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梦深处

　　晚宴的喧嚣散尽，霓虹在夜色里晕开朦胧的光。
　　江禾、宋曼文、顾霏三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地朝着那个藏在巷尾的小酒馆走去那是她们多年来的老地方，见证过太多欢笑与眼泪。
　　推开门，暖黄的灯光裹挟着木质桌椅的清香扑面而来，驱散了夜的凉意。
　　店内依旧温馨而宁静，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邻桌的客人低声交谈着，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轻轻放缓了脚步。
　　三人熟稔地走到靠窗的老位置坐下，点了一瓶红酒，几只精致的小菜，相视一笑间，尽是无需言说的默契。
　　顾霏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端起斟满红酒的高脚杯，眼中盛着真切的笑意，声音清亮：“来，让我们为今日的冠军江禾，共同举杯。”
　　宋曼文立刻附和着举起酒杯，眉眼弯弯，语气里满是雀跃：“恭喜江江！拿下国际设计金奖，这下可是彻底扬眉吐气了！”
　　江禾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温热的液体熨帖着掌心，也熨帖着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抬眸，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声音轻缓却带着浓浓的感激：“这都多亏了顾姐和曼文。”
　　“当初要不是顾姐一眼看中我的设计图，拉着我走上这条路，又在我无数次想要放弃的时候推我一把，也许就没有今天的江禾了。”
　　顾霏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酒杯：“傻丫头，是你自己有天赋又肯拼。”
　　“我不过是给了你一个机会，能走到今天，全靠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熬出来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江禾脸上，带着几分试探，几分关切，“小禾，你这么多年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现在事业也越来越好了……你和沈老师，是不是也该……”
　　“顾姐”两个字还没说完，江禾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指尖的温度仿佛瞬间褪去。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顾姐，我和他，回不到以前了。”
　　“两个人的感情一旦变了质，就再也回不去了。”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是我对不起他。我相信，未来他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顾霏和宋曼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惋惜。
　　是啊，谁能忘得了，江禾和沈怀川那段在尘埃里开出花的岁月。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多年前，那段被汗水和星光填满的日子。
　　她们离开小镇的第二年，沈怀川就被一家小型音乐厂牌公司看中，签了约，正式以歌手的身份出道。
　　一开始的沈怀川，完全是歌手里的小透明。
　　公司资源少得可怜，给他发的单曲石沉大海，连个水花也没溅起来。
　　没有商演，没有代言，甚至连最基本的驻唱工作，也因为签了独家合约而不能接。
　　S市果然是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城市。
　　房租、水电、生活费，每一笔开销都像一座大山，压得两个年轻人喘不过气。
　　为了能让她们在这个冰冷的都市生存下去，江禾瞒着沈怀川，偷偷地打了三份工。
　　白天，她在餐馆当服务员，端盘子、擦桌子，忙得脚不沾地。
　　下午餐馆休息的两个小时，她揣着一沓传单，顶着烈日或寒风，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逢人就笑着递上一张，嗓子喊得沙哑。
　　晚上餐馆打烊后，她又换上外卖服，骑着一辆破旧的电动车，在城市的夜色里奔波，直到凌晨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出租屋。
　　她总是算好时间，在沈怀川回来之前，洗掉身上的汗水和风尘，换上干净的衣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他端上一碗热腾腾的泡面。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那天凌晨，江禾接到了一个订单，地址正是沈怀川所在的音乐厂牌公司。
　　她的心猛地一跳，本能地想拒单，可想到那笔可观的配送费，还是咬了咬牙。
　　为了不被沈怀川发现，她特意戴上了口罩和鸭舌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她拎着外卖，快步跑进公司大楼，核对好信息，把餐品匆匆递给前台，转身就想走。
　　可就在她脚步跨出大门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嗓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几分颤抖，在她身后响起。
　　“江禾？”
　　江禾的身子僵住了，像被钉在了原地。她不敢回头，只想快点逃离。
　　“江禾，是你吗？”那个声音追了上来，带着急切的追问。
　　“江禾！我知道是你！”
　　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江禾再也忍不住了，她攥紧了拳头，使出全身力气，朝着楼下狂奔而去。
　　身后的声音还在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字，一声声地，像鞭子一样，抽在她的心上。
　　她不敢回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看到他眼中的失望和自责。
　　跑到楼下，江禾拐进一个隐蔽的小巷，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混着泪水，砸在衣襟上。
　　等她平复了呼吸，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出租屋时，却愣住了。
　　沈怀川居然早就回来了。
　　他靠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低着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地面。
　　手里握着一瓶啤酒，被捏得变了形，黄褐色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淌，浸湿了他的裤脚。
　　地上散落着十几个空啤酒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
　　江禾的心一紧，她快步走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啤酒罐，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那是她第一次对沈怀川发火。
　　“沈怀川，你疯了吗？”
　　“你还想唱歌吗？”
　　“你这样喝下去，你的嗓子会废的！”
　　沈怀川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布满了血丝。听到她的话，他忽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带着自嘲的、撕心裂肺的大笑。
　　笑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回荡着，刺耳又绝望。
　　“唱歌？哈哈哈哈哈……唱歌？”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浓的嘲讽，“我以前以为，我只要努力写歌，努力唱歌，就一定能让大家喜欢我的声音。”
　　“但是我错了，江禾，我错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空罐子叮当作响，“我现在因为唱歌，连累你每天打三份工！连累你跟着我吃过期的泡面，啃干硬的馒头，就着咸菜度日！而我呢？我却在公司里，吃着那些所谓的营养餐，像个废物一样，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算唱的什么狗屁的歌！我连你都照顾不了！”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
　　江禾听到这些话，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原来，他都知道了。
　　她吸了吸鼻子，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伸手想去擦他脸上的泪痕：“你都知道了啊……我没关系的，沈怀川。我现在一天打三份工，说明我很能干，还能锻炼身体呢。”
　　“你唱歌并没有没用啊，”她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汪水，“我觉得你唱歌是最好听的。你只要再坚持一下，时机总会到的，大家一定会看到你的。”
　　沈怀川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她，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肩膀上，无声地诉说着他的愧疚与不甘。
　　时间过得很快，日子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与坚持中，悄然翻篇。
　　离开小镇的第三年，沈怀川终于等来了转机。
　　他开始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去剧组客串小角色，哪怕只有几句台词，他也认真对待。
　　他还把自己写的歌，做成OST，无偿送给一些小成本网剧。
　　慢慢地，他的声音被越来越多人听到，也积攒了一些人气。
　　也是在这一年，江禾遇到了她人生中的贵人顾霏。
　　江禾从小就喜欢画画，闲暇时间里，她最大的乐趣就是窝在出租屋的角落里，看设计类的视频，然后在草稿本上涂涂画画。
　　她喜欢那些线条勾勒出的美，喜欢那些色彩碰撞出的惊艳，却因为自卑和怯懦，从未敢把这当成一个正经的梦想，只是自己默默学习着，把那些设计图小心翼翼地收在抽屉里。
　　那天下午，她在餐馆上班，忙完一阵后，把几张刚画好的设计图摊在桌子上，想趁着休息的间隙修改一下。
　　恰好，知名设计师顾霏和朋友来餐馆吃饭，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设计图。
　　顾霏的眼睛亮了，那些设计图，线条流畅，构思新颖，充满了灵气和创意，完全不像一个业余爱好者的手笔。
　　江禾正低头专注地用手机浏览着最新的设计趋势，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眉头微微蹙着，完全没注意到旁人投来的目光。
　　顾霏被她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热爱和专注吸引，主动走上前，轻轻敲了敲桌子，笑着搭话：“这些设计图是你画的吗？很有创意和灵魂。”
　　江禾猛地抬头，看到眼前气质优雅的女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脸颊微红，点了点头，声音细小如蚊蚋：“是的……不过我只是业余爱好，画得不好。”
　　顾霏眼中闪过一丝鼓励的光芒，她弯下腰，目光认真地看着江禾：“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设计是需要勇气和热情去实践的，光靠纸上谈兵可不行。”
　　“如果有兴趣，不妨试着投简历，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机会。”
　　江禾的心怦怦直跳，她攥紧了衣角，犹豫着点了点头：“好……我会考虑一下的。”
　　顾霏笑了笑，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江禾，声音温和：“这是我的名片，我叫顾霏，是一名设计师，你很有天赋，欢迎你来我的公司试试。”
　　她看了一眼手表，神色略带歉意：“对了，我还有个会议要赶，先离开了。”
　　“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等你消息。”说完，顾霏就匆匆离开了餐馆。
　　江禾捏着那张薄薄的名片，指尖微微颤抖。顾霏的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全身，让她心中那颗深埋的设计梦的种子，开始破土而出，蠢蠢欲动。
　　可她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想到自己和沈怀川窘迫的处境，又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她还是太怯懦了，不敢迈出那一步，不敢去追逐那个遥不可及的理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沈怀川的事业，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曙光。
　　离开小镇的第四年，沈怀川主演的一部低成本网剧意外爆火，他演唱的主题曲更是火遍了大街小巷。
　　紧接着，他被邀请去参加一档热门音乐综艺。
　　舞台上的他，抱着吉他，嗓音干净而深情，一首原创歌曲唱哭了无数观众。
　　一夜之间，沈怀川火了。
　　他的音乐生涯，从此走向了辉煌时期，商演、代言、综艺邀约接踵而至，他再也不是那个连房租都交不起的青涩少年了。
　　而江禾，也辞去了餐馆的工作，成了他的全职助理。
　　帮他打理行程，整理资料，在他疲惫的时候递上一杯温水，在他迷茫的时候，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那段时间，是他们最轻松，也最快乐的时光。
　　有一天，恰逢沈怀川难得闲暇，两人驱车来到郊外幽静的海岸。
　　沙滩上支起烧烤架，烤肉的香气混合着海风的咸湿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两人并肩坐在躺椅上，手里各拎着一瓶啤酒，仰头望着满天繁星。
　　海浪拍打着沙滩，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一首温柔的歌。
　　沈怀川仰头灌下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江禾，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芒，语气里满是豪情万丈：“江禾……我做到了。”
　　“我终于完成了这么多年的梦想。”
　　江禾侧过头，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眼中闪烁着骄傲与欣慰：“是啊，你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她举起手中的啤酒罐，轻轻碰了碰他的：“记得你刚开始追梦的时候，我们还在那间小出租屋里。”
　　“每天晚上，你都抱着吉他，默默地练习到凌晨才回去。”
　　“那时候的你，眼睛里有光。”
　　“现在，你已经站在了世界的舞台上，被那么多人喜欢着。”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脸颊，吹动了江禾的长发。
　　两人的对话，被浪花声轻轻淹没，却字字句句，都刻在了彼此的心上。
　　沈怀川看着她，眼中满是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谢谢你，小禾。”
　　“没有你的支持和陪伴，我不可能走到今天。”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坚定：“小禾，现在，是时候让你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
　　江禾愣住了，她瞪大了眼睛，满脸不解地望着他：“我……我吗？”
　　“你为我牺牲了太多，”沈怀川的声音温柔而郑重，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不能再让你为我背负更多了。”
　　“上次在一个时尚秀场上，我偶遇了顾霏。
　　她提起，一年前曾给过你一张名片，说你很有设计天赋，可你却一直没有去找她。”
　　“她说，你的设计才华出众，只要稍加打磨，以后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
　　江禾震惊地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红：“你都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沈怀川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已经替你应下了。机票我已经订好了，明天，你就返回S市，去顾霏的公司报到吧。”
　　江禾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沈怀川，你……”
　　“别再犹豫了。”沈怀川打断了她的话，眼神里满是鼓励，“勇敢地去追求你的梦想吧。以前，是你陪着我追梦。接下来，该轮到我，来为你的梦想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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