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安七怪

作者:乔为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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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商之虞


      “迷迭馆遭袭,夜行侠跳河”的消息次日便传遍了章安郡内外,自然也传到了三禾的耳朵里,但直觉告诉她,他们不能继续在城外等着了。

      果不其然,快正午的时候,城门关闭停止放行,城门旁张贴了画着祁树画像的通缉令,官兵四处搜人。

      这对三禾来说,喜忧参半:喜的是祁树的身份还没有暴露,通缉令上写的还是无名夜贼,一山和洱海也不是受祁树牵连才出不来的;忧的是祁树确实被逼跳河,生死未卜,一山和洱海被困城中,他们在城外逗留无人接应。

      “三姐,我们要去哪里啊?”妩湖、似海拉着三禾的手,奶声奶气地问着。

      “我也不知道……”三禾牵着两个小家伙儿软乎乎的手,看着城外的路,也迷惘了,世界之大他们又该去哪里呢?“妩湖、似海,跟着三姐去找我的亲生父母好不好?”

      “好!三姐这么好,三姐的家人也一定很好。”妩湖仰着小脑袋,那双小鹿一般动人的大眼睛盯着你,心都要融化了。

      于是,三禾带着妩湖和四海踏上了漫漫寻亲之路。

      三禾依稀记得,小时候玩的地方有很多染色缸,有很多竹架,挂着五颜六色的布匹,还有穿着素布的姐姐在晾布。

      听闻苏杭一带,染色坊众多,三禾打算去那里看看。

      人们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果然是养人的好地方,青山如黛,碧湖荡漾,姑娘钟灵毓秀,郎君温润如玉。

      三禾带着两个孩子舟车劳顿地来到苏杭地界,却也无处落脚,身上的盘缠也不多了,三禾寻思着先找份儿工作,再慢慢打听。小酒馆往往是闲杂八卦的聚集地,三禾在那里帮厨,工钱虽不多,但好在管吃住。

      时隔久远,想要打听谁家染色坊十几年前走丢了一个小姑娘,委实不易。可小酒馆的店小二却是个碎嘴子,每天叭叭叭的说个不停,三禾的身世就被他添油加醋地跟店里的客人说了一遍又一遍,搞得街坊邻居全都知道了小酒馆有个来苏杭寻亲的姑娘。

      巧的是,有个大娘当年是锦绣苏家的奶娘。她对当年苏家小女儿走失的细节了如指掌,这么多年了,就算夫人已经走了,看到那些年纪相仿的姑娘她还总是惦记着夫人临终前托她帮自己找到闺女的遗愿。

      三禾是牵着妩湖和似海欢欢喜喜地进苏府的,却是一个人坐上花轿孤孤单单地离开的。
      苏府老爷,也就是三禾的爹,去年刚娶了新夫人,近几年布匹生意不好做,苏家亏空不少,急需资金周转。

      “宝贝闺女,你就答应这门婚事吧,帮帮苏家吧!”爹的新夫人其实比三禾大不了几岁,却也跟着爹一口一个“闺女”地叫着,故作老成地要三禾为苏家的今后打算。

      “我可以嫁。”三禾不卑不亢地站在前厅,直视着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但是你们必须把妩湖和似海当亲生孩子一样照顾,若我知道,他们受了半点委屈,我定会回苏家找你们算账!”

      三禾嫁的是苏杭有名的下海商人——顾雪岩。

      她苏三禾出嫁那天,也算是十里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花瓣,微风里伴着若隐若无的花香,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像是月老送来的贺礼;街头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个个伸头探脑地观望着这场盛大的婚事。

      可其实,新娘子连自己要嫁的人都未曾见过,出嫁当日真心来送她的也就只有那两个六岁的孩子。

      顾雪岩虽然经商,却不市侩,是个知晓情义的人,既然八抬大轿娶了三禾,便给她实实在在的顾家主母的身份,家中的店铺、账目尽数交给了三禾。

      三禾觉得顾雪岩摊上自己这么个夫人,是赔本买卖,但顾雪岩并不这么认为,他说,娶了三禾是他这么多年积攒的福气。

      三禾便在顾府踏实住下了,整日忙碌着打理大大小小的生意,偶尔派人去给苏府的妩湖和似海送点东西,只可惜没时间亲自去看看两个孩子。

      她以为,锦绣苏家,还不至于背信弃义,直到有一天,半夜里下着大雨,似海大哭大喊地跑到了顾府。

      三禾这才幡然醒悟,自己的继母是个多么见钱眼开的人,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是个多么懦弱的人。

      “似海,怎么了?”

      “三姐,他们……他们把妩湖给卖了!”

      “什么?”

      原来,三禾这边刚出嫁,继母那边就开始联系人贩子,要把妩湖卖出去换钱,中途被似海发现了,就把似海揍了一顿关在了柴房,绑了妩湖硬拉去了人贩子那里。

      直至今日,在柴房饿了两天两夜的似海才得以跑出来。一路上似海逢人就问,顾雪岩的府邸在哪里,可他实在没力气,跌跌撞撞了一路,半夜才找到顾府。

      三禾看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似海,心里头酸疼酸疼的,洱海姐姐要自己照顾好妩湖和似海,自己哪里做到了呢?

      顾雪岩看着抱头痛哭的姐弟两,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命下人去备些菜粥,轻轻地拍了拍三禾的肩头:“三禾,让你弟弟先吃点东西吧。”

      照顾似海睡下之后,三禾一刻也不想等,直接冲到了锦绣苏府,砸开了门。“刘娇娇,你给我滚出来!”

      “苏三禾,你要死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嘶,顾老板,这大半夜的,您怎么也来了?”刘娇娇两手慌忙扣扣子,可谁知越慌就越扣不上,一抬头,三禾就一巴掌呼了上来。

      刘娇娇捂着肿得老高的右半边脸,哭得稀里哗啦的,衣服也垮拉了大半,还披头散发的,跟疯婆子没什么区别。

      “说,妩湖被你卖哪里去了?”三禾指着刘娇娇的鼻子,大声喝道。

      “哎哟喂,闺女啊,再怎么说娇娇也是你母亲啊,不好动手的啊,有话好好说嘛。”苏老爷挡在刘娇娇的面前,安慰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刘娇娇。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父亲还护着她,是吗?所以,”三禾对这个父亲也算是彻底凉了心,“她殴打似海、卖掉妩湖,父亲也是默许的,对吗?”

      “这,娇娇你怎么能……”苏老爷听了这话,也是心虚,假意责怪刘娇娇。

      可谁知刘娇娇根本没看懂丈夫的眼色,还是把自己说得楚楚可怜,埋怨三禾把她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老爷,我不过就是送妩湖去扬州学诗词弹唱了,似海也是不听话我才小惩大诫一下的,这不,今天他又瞎跑出去玩了,到现在没回来。”

      三禾拉着顾雪岩,转身就走:“我们走,这样的家,我三禾不要也罢。”

      “小禾,等一下,”顾雪岩并未直接跟着三禾离开,而是停了下来,“苏老爷,苏夫人,昔日是看在我夫人的面子上,才对锦绣苏家施以援手,现如今,我想我也没有继续出资的必要了。夫人和家弟,我都带走了,今后就是顾家人,与尔等再无瓜葛,告辞。”

      从那以后,锦绣苏家迅速没落。后来,下海顾家把生意发展到了扬州地界,在打听一个叫妩湖的姑娘。

      找不到人,三禾无脸见洱海姐姐。

      然而,被困章安的一山,情况也不容乐观。府衙找不到六花父母被夜行侠杀害的证据,一山不能将祁树的事情和盘托出,六花又无法将继父的恶行公诸于众,情况所逼,这罪名就硬生生的安在了一山的头上。

      府衙打了一山一百大板,一山没扛住,最终还是屈打成招了。判了十年牢狱,赔偿六花一家十两银子。大伯高兴得不得了,竟也同意洱海带走了六花。想来他们也只是想要赔偿,并不是很想抚养六花这个小拖油瓶。

      就这样,一山在牢狱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每日到采石场挖矿,洱海带着六花回到了他们的木屋,想办法尽快赔上那十两银子。

      在这小小的章安郡,一个人犯了事儿,全村人无光,虽无辱骂,却也慢慢疏远了洱海一家,她们的日子着实难捱。

      六花觉得是自己害了一山大哥和洱海姐姐,自己偷偷跑到灶台后面里哭,一边哭一边添柴烧火,沾上了灰弄得跟个小花猫似的,自然是被细心的洱海给发现了。

      “六花啊,你过来!”洱海招呼六花到自己身边来,用干净的布替六花擦净了脸,“即便这世间待我们不公,我们却不可自怨自艾。别说一山大哥现在只是要坐八年牢,我们尚可以等他回来,就算这桩事当真扣到了一山的头上,判了死刑,回天乏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也要好好活下去,才对得起一山大哥为我们的牺牲,懂吗?”

      六花泪眼婆娑地点点头,钻到了洱海的怀里。

      “咳咳咳……”洱海感觉自己的喉咙一阵发痒,不受控地咳嗽了起来。

      六花扶洱海坐下,为她端了碗水,轻拍着洱海的后背,眼中尽是担忧。

      “没事,就是要换季了,我的肺病又犯了,老毛病了。”洱海摸了摸六花的脑袋,试图安抚六花的情绪,六花却掰过洱海的手来,在她的手心里写下四个字——我照顾你。

      看着懂事的六花,洱海轻笑了一声,眼眶也湿润了,不想被六花看到自己红了眼眶,只好抱紧六花,嗫嚅道:“好,我们六花最乖了。”

      漫长的等待,辛苦的劳作,对一个久病成疾的人来说,是最不利的。

      洱海终究还是病了,本就不强健的身子更加瘦弱,常常在床上躺一整天都起不来。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咳嗽,渐渐地连药草也压不住病症了。

      洱海时不时的还会发烧,一发烧人就昏昏沉沉的,没有力气。赔偿已经还上了,但是她们手头也没有余钱请好的大夫治病,就这么一直拖着,直至病入膏肓,无药石可医。

      那时候,离一山入狱已经五年了。六花不敢离开洱海半步,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晕倒在了山上,再也醒不过来。

      三禾那边偶尔寄信回来,虽说是当家夫人了,写的字还是歪歪扭扭,但能看出他们依旧没找到妩湖的下落。

      三禾留了地址,方便洱海回信,但洱海怕三禾分心,对自己的病情只字未提,只说了一山在狱中的情况不算坏,争取减刑,再有两三个年头就能出来了。

      洱海日日苦熬着,却还没等到一山出来,就一病不起。

      三禾突然收不到洱海的来信,就怕出了什么意外,留下丈夫顾雪岩在扬州继续寻找妩湖的踪迹,安顿好不日便要科举考试的似海,自己雇了车,赶回了五年未回的章安,但还是晚了一步。

      明明屋子的一砖一瓦都没变,就是到处挂着白布刺眼得很,让三禾觉得分外陌生。

      吱呀一声,打开门的是一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眉目淡然,一如当初三禾在万家渡口撞见的洱海那般,但却不是她。

      再也听不到洱海姐姐喊一句“三禾”了,一想到这儿热泪就一下子涌出了眼眶,三禾抱住六花,嘶哑着嗓子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一定要让我后悔一辈子吗?”

      六花抱着三禾,轻拍她的后背安慰着她,并用手语告诉三禾:洱海姐姐从不怪任何人,洱海姐姐最大的心愿,就是他们每个人都能好好地活着,等一山出来,等妩湖回家,等祁树遵守约定。

      章安郡的朝天门下,有个小姑娘守着间茶楼盼着大哥回家;

      扬州城大小乐坊里,有位夫人不为听曲只为找寻妹妹的下落;

      繁华的临安府城内,有个少年怀着海晏河清的抱负侃侃而谈;

      暗无天日的地宫里,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头望着赏金榜上的榜首等着唯一的小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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