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招魂
傅从雪沉下心来,环顾屋中陈设。
傅从雪所在的竹屋,矮桌上搁着尚且温热的药汤,窗边花盆里种着几株色彩各异的凤仙花,床上的枕巾薄被,打理得井然有序。
整间屋子透露出温馨的气息,是傅从雪许久不曾感受到的。
然而傅从雪依然不敢入睡,过往的经历令他变得警醒万分,傅从雪于是在床榻上盘膝打坐,分出一抹神识去探查谢家各个院落的情形。
大约是谢家长辈们都不在的缘故,今夜院中的布防实在松散。
不少年轻弟子倚着廊柱,呼呼大睡,丝毫没有察觉到傅从雪的灵识早已突破了各大院落外的屏障。
傅从雪在找人,几处重要的院落被一一探寻过,傅从雪对方才在窗外窥视之人的身份有了大致的猜想。
忽然之间,傅从雪似有所感,疾步走到窗前。
客舍建在半山腰上,能将山下的景致一览无余。
现下,左今也所在的院落,一阵刺目的红光闪过。
此等异象,令傅从雪不禁喃喃自语道:“业火,已有许多年不曾现世了……”
心念微动,傅从雪身影已至左今也屋外。
“吱呀”一声,木门从内向外被推开,左今也提着裙摆踏出屋舍。
左今也并没有看到傅从雪,或者说,如今她受人操纵,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
傅从雪不出声,只默默抬扇一拦。
左今也扭头,失焦的瞳孔朝向傅从雪,面门处袭来一道凌厉的劲风。
傅从雪抬掌,格住这一招式,抓着左今也的手腕反身一扭,便将左今也定在原地。
观察了一会左今也的情状,傅从雪忍不住皱眉:“戾气这么重,看来是招惹上哪只厉鬼了。”
那厉鬼道法高深,也难怪敢只身闯过谢家的阵法,甚至破坏掉左今也的护身法器。
扇骨敲在左今也发顶,只听傅从雪俯身轻颂:“四象,开阵。”
左今也定住不动,傅从雪确认她一会过后便会清醒,这才隐入暗处。
屋内,左今也豢养的灵宠桃花酥挠开门跑出来,着急地叼起左今也的裙摆,呜呜叫唤着。
左今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抱起狐狸:“桃花酥,让你担心了,我有好久没犯这离梦之症了。”
手腕处微微发红,左今也边走边揉:“桃花酥,今晚禁地里那道声音,很像我母亲。”
桃花酥当然不会回应左今也,左今也失笑,摸了摸桃花酥的脑袋:“小时候的事情,我明明都不记得了,可禁地一事,却让我记起一点有关母亲的过往。”
左今也抱着桃花酥再度入睡,这一次,一夜好梦。
天色将将破晓,傅从雪自客舍的床榻上起身。
竹屋门口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清风和煦拂过山峦,山顶夕阳照彻,烘帖得人心舒然。
木门“笃笃”两声被敲响,停了一会,屋外响起左今也脆生生的嗓音:“子书公子,你吃早饭了吗?”
傅从雪立在铜镜前整肃衣冠,这才打开门,留出一条缝隙对话:“姑娘有事找我?”傅从雪并不打算放左今也进屋。
左今也才不管这些,一个闪身便偷溜进门内,将早餐的食盒往桌上轻轻一放。
左今也满意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后掀开热气腾腾的食盒:“谢家许久没有来客人了,难为郝大厨一腔厨艺无从施展。”
傅从雪正欲开口婉拒左今也的早餐邀请,汤勺抢先一步送到他唇齿边。
温热的银耳羹滑过食道,丹田肺腑间悄然升起一股暖流。
奇经八脉被这一口甜羹洗涤一通,精神奋然一震。
傅从雪抬头看向左今也,只见左今也眉眼弯弯:“是药膳,昨日观公子精神不济,特意嘱咐厨房做的。”
素闻谢家在江湖招贤纳士,凡有实力者,来者不拒。
傅从雪垂眸盯着那碗药膳,哪怕是谢家的厨子,放眼江湖也可打败七成医修,看来他要带走自己的玄灵根,并没有那么容易。
左今也狼吞虎咽地喝完那碗银耳羹,再抬眸时眼神清亮了几分,昨夜的疲累一扫而空。
只见左今也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对傅从雪道:“长老们想要见见你。”
这一天总算来了。
庭前落下一片樱粉色的桃花瓣,傅从雪抬手去接。
一缕幽微的火焰自指尖窜起,花瓣迅速蜷曲,扑簌簌化作尘埃泯灭。
傅从雪一双眸子讳莫如深,隔了许久,左今也听到回答:“劳烦姑娘带路。”
谢家家主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身侧站着左长老,只见他眼神扫过站在堂下的一众弟子,最后顿在傅从雪身上。
少年神官立于堂下,神色不卑不亢,身姿拔擢,若三月柳、七月桂。
谢家家主有些满意地点点头:“此次后山禁地之事,仰赖子书神官帮忙,老夫感激不尽,他日神官若有难处,谢家必鼎力相助。”
傅从雪攥紧手里的衣袖,过了半晌,绽开一个笑来:“谢家主客气,匡扶正道、救世济民,原就是灵台山神官职责所在。”
客套结束,谢家主咳嗽两声,直入正题:“如今仙门百家各司其职,观我谢氏一门晚辈,天资平平,遂想请神官大人扶乩一问——谢氏未来出路。”
傅从雪垂首作揖:“谢家主言重了,只可惜行路匆忙,某未带卜算法器。”
一旁的左长老露出微微失望的神色,他就知道灵台山的神官没有一个是好说话的。
左长老不禁想起十年前的那场卜算,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左长老在心底冷哼一声,面上仍做挽留:“来者是客,神官昨夜劳心劳力,辛苦至极。谢氏风景宜人,正适合神官小作休养。”
这一次,年轻的神官没有拒绝:“既如此,某便却之不恭了。”
左长老连忙唤女儿的名字:“今也,带着神官四处逛逛。”
灵台山神官地位殊崇,能多挽留傅从雪在谢家待上几日,也是极好的。
左今也大大方方揽了任务,带着傅从雪走遍了谢家上下。
天光熹微,一对年轻男女行走在通往药谷的林间小道上。
但见那男子俊逸非凡,女子不施粉黛,相貌亦颇为不俗,好一对壁人。
还是左今也开道,走在前面。
左今也一路上就没停下过嘴巴,吵嚷得傅从雪头疼。
精力如此旺盛的姑娘,平生仅见。
左今也正在和傅从雪讲述一则志怪故事:“传闻这林间羁押着一位失心疯的修士。”
“这位修士年轻时试图杀妻证道,失败后便疯了,提剑斩了当时谢家一半的弟子。最终几位长老联手,才将他封印在林间。”
这故事有些意思,傅从雪感兴趣地发问:“你在林间见过这位修士吗?”
左今也摇摇头:“没见过,但是族中弟子夜晚路过此地,常常听见哭嚎声。”
傅从雪还待再问,左今也突然停下话茬。
不知为何,就在方才,左今也的脊骨爬上一阵凉意:不详的预感。
倦鸟归林,初升的朝阳染红半边天空。
后面的傅从雪一时不察,和左今也撞在一块。
左今也下意识后退两步,欲与傅从雪拉开距离,岂料发间的珠钗与衣袖勾在一处。
傅从雪巍然不动,左今也反倒被扯得一个踉跄。
二人发丝纠缠,一时难解。
傅从雪微弯下身子,配合左今也做整理。
青竹香气扑面而来,却不令人反感,玄衣触手,质感冰凉丝滑。
头皮阵阵发麻,眼角不禁泛起生理性的泪光,左今也只顾着道歉:“抱歉子书公子,弄坏了你的袖口。”
傅从雪摇摇头,替左今也解围:“是我没有看路,怎么能怪左姑娘?”
左今也仍在尽力和那簪子搏斗。
掐金珐琅簪工艺精致,然美则美矣,丝丝缕缕的金线和布料纠缠在一处,一时无法解开。
左今也忍痛切断一缕发丝,这才把簪子自傅从雪的袖口解救下来。
左今也长出一口气,把簪子随意往头上一簪。
却见傅从雪骤然俯下身,左今也吓了一跳,连呼吸都忘了。
傅从雪嘴角擒起一抹笑,缓缓伸手,替左今也扶正了脑后的发簪:“左姑娘,簪子歪了。”
言罢,傅从雪直起身向前走。
左今也不抗拒肢体接触,看起来一脸天真。
早在第一次见到左今也时,傅从雪便察觉到,左长老在爱女身上种下了某种符法:无人能悖离左今也的意愿,带她离开宗门。
傅从雪联想到自己接触过的其他宗门小姐:不如就叫她爱上自己,借着私奔的由头带她离开宗门。
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今也姐姐。”
傅从雪和左今也齐齐回头,见到前两日补全禁地符法的小少年:谢锦佑。
谢锦佑束着高马尾,腰间别着法器马良笔,气喘吁吁地追赶上二人:“今也姐姐。”
待跑到二人身前,谢锦佑再唤了一声左今也,全然忽视一旁的傅从雪。
傅从雪心里有些不满,他原想借参观药谷增进二人情感,好在宗门大乱时顺利骗左今也离开。
谢锦佑此刻冒出来横插一脚,打乱了傅从雪的计划。
傅从雪面上不显,拈起一个笑,主动与谢锦佑搭话:“谢小兄弟,怎么得空来这药谷?”
谢锦佑把马良笔举起来:“我是来找白泽神兽的。”
原来马良笔的笔毛,竟是自白泽神兽身上取下的毛发编织成的。
左今也对傅从雪解释道:“锦佑的法器每每耗损灵力,都得到药谷寻白泽神兽,重新点化法器。”
傅从雪随口道:“那还真是麻烦,不如直接把白泽神兽收服。”
这番狂妄的发言直听得一旁二人目瞪口呆。
还是左今也先缓过神来:“子书公子,白泽神兽乃是上古四大神兽,实力恐怕在大乘期之上。”
左今也以为傅从雪久居灵台山,对药谷灵兽的实力并不了解。
想了想,左今也对谢锦佑道:“既在此偶遇,不如同行,我也想见见那白泽神兽是何模样。”
谢锦佑当即扑到左今也怀中欢呼:“今也姐姐对我最好了。”
然而在左今也看不到的角度,谢锦佑对着傅从雪,口型悄悄说道:“滚远点。”
傅从雪对这种挑衅方式感到有趣,当即用口型回怼:“我偏不。”
谢锦佑扭过头去,冷嗤一声,重换一副表情,同左今也撒娇:“今也姐姐不妨召出夜雾车代步,这样走上山,得走很久呢。”
左今也望着身后的傅从雪,面色犹豫:“夜雾车只载谢氏子弟,子书公子怎么办?”
谢锦佑抢答道:“子书公子是阵修,用传送阵法走得更快。”
傅从雪绘制的阵法,传送几人绰绰有余,但明显大伙各怀心思。
左今也担心傅从雪过度耗损灵力,而谢锦佑巴不得和姐姐独处。
一番争论过后,左今也召出夜雾车,对傅从雪道:“子书公子,那我们就在山顶的芍药花丛前汇合。”
傅从雪轻点头,见谢锦佑率先跳上夜雾车,冲自己扮了个鬼脸。
眼不见心不烦,当即绘制阵法离开。
夜雾车缓缓升到半空中,行进速度却比往常慢上许多。
左今也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药谷中不知何时起了雾。
这雾气比往常厚重许多,迫使左今也不得不祭出引魂风灯。
风灯摇曳,照亮夜雾车前方去路。
一旁谢锦佑从袖中暗袋里拽出一张阴火符,只见火符在夜雾车厢内无风自燃。
左今也和谢锦佑紧张对视一眼,齐齐开口道:“这雾有问题。”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