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花郎君通阴阳

　　从迟宅回晓风澜月的路上，突然又下起了雨。
　　清凉的雨滴从车窗飘进来落在涔厘脸上，他却丝毫不避，任由车窗继续开着，似乎还有点沉浸其中。

　　刚过中午，小道上的车并不多。
　　迟奉澜本想将车速放快，扫了眼任由风雨钻进车里的涔厘，还是没将油门踩下去。

　　“为什么？”涔厘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迟奉澜反问说：“什么为什么？”

　　涔厘：“为什么让我代替你说那些？”
　　迟奉澜：“因为是你的话，我们现在能开车回晓风澜月，如果是我，那今天应该走不出迟家。”

　　涔厘不解。
　　迟奉澜解释说：“迟家在舍州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千百年前，不知道哪本族谱出了差错，让他们以为自己是神的后人。所以，历代迟家族长，都想要找到先辈留下的线索，重新传承神的旨意，为此不惜付出惨痛的代价。”

　　涔厘：“很多人说，世上没有鬼神。”
　　迟奉澜并未直接回答：“有或者没有，都已经遥远到无处可寻了。迟家人执念太深，迟默霖的存在就是证明。无论他是否真的能指引迟家找到先辈留下的秘密，都与我无关。你的强大会让他们尊重甚至忌惮，但我如果展现出那样的能力，一定会引起族人的疯狂追捧，迟家在舍州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是我一个小小卖伞的能拒绝的。”

　　涔厘：“迟家有钱有权，你可以继承族长的位置，为什么要逃开？”
　　迟奉澜笑了笑：“理念不同，我不想成为视野中心，只想好好感受人间。”

　　涔厘轻轻摇头，发丝上汇集的水珠顺势落下。他见过的人与事不多，并不理解什么叫做感受人间。

　　“你是指卖伞？”
　　迟奉澜说：“人间嘛，自然是蓝天白云，花鸟虫鱼。开这么一家店，我可以在收钱之余，浇浇花，弄弄草，看看怀陵河上的人和船，然后消磨一生，这就是我最满意的结局。”

　　奉雪曾经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意志消沉，荒废时间，到死都算白活。
　　然后就彻底恨上了他。

　　涔厘却说：“浇花弄草，是很好。”

　　对于自己的想法被认同这件事，迟奉澜有些意外，明明他和涔厘才认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居然处得有点像相交多年的朋友。
　　真是可笑。

　　“那你呢？”迟奉澜问：“你为什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甚至还知道解法，你也是同道中人？”
　　闻言，涔厘睁开双眼，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好吧，大概率又是像昨晚一样，什么都不愿意多说。迟奉澜正准备换个话题，就听见涔厘答道：“从我面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能感知到我身体的情况，这应该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但我不记得任何其他的东西，换句话说，我记忆全失。”

　　这么狗血？
　　迟奉澜没忍住在心里吐槽。

　　只听涔厘又说：“我最多只能看清我自己，你却能看明白别人。所以，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只要是活物，周身就会有阴阳气场、五行能量。这种能量与生命体的一切都息息相关。一般人感受不到，我却可以。更有趣的是，对这种能量的了解就像初始设定一样刻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我既能看到也能读懂。”迟奉澜接着说：“从迟家取来的这副眼镜对我来说，就像一个放大镜，它会让我对能量的捕捉更加敏感。”

　　涔厘明白了：“你想通过眼镜看到更广的范围，以此分辨出哪里有阴性能量的汇集，从而帮助我找到平衡阳气的物件。”
　　“对，说得没错。”

　　涔厘又问：“你的这种能力从何而来，天生导致还是后天学成？”
　　换个人来问，迟奉澜绝对不会说出事情的真相，但他对涔厘，竟然出奇地有分享欲。
　　干他们这一行的人，最是相信缘分。
　　迟奉澜早就习惯随心而为，难得在心里产生这种特殊的情绪，自然要好好顺应本心。

　　他说：“十几年前，父母带我去舍州城外一座有名的道观拜访故友，他们忙着叙旧，我独自在外玩耍。玩着玩着突然发现旁边的溪流里搁浅了一条黑色的娃娃鱼。这东西你说它得道也有理，说它邪性也有理，反正不是个平常的物种。但从古老的传说来看，它应该挺好吃的。”

　　“所以你吃了它？”

　　“那倒不是。”迟奉澜缓缓答道：“从原则上来讲，野生动物不能吃。更何况，道观里的娃娃鱼，谁敢动它？我遵从原则，将它放回了溪流里，没想到它却跟赖上我一样，半天不乐意走，甚至在挣扎间，溅了几滴血到我脸上。正是从那天开始，我的视力开始变化，然后慢慢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这的确是个很诡异的故事，现在想来，或许这条娃娃鱼不是在碰瓷，而是送了他一个不得了的礼物。

　　“大鲵之息。”

　　涔厘脱口而出一个词语，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又不自觉纠结起来。

　　猛地踩下刹车，迟奉澜眯起双眼，沉声问了一句：“你知道？”
　　涔厘摇头：“不是，只是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这四个字而已。”

　　大鲵之息——
　　迟奉澜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涔厘却能准确说出，看来他的来历的确不简单，说不定连失忆的说法都是骗人的。
　　神奇的是，迟奉澜竟然兴不起提防他的心思。

　　车子重新启动，接下来的路上没人再说话。
　　一个对大鲵之息四个字反复琢磨，一个因想不起前因后果满心烦乱。

　　到达晓风澜月时，已经是下午了，迟奉澜决定好好睡个午觉。
　　楼都上了一半才想起来他和涔厘还没有吃午饭。
　　“你饿吗？”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涔厘还真觉得有些饿。
　　不用回答，迟奉澜已经看懂了他的想法：“那我点个外卖，你想吃什么？”
　　“随便。”涔厘顿了顿，又说：“外面很多饭店。”
　　意思是直接去更快捷。

　　确实更快捷，但是舍州古街可是知名景区，景区里连矿泉水的价格都要比别地儿高出两倍，更何况其他了。除了对面那家早餐店十来年一如既往，其他的店都是争着涨价的，没几个良心店家。
　　“因为贵。”

　　快速点了一份外卖，迟奉澜晃了晃手机：“四十分钟以内送达，待会你拿了自己吃就是，我不饿。”
　　打着哈欠进了卧房，迟奉澜翻箱倒柜找了一会儿，然后将一套青灰色的衣服塞到了正在发呆的涔厘手上。“淋湿了就换一身，感觉你适合这个颜色。”

　　家里多了一个流浪而来的人，可这人什么行李都没有带，也就是说迟奉澜除了要给他开工资外，还得置办新的生活用品。
　　他昨晚真的因为买买买熬了很久，上午又出了趟门虚耗精力，现在被雨打石板的淅沥声一催眠，只剩下一个感觉，就是困。

　　接过衣服，涔厘抬起头疑惑地看了迟奉澜一眼。
　　其实他不太理解，为什么淋了雨就要换衣服，冰凉的感觉难道不舒服吗？

　　不用明说，看着他的眼神，迟奉澜好像又懂了。
　　他说：“你是因为阳气太重，浑身烧得慌，才会渴望淋雨。但是人吃五谷杂粮，阴阳极限交替容易生病，能避免就避免吧。”
　　涔厘“嗯”了一声。

　　迟奉澜接着说：“过会儿可能会陆陆续续到不少新东西，都是给你买的，你一并签收了就是。如果有人来店里买油纸伞，你就充当收银员负责收钱，问就是每把六十六元。我要睡一觉，晓风澜月暂时交给你了。”
　　说完也没管涔厘的反应，门一关躺床上伴雨声入眠去了。

　　很快，迟奉澜点的蛋炒饭到达。
　　涔厘刨了几口，惊觉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味美的食物！

　　飞快吃完午饭，涔厘坐在收银台后面，透过敞开的大门静静看着古街上的人们，思维渐渐放空。
　　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看到过有关大鲵之息的说法。
　　娃娃鱼是大鲵的俗称，可是这个“息”字究竟代表什么？他想了很久，还是没有答案。

　　“老板，结账，多少钱？”
　　刚进店的顾客挑选了两把很喜欢的伞，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扫了贴在门口的二维码准备付款。

　　涔厘微微皱起眉头，在心底默默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只买一把伞的价格是六十六块钱，那么买两把伞的价格应该是多少？

　　迟奉澜千叮咛万嘱咐，还是忽略了一件事。
　　失去记忆后没有生活技能的涔厘，可能根本不会算术呢！

　　好不容易在顾客的帮助下收银成功，又有人喊道：“晓风澜月迟先生的快递，麻烦签收一下。”
　　拿起笔刷刷在指定位置写下了迟奉澜的名字，涔厘才意识到不对劲。
　　为什么自己忘了算术，却没忘了写字？

　　一整个下午，迟奉澜忙着睡觉，涔厘忙着收银和收快递。直到夜幕降临老街，他都腾不出时间去纠结大鲵之息或者失忆的问题。
　　值得鼓励的是，经过仔细琢磨，他已经悟透了算术里加减法的规则。
　　可以不使用计算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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