?”

      方府尹的“究”字还未说出口,身后有响动传来,众官员纷纷侧身,正要行礼,太子近卫已提前抬手遏止。

      方府尹心头一紧。

      他慌忙再仔细看了看远处的太子,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太子方才似乎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洛阳府尹微躬背退至一旁时,叶羡云的目光,瞬间定格在正从鹅卵石小径上信步而来的人身上。

      来人端的是俊朗不群,正气清和,从容不迫,如云水间之飒飒松风。转瞬,觉龙章凤姿,威仪赫赫,无形中一股端肃威压,直教人不敢直视。

      眨眼间,叶羡云呼吸一顿。

      那双眼如点漆,目光炯炯,似凝视,似睥睨,似慵倦。一息间,两道眸光如电,乍然相接相离。

      四周愈发寂静,退至一旁的方府尹额头冒汗,颇为不知所措。

      年轻男子独立于阶前,他不咸不淡地瞥了眼额头染血的白兆恒,向方府尹投去似笑非笑的一眼。

      方府尹冷汗涔涔,立即转眼看向叶羡云,问:“你所说人证何在?”

      叶羡云向前半步,朝左前方站立的三人欠身一礼,“他们正是救我的三位壮士。”

      众人只见,三人中为首的青年男子向方府尹冷淡颔首确认,未有任何言辞稍加解释,却继而向年轻男子行礼道:“禀大人,确有其事,此男意图轻薄此女。”

      在场的几位洛阳府官皆知,着蓝衣劲装的侍卫乃太子近卫,而他们无权过问太子近卫。

      萧璿淡淡道:“退下。”

      此刻,方府尹再不敢欺瞒太子,斟酌几息,对叶羡云说:“你既已送呈检举状,店铺租金一事便由候正所受理,本官无权过问。然你冒然闯入候正所,惊扰公廨事务,念在情有可原,按令责两杖。”

      悄悄看了眼太子,见太子面色无虞,他松了口气,对白兆恒道:“至于你,天子脚下当街强掳民女,罪加一等,责十杖,笞五鞭。”

      叶羡云心下震颤,慨然时不由得抬眸端凝。

      她心知,年轻男子必定来历不凡,是洛阳府尹比之建城侯,畏惧更甚的人。便发现,男子腰间悬挂的木牌,刻“洛阳候正令”。

      是啊,那是大齐储君亲手选拔任命的候正令,他怎会任凶徒逍遥法外?

      莫说十杖五鞭,便是一杖半鞭,白兆恒也从未经受过。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方官,竟敢对建城侯的小舅子施加皮肉之苦!

      他登时忘了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只想把自己的姐夫摆出来震慑一干人等,谩骂脱口而出:“你们这些龟孙子,竟敢对建城侯不敬,打他的小舅子,爷看你们来日怎么与建城侯交代!”

      待反应过来时,白兆恒哆哆嗦嗦地抬头,便见一众官员冷冷凝视他,他浑身一怂,软趴趴地倒向地面。

      方府尹朝北拱手,皮笑肉不笑道:“建城侯若有你这般妻弟,定然严惩不怠,或兼亲自上刑,才好对陛下与太子有个交代。”

      方府尹恨不得给白兆恒磕个响头。既然白兆恒碰巧撞到太子跟前,建城侯便怪不到他这府尹的头上了。他断然命令候正所的官兵:“行罚——”

      四肢被木棒死死架住,白兆恒挣扎大喊:“我是建城侯的小舅子!建城……”

      方府尹厉声道:“猖獗鼠辈,辱没朝廷重臣,莫让他再侮言半句。”

      “慢着。”

      萧璿俯视趴在阶下的白兆恒,笑了笑,“建城侯?”

      白兆恒连连点头,“大人,草民二姐为建城侯府侧夫人,求大人看在建城侯的面子上饶草民一命啊!”

      萧璿语气淡漠:“待建城侯班师回京,再喊饶命也不迟。”

      见太子离开,方府尹与长史等人合议一番后,众人甩袖离去。

      近卫的藏蓝袍角远远消失在视线里,白兆恒目光逐渐僵硬。

      他恍然大悟。

      三名侍卫那般无卑无敬无畏,竟不将一府府尹放在眼里?洛阳府尹毫不顾及建城侯的颜面,今日倒护着一个并无背景的草民?洛阳府官何以像是有了同建城侯作对的底气?

      对陛下与太子有个交代,陛下与太子,太子……

      白兆恒眼神骤然涣散,只定定地虚视方才那位年轻男子所立之处。

      叶羡云自行走到另一条木凳边,缓缓趴了下去。官兵高高挥起木棒,风声轻呼间,两杖已毕。

      木棒重重地打向白兆恒,白兆恒不停吃痛闷哼,更是怨怒交加的涨红了脸,神情愤恨。

      叶羡云漠然转头,忽见童师爷正与一名侍卫提着一只黑漆大木箱,穿过石墙和门洞,将其搬进花园后的一座宅屋。

      叶羡云舒缓了心神,隐抑的疼痛却倏然如潮涌来,她应当立即去找郎中看看肋骨的伤了。

      转身时,救她的蓝衣侍卫突然大步走来,拱手道:“候正大人命我寻大夫为姑娘看伤,请随我至偏堂。”

      叶羡云顿了顿,心口一暖,感激微笑道:“多谢候正大人。”

      郎中把脉后,询问一连串问题,叶羡云一一作答。

      郎中缓缓道:“娘子左侧第六第七前肋骨、右侧第七前肋骨轻度损伤,三月内只可平躺歇息,不可提搬重物,以免压迫胸肋。

      “若再受外力伤害,肋骨恐将断裂移位,严重时刺伤心肺,定有性命之忧,娘子切不可大意。现下最好先静养两三日,以免马车行路时加重伤势。”

      叶羡云颔首,“大夫所言甚是。”

      一个长颈小瓷瓶被放到茶几上,郎中说:“此定痛散活血化淤、清凉镇痛,每日入睡前敷至挫伤瘀伤处。药堂还有病患待诊,老夫这便告辞了。”

      叶羡云起身道谢,并询问诊费。

      郎中摆摆手,“这惯例啊,记在候正所公账上,小娘子不必支付。这点药钱于府衙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叶羡云眉心微微一皱,“理当我自己付药钱。”

      郎中边走边解释:“凡是因府衙内的事务而受伤的,皆由府衙支付诊费。”

      见面前的小娘子皱着眉,仍是坚持自己出诊费的意思,他停下脚步,笑道:“若非先皇恩德,多少府衙仆役工伤只能自掏银钱医治?小娘子该安心才是。”

      叶羡云无奈点头应好。

      回到偏堂内,她配合刚到达候正所的司狱司典狱做笔录。

      半个时辰后,蓝衣侍卫荆涂将她带出了候正所。

      天空已转为浓稠的深蓝色,街道两边的黑漆木杆上,整齐地悬挂着一串串绢纱灯笼。穿街走巷的暖黄灯火里,众多小摊贩在热情吆喝,招徕食客。

      叶羡云这才记起自己大半日饿着肚子。空中不见飘雪,正好晚上可以游逛洛阳一隅,品尝特色美食,她不由得心情舒畅起来。

      叶羡云转身郑重一揖,道:“民女多谢荆大人出手相救、为民女作证。”

      荆涂正色道:“不敢当,在下分内之事。”

      叶羡云眉目一舒,眼前浮现一道清朗正气、凛然不可犯的身影。

      她微笑轻声道:“于大人是职责所在,于民女却是一份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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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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