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小姐的自我修养

　　林亦果眨了眨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悬着的黑色纱幔，纱幔上绣着暗金色的缠枝纹，在微弱的烛火下泛着冷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不是草药味，也不是山林的草木香，倒像是潮湿的泥土混着陈年墨汁的味道，带着几分阴寒。

　　“醒啦？”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亦果猛地转头，只见床边坐着一道身影。

　　她换了身玄色窄袖短衫，腰间依旧挂着那枚青铜铃铛，只是脸上没了之前的浓妆，素着脸时，眼角的细纹竟透着几分沧桑。

　　她手里端着一个乌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白瓷碗，碗里盛着淡绿色的液体，正冒着丝丝寒气。

　　“是你？”林亦果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坐起身，却发现四肢虽不再剧痛，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皮肤也凉得像冰块。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原本划伤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青色的疤痕，指尖轻轻划过疤痕，竟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游云间老板将托盘放在床头，指尖敲了敲白瓷碗，“先把这个喝了，能稳住你体内的阴气。”

　　“阴气？”林亦果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游云间老板拿起瓷碗，递到她面前，碗里的淡绿色液体泛着幽幽的光，“你说好笑不好笑，只有你没有喝我的聋酒，可到头来，竟让你成功变成了僵尸，而且还是绿僵。这要说出去，多少僵尸要嫉妒得发狂？”

　　“绿僵？”林亦果的声音发颤。她曾在古籍里见过记载，绿僵乃僵尸初阶，畏光怕阳，需靠吸食阴气存活，皮肤泛青，力大无穷却行动略显僵硬，只有修炼到毛僵阶段，才能褪去僵气，像常人般在日光下活动。

　　“你现在摸自己的后颈，是不是有块青斑？”游云间老板见她不接碗，便将碗放在一旁，指了指自己的后颈，“那是绿僵的印记，一碰到阳光就会灼烧般疼，严重了还会脱皮溃烂。”

　　林亦果颤抖着抬手摸向后颈，果然触到一块冰凉的青斑，大小如铜钱，边缘还透着淡淡的黑气。

　　她猛地掀开被子，想冲到窗边拉开窗帘，手刚碰到窗棂，就被游云间老板死死拽住——指尖不小心漏在窗外的月光下，瞬间传来一阵刺痛，像被滚烫的烙铁烫过，指尖泛起一层白烟。

　　“别冲动！”游云间老板将她拉回床边，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绿僵见不得半点天光，月光都能伤你，更别说日光了。”

　　“那我要怎么回家？”林亦果忍着指尖的疼痛，皱眉道。若是父亲知道她变成了见不得光的怪物......

　　“回家？”游云间老板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到她面前，“你失踪的消息早就传遍长安了，京兆府贴了寻人文告，林尚书派了上百人进山寻找，连你最喜欢的那只银鼠‘元宝’都被列入了寻物清单。你现在回去，要么被阳光烧死，要么被人当成怪物抓起来，你觉得你爹看到这样的你，会比现在更安心？”

　　林亦果接过文告，纸上的字迹是京兆府的公文体，上面清晰写着“寻林氏清和，年十八，着浅紫胡服，携银鼠一只……”，落款日期是三日前。

　　她的手微微发抖，文告上的字像针一样扎进眼里——原来她已经“失踪”这么久了，阿爷肯定急坏了。

　　“那我……我就永远这样了？”她声音颤抖，看向游云间老板。

　　“也不是。”游云间老板指了指那碗淡绿色液体，“这是用千年腐木熬成的，每日喝一碗，再在这幽窟里吸收阴气，不出半年就能修成毛僵。到时候你皮肤会恢复正常，也能在日光下活动，除了体温低点，跟常人没两样。到时候再回去找你爹，岂不是比现在回去添乱好？”

　　林亦果沉默了，她看着碗里的腐木水，迟迟无法下口。又想起阿爷焦急的脸，最终还是端起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腐木水入口冰凉，带着一股腥涩味，滑入喉咙后，体内瞬间涌起一股暖流，原本僵硬的四肢竟舒缓了些。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游云间老板，“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跟我一起的男子？他穿着竹青色圆领斓衫，昏迷着……”

　　游云间老板皱了皱眉，摇了摇头：“那个小郎君？我找到你时，就你一个人躺在山庵外的草丛里，周围只有朱獳的爪印。怎么，他对你很重要？”

　　“他……”林亦果张了张嘴，想说柳知行是一起找元宝的同伴，可脑海里突然闪过昏迷前的画面——满月下，柳知行捡起她的流云百福玉佩，笑着说“就当是救你的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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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细节像碎片一样在脑海里拼凑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柳知行会不会早就认识朱茹？他接近自己，会不会就是为了她身上的天女魃血脉……

　　“没什么。”林亦果垂下眼，掩去眸中的疑云，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床单，“只是随口问问。”

　　游云间老板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只是起身将窗帘拉得更严实：“这幽窟在游云间的地下，阴气重，适合你呆着。以后每日寅时我会送腐木水来，你别乱跑。”

　　“你为什么要救我？”林亦果看着忙上忙下的老板，忍不住把心中疑虑说出来。她可经不起另一个人面兽心的朱茹了。

　　“说没有私心是假的。”老板叹口气，循着窗边的椅子坐下，“你也知道了，我会把宾客骗来变成傀儡，变成神明的祭祀品。在人类看来就是滥杀无辜。但你想，人类会觉得宰一头猪是什么罪过吗？”

　　“可那是一个庄子的人，这真的只是为了饱腹吗？”林亦果想起那晚狂欢的人，还是不免感到一阵恶寒。

　　“瞒不过你。”老板轻笑一声，“我们寻常不怎么吃人，别把僵尸想象成茹毛饮血的怪物。我们不是不挑的！吸引人来主要是为了他们身上的阴气，而阴气有助于我们僵尸进阶。而月圆之夜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所以你是想让我替你吸引更多的人过来？”林亦果皱眉，这事她可做不来，至少目前，她自我定位还是人。

　　“就算让你做，你会去做吗？你这辈子还没杀过人吧？”老板翻了个白眼，“要知道，我开店铺是要交租金的！在僵尸界阴气就是硬通货。要不是为了在长安开店，收租的又狮子大开口，我不得已才听了他的话出此下策。现在租金筹齐了，我找你来啊，就是要你帮我经营长安的店铺。”

　　“啊？我？”林亦果掏掏耳朵确认自己没听错，这又是哪一出？她也不是什么商界奇才啊。

　　“这事还就你最合适。你以为我这就是个旅店？”老板摆摆手，“我这可是有僵尸御月院认定的官方僵尸与人界业务交易处。你在人界有社会地位，又有僵尸的身份，再合适不过。”

　　林亦果没吭声，眼下这里的确是她最好的避难所。她对僵尸的世界一无所知。至少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看着游云间老板的身影消失在纱幔后，房间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声响。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幔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也让她更加清醒：在修成毛僵之前，她不仅要隐藏自己绿僵的身份，还要查清柳知行的真相，更要找到元宝——毕竟，元宝的失踪，从一开始或许就和这诡异的僵祸脱不了干系。

　　长安，亲仁坊，沈府。

　　卯时将至，因正值深秋，黎明并不催促星月轮换，整个长安仍沉浸在梦乡之中，人们心安理得地多得一刻的安枕，夜行者也可多得时间徐徐图之。

　　一座歇山顶暖阁内，紧闭的门窗隔绝了寒秋，屋内轻纱幔帐，香雾缭绕，弥漫出旖旎春色。内阁中，蓝地团花纹绒毯上随意散落着丝织衣物，帐幔隐约勾勒一双交缠的身影，急风骤雨过后，男子意犹未尽地轻咬她的耳垂，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颈侧，难以自抑的低喘萦绕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迎来破晓。男子轻声对榻上女子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沈将军留步。”云陌鼓起勇气，叫住他。

　　“有事？”沈易回头挑眉看她，虽然他有些懊悔昨日醉后一时情迷接受了欧阳询安排的舞姬，但这不算什么。重要的东西都不在长安的这座老宅，何况他早有准备，就算是探子也只能查到一些边角料。过阵子他就会回凉州，届时找个理由将她留在这里，好生养着就是，也不算亏待她。

　　“沈将军不要误会，太傅他......并没有要我来看着您。”云陌攥紧被子一角，虽然一直被关在府中弹琴练舞，偶尔参加宴席也是作为舞姬上台，但天生的敏感还是让她察觉到沈易对她的防备。

　　这样苍白的解释简直毫无说服力，云陌憋红了脸，隔着纱幔似乎能看到沈易嘲讽的目光。

　　“嗯。你别多想了，好好休息。”果然，沈易没有信任她的意思，只是敷衍回答。云陌叹一口气，再抬头，门口只剩被秋风扫入的三两落叶。

　　又一阵秋风拂过，带落无数落叶。

　　天高云淡，叠翠流金。金色山谷间，一座竹亭瘦骨伶仃地独自伫立于秋风之中。

　　一只如枯叶般的手及时摁住将要被风吹翻的纸囊，老人抖抖里面的茶末，倒入盛着沸水的茶釜中，待第二次煮沸时，将其中的沫饽杓出；继续烧沸，待波滚浪涌之际，用先前的沫饽浇注，再将茶汤斟入碗中。

　　幽幽茶香自蒸腾的水雾飘散，老人将茶碗递给面前的人。

　　“还没找到？”老人一边用手巾擦着手，一边隔着水雾看着面前的人。

　　“没有......连尸骨都荡然无存。”

　　老人神色严肃起来，沉吟道：“莫不是消息泄露了，有人要阻止这场祭祀？”

　　“侏獳的事只有经手的人知道啊。您是怀疑出了内鬼？可您手上有他们的把柄，他们怎么敢......"

　　“正是知道他们的把柄，才清楚他们是怎样的乌合之众。”欧阳询轻轻呼气，吹散茶碗上的雾气。

　　“也不一定是内部出了问题。据属下所知，柳家三郎和林景和的女儿也去了。”

　　“一个纨绔子弟，一个闺中女子。你怀疑他们？”

　　“柳家对神兽的事也很上心不是么？”

　　欧阳询默不作声，一直柔和的嘴角此刻如紧绷的弓弦。他的手搭在杯垫上无意识地敲着，熟悉他的部下就知道这位表面上看起来温和谦逊、为人师表的老太傅这是动了杀机。

　　“属下知道了。”面前戴面具的青年将面前茶汤一饮而尽，领命离开。

　　当不触及欧阳询底线时自然可以慢条斯理地在此间附庸风雅再顺便处理几件棘手的事；可一旦与那些事有关，欧阳询嘴角的弧度就是战前的烽火，手敲桌面的声音就是战鼓的信号。

　　“等等。”欧阳询手指停下，嘴角又再度弯起，“欲攻敌，必先谋。贸然动柳家和林家的人，不是打草惊蛇么？先探探他们的底细。朱獳连祭祀都无福消受，注定成不了神。地宫里的东西该放出来了。”

　　“是。”

　　一片黄叶了无生机地垂直挂在树梢，终于在最后一缕余晖消失于夜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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