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保平所说的大鸦雀树是在村东头的一棵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榆树，肖云松只记得这棵树在他小时候就已经很大了，树干要两、三个成年人才能合围过来，树冠直径差不多有十多米，经常有喜雀在上面筑巢做窝，不管是下雨或出太阳的天气，在下面都会有很大一块地方既淋不到雨也晒不着太阳，因此这里成了小孩子们玩耍的天然场所。肖云松只记得和保平他们小时候在这里打玻璃弹子，爬到树上去捉知了，用自制的弹弓打鸟，顽皮一些的还会爬到树上去掏鸟窝，度过了儿时那些惬意的时光，留下了许多值得回味的记忆。
　　肖云松来到大榆树下面的时候，见爸爸已经醒了过来，高大的身形半躺半坐着靠在树干上，眉头紧皱，眼睛半闭着，脸上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口中微微地在喘着粗气，上身穿着一件破了好几个小洞的白色背心，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布鞋，上面沾满了泥巴。妈妈手上拿着一顶草帽在不停地给他扇风，二哥则站在一旁清理着割稻子时散落进衣服里面的谷粒，谷粒上有穗，粘在身上会非常痒。看到这副场景，肖云松心里一酸，紧走几步来到了爸爸面前。
　　“爸，你没事吧，没事吧？”肖云松一迭声地问道，目不转睛地盯着爸爸的脸。
　　爸爸半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看了肖云松一眼，苦笑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眉头依然紧皱着。肖云松从妈妈手里接过草帽，快速地对着爸爸扇动着。
　　妈妈告诉他，因为今天天气特别热，爸爸想趁着早上天气凉快一点把剩下的一亩稻子都在早上割完，谁知道才刚刚割完一半，可能是有一点中暑，加上一直有头晕的毛病，爸爸突然就倒在了稻田里，妈妈和二哥见状大吃一惊，赶紧扶起爸爸，好在稻田离大榆树不远，两个人就搀扶着爸爸准备到树下面休息，半路碰见了保平，就让保平到家里告诉了他。
　　肖云松一边继续摇动着草帽一边听妈妈讲着事情的经过，突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伸手将旁边地上放着的毛巾包裹拿了起来，将草帽递还给了妈妈，解开了毛巾，拿出搪瓷杯子，打开盖子，递到了爸爸嘴边，爸爸嘴唇动了动，轻轻喝了几口，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说道：
　　“给你二哥也喝一点吧！”
　　“我不渴，我刚才还喝了水的。”二哥听到了爸爸的话，连忙答道。
　　“我已经好多了，再说一个人喝不了这么多！”爸爸坚持着。
　　“好了好了，孩子年轻，让你喝就喝吧，不要推来推去的，让人看见了笑话！”妈妈见父子二人推辞着，相持不下，连忙出来解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爸爸嘴唇动了动，想要再说什么，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来，顿了一会儿，拿起搪瓷杯子又放到了嘴边。大家心里其实都很明白，爸爸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容不得有半点闪失，肖云松和二哥每年的学费对这个家庭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全赖爸爸妈妈两个人的辛勤劳作。对于农村来说，在土地上劳作的成果成为一个家庭最主要的经济来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要是爸爸有什么意外，那对这个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爸爸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他知道他是大家的希望，为了不让全家人的希望破灭，他必须要挺住和坚持下去。在困境面前，集体成员之间的团结一心对于度过眼前的艰难困苦至关重要，这种精神此刻在肖云松这个家庭里得到了体现，而它也必将在以后的日子里进一步得以发扬光大，特别是在遭遇到更大的人生变故的时候。
　　“咦，小松，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此时从肖云松身后传了过来，宛如银铃一般，肖云松一怔，转过身子，来人是一位十五、六岁的美丽女子，脸上笑意盈盈，肌肤如雪，扎着马尾辫子，头发乌黑浓密，身材窈窕多姿，身上穿着一件碎花布连衣裙，手里拿着一件拧干的发黄的军绿色上衣缓缓走了过来，正是他儿时曾经见过的同村的肖丽。六、七载的时光已经让肖丽出落得亭亭玉立，农村艰苦的生活条件和常人难以忍受的超负荷劳动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印迹，反而是让她身上所呈现出来的这份美丽越发的与众不同，健康而脱俗。肖云松只记得自从小时候见过肖丽几次以后，就很少再见到她了，只听说前年肖丽初中毕业后因为家庭经济条件的原因便不能再继续学业了，只得辍学在家帮家里干活。
　　肖丽来到肖云松跟前，依旧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手里把那件发黄的军绿色上衣用力抖了抖，然后展开晾在了身旁的一根树干上，然后又转过身来，看了云松的爸爸一眼，问道：“伯伯没事了吧？”
　　“没事了，好多了，麻烦你了，小丽！”妈妈感激地看着肖丽。爸爸这个时候也正身坐了起来，一直紧皱的眉头此刻也已经舒展开了，冲着肖丽微微点了点头。原来肖丽家就住在离大榆树不远的地方，刚才云松的爸爸被搀扶着往大树底下走的时候，正好被肖丽看到，于是帮着把云松的爸爸扶到树底下坐好，又见他身上的衣服因为刚才晕倒在稻田里而沾满了泥巴，就让他赶紧脱了下来，拿着就径直到水塘边去洗了。
　　“没事就好，活不要太赶了，好好休息，那我先回家去了。”肖丽说完又朝肖云松看了一眼，眼波流转，看得肖云松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在这个美丽的女子面前，肖云松仿佛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自信。听到肖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这才慢慢抬起了头，看见肖丽婀娜的身姿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远去了。
　　这边妈妈扶着爸爸站了起来，见爸爸已无大碍，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肖云松觉得好象是那杯鸡蛋羹发挥了作用，心里也仿佛觉得有了一丝安慰。因为爸爸的衣服晾在树上还未干，所以肖云松被留下来看着衣服，爸爸妈妈和二哥先回家吃早饭。交待完这些，爸爸妈妈和二哥朝着家的方向渐渐远去了，爸爸高大的身影和妈妈站在一起，似乎极不协调，因为妈妈足足比爸爸矮了一头，只及爸爸的肩膀。这时肖云松似乎想起了什么，朝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喊道：“猪还没喂呢！”
　　“知道了！”二哥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句，一行三人便缓缓走远了。
　　肖云松站在大榆树下面，靠着树慢慢坐了下来，抬头向上面看了看，树上传来了知了响亮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树叶纹丝不动，没有一丝风，在这个接近四十度高温的天气里，虽然是在树阴下面，依然让他觉得酷热难当，汗水也从额头上缓缓渗了出来，他的心神也随之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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