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路□□事件

作者:佘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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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丁城的冬天,真冷啊。
      这种冷是直达底线的冷。好像一个下岗工人,昨天还希望工厂复工,今天就站在早市上叫卖,缺乏商业经验的他,让你一问就直接报出了底价,无论你再怎么讨价还价,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
      这种冷是干干净净的冷,就像时间和死亡一样干净。不公与不平,像一对爱恨纠葛的孪生兄弟一样充斥世间。只有丁城的寒冷,公平地如期地降临到每个人身上。
      这两天又降温了。一出大门,我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我还穿着北京带回来的那件薄羽绒服,尽管里面穿上了所有的衣服,还是不适应老家的气候。虽然我曾经在这样的寒冷中无数次早起背单词,甩动着冻得嘎嘣作响的衣服做早操,但故乡对我还是有点陌生了。好在是个大晴天,也是丁城最常见的晴朗冬日,这种干燥的感觉仍然保存在我的身体中。
      王一鹤依然是那套穿搭,一双黑皮靴,一件过时发旧的黑色长款大衣(当然里面穿了厚毛衣),头上戴一顶红色的帽子。唯一的不同是从棒球帽换成了毛线帽。这身装扮配合上他那麻杆似的大长腿,尤其往雪地里一站,简直就是一只在雪中茕茕孑立的丹顶鹤。
      如此显眼的特征,马小杰一下就发现了我们。他搞了一辆别克商务车,站在车旁挥手。我和王一鹤坐进去,柳半夏已经在车内等着了。按照计划,我们从张同最后接触的人,也就是他目前就职公司的老板开始调查。
      马小杰开车,一路上一直喋喋不休。前天他本来想大干一场,结果如意算盘落空了。当天晚上,邢国栋给我看的那篇文章就以另一种形式发了出来,显然他们在网信办的实力还不太够。然后各种短视频自媒体迅速下场,东北的自媒体特点就是敢说,发问极其犀利,各个问题直指警方。到了今天,全国的自媒体都开始转发跟进。
      我没有问邢国栋,傻子也能想明白,背后肯定有他师傅的对家,也就是他说的“老马”那派人的推波助澜。这年头,你看到的只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小老百姓想通过舆论找一点公平,是这个时代的爪哇国童话故事。
      我这两天粗略地统计了一下自媒体总结出的点,其实关于直接的证据,一点也没有,火力都集中在张同的犯罪动机上。有两个传播比较广的视频,一个是对张同的研究生导师的采访。白发苍苍的老教授非常理性克制地讲述了张同的求学经历,说明张同是善良优秀的学生,呼吁警方尽快公开调查细节,为什么把一个无辜的人关押这么长时间。
      另一个视频则对比了罗霄云和张同的成长经历,在抽丝剥茧的分析下,两人简直就是毫无交集。当然最有冲击力的还是两人照片的对比。罗霄云自己在网上发的照片,都是拿个佛珠,嘴里全是正能量,跟个佛爷似的。而自媒体们不知道从哪淘换出来一张照片,怼着罗霄云那张巨脸直拍,寸头加一脸横肉,给人感觉就四个字:绝非善类。而张同的那张照片是他研究生时期在图书馆拍的,戴着眼镜,穿着短袖衬衫,背景都是书,显得文质彬彬。
      老百姓哪受得了这个,转发的小手都停不下来。罗霄云和张同,目前这二位可以说是丁城阴阳两界第一名人。如果探讨更深的层次,罗霄云代表了人们普遍的仇视,而张同恰恰是苦读的代表,是我国最主流的价值观,也难怪舆论上沸反盈天了。
      马小杰也发了视频,但很快就湮没在信息洪流之中了,没有达到他“嗷嗷涨粉丝”的预期。不过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气馁,反而斗志昂昂,一路都在说我们这是长期行动,跟踪报导,一定做出丁城最全最好的“曙光路杀人事件”短视频。
      车子在缓缓前进,我问王一鹤:“你怎么看?”
      “推理小说中的杀人案,无非三个要点,手段,凶手,动机。手段咱们都知道了,至于凶手,我们应该相信邢国栋的专业能力,红楼梦的案子里,要不是他前期的取证工作做得那么好,检察院也不能抗住压力给沈立夫定罪。老陈从一开始就怀疑沈立夫,就是从犯罪的客观条件出发。这个案子里,明明罗霄云的社会关系更复杂,可以寻找的凶手更多,但邢国栋却固执地锁定张同,并且让咱们只调查张同,说明他已经做了全面的搜查,从客观条件给出了答案。你想想,罗霄云那么大肚子,来26处贯穿伤,没点体力也干不了这个活,大概有条件犯罪的人中,张同确实是唯一的嫌疑人了。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动机。”
      这不用说,我也认同。“我不是做有罪推定啊,我是说假设,假设张同真是凶手,那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推理小说中的动机,无非是为钱,为情,为仇。哦,还有一种是精神病。就是凶手到最后发现是个心理变态,或者发了疯了。咱们这部小说的作者虽然是个蹩脚的作家,好在还有最起码的道德底线,不会安排这种……”
      柳半夏在旁边忍不住了,“王先生,您说的是小说,但咱们生活的是现实世界。”
      我赶紧低声跟柳半夏说,“他小时候脑袋被驴踢了,精神受点刺激,总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推理小说里。没事儿,除此之外好人一个,还能破案。”
      柳半夏眼睛瞪得大大的,将信将疑,不说话了。
      “为钱?我听说罗霄云搞过一个什么种树的项目,拉过不少人投资,最后赔的血本无归,难道张同也在里面投了钱?”
      “我看不可能,”马小杰在旁边插话,“罗霄云那小子狂得很,一般人投钱都看不上,都是他圈内的那帮富二代投钱。再说他就是想搞诈骗,也没有那个智商。”
      “我看到资料里写罗霄云是海归,还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智商不会差吧?”柳半夏问。
      “海归个屁,我还不知道他,”马小杰放慢了车速,让过一辆想并线的轿车,“我高考三百多分,花钱上了丁大的苏莱姆学院,就够丢人的了。那小子高考据说一百多分,也来的苏莱姆学院,比我小两届。后来你猜怎么着?他一年都没念完,就被学院劝退了。我们那是中外合办的,老外都给他那成绩吓着了,所有科目全是个位数!在学院里都出了名了。后来让他爸送出国去,鬼知道学啥了,估计就会个how much吧哈哈哈。”
      车里一下子充满了愉快的声音。
      “如果为情的话,也许张同的女朋友被罗霄云撬走了?这一点倒是有可能。”
      “这我就不知道了。”马小杰说。
      “如果是为仇,说实话我都想给罗霄云两刀,让他一天天炫富。”我说完,顿感失言,因为柳半夏马上看了我一眼。“我是说想,不是说真做。他那钱也不是好道儿来的不是?我的意思是,张同和我一样,都是普通人,最多想想,不可能因为仇富就去杀人,而且还是那种残忍的方式。”
      柳半夏点了点头。“看来只有靠后面的调查来发现真相了。”
      说着,车已经开到地方了。我们一行人下了车,迎面就是那栋商贸大楼。大楼底层挂着各种各样的广告牌,都是xx地板城、xx地板厂家直销的广告,看得出来原先繁华的样子。整栋大楼是很典型的2000年前后的产物,有点子气派,但楼体脏脏的,和这个城市大多数的衰败的楼群有机地融为了一体。
      不过走进大楼内部,感觉却很好,明显是近年重新装修了一番。我还特意观察了一下,确实如邢国栋所说,各个出入口都安装了摄像头。上电梯来到“好哥俩商贸有限公司”,门口的景象更热闹了,各路自媒体架着长枪短炮,竟然一路从屋里排到了屋外。而走廊的另外一边,也有一路人马在拍来拍去。不同的是一个门口站着两个保安,大门紧闭,还拉上了隔离线。估计那就是罗霄云的公司了。墙上有些发黑的痕迹,应该是过了火,但火势不大。
      简单问下就知道了,大家现在都清楚张同就职于这家公司,于是纷纷来采访。公司老板叫刘总,来者不拒,而且还不是共同采访,非要一家家地谈,说是不能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媒体朋友。我在门口瞅了一眼,屋里烟雾缭绕的,办公室不大,四张桌子,除了文件柜和一些他们公司的商品,就摆不下什么东西了。刘总坐在老板椅上滔滔不绝,其实这些“媒体朋友”都是本地的自媒体,有好几个在网上还脸熟,今天碰到真人了。刘总据说已经“海谈”了一上午,仍在滔滔不绝。
      排了一个小时,中午都过去了,刘总依旧滔滔不绝,我们只好先到附近的小店吃了午饭。回来又等了一个小时,终于轮到我们了。马小杰拿出手机,亮出“小杰的小炕桌”,刘总是满面春风,连连握手道辛苦,他连午饭都没吃,也不知道是谁辛苦。柳半夏充当记者提问,马小杰拍摄,我和王一鹤在旁边站着充当助理。
      “刘总,您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好。我呢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咱农民讲究的就是一个实在,就像我做的产品,好哥俩地板漆,用料就是实实在在,而且非常地安全,非常地环保,能达到欧盟级别的要求,你家里装修,根本就不用散味,拎包入住……”
      刘总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我们费了好大劲才大概梳理出来,这位刘总农民出身,后来跟着包工头干装修,学的瓦工,后来自己卖油漆,最后进入地板漆这个细分赛道。经过多年的耕耘,逐渐在商业领域占有一席之地。地板漆这东西我倒是头一次听说,现在主流是复合地板,谁家铺完地板还刷漆呢?按刘总的说法,这是近年新研发出来的一种新型材料,可以保证地板二十年不坏。我看是妥妥的智商税,专门收割焦虑的中产阶级。另外刘总的商业版图目前只局限于这个小小的办公室,员工三个,一个张同,一个会计兼出纳,还有一个跑业务的,连个门店都没有。他的创业史听听就得了。
      刘总好容易讲完,我们都快不耐烦了,柳半夏赶紧问:“那能谈一谈您对张同的印象吗?”
      “稍等我续杯水,”刘总起身,拿着大茶缸子,去饮水机那接了一大缸子水菊花茶,坐回老板椅上,又点上一支烟。柳半夏明显地皱紧了眉头,为了采访只好强忍着。
      “张同这孩子真是太好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专业专业没得说,名牌大学、重点大学毕业,我这边的业务人家三下两下就弄会了。而且工作态度好,从来都没有迟到的时候。我们公司虽然有全勤奖,但是偶尔迟个到啥的,我都睁一眼闭一眼,但是张同就从来没迟到过。不信你看那个打卡机,上面都有记录,每天都是早上早早儿就来,晚上偶尔还主动加个班,都不用我说。我儿子要是有张同一半,那我就祖坟冒青烟了。”
      “张同一个月工资是多少钱?”
      “5000。”刘总不假思索地回答。
      “5000会不会有点少?”柳半夏很吃惊。
      “5000不少了姑娘。咱丁城房价多低啊,租房子几百块一个月。再说年轻人要看长远,我不是扒瞎啊,要是张同愿意在我这一直干,我这的副总早晚是他的,那前途,你想想,是不是?而且他刚来的时候是4000,一般一年之内是不提工资的,我真是看这孩子太好了,想留住他,破格给提了1000。”
      柳半夏苦笑着点点头。丁城房价低,几百的房子是有,那是我住那种冰窖,或者是五六十年的老房子,稍微好一点的也得一两千了。刘总真是不改商人本色。
      “那您知道张同当初为什么来好哥俩工作吗?”
      “我一个朋友的给推荐的,邱总。全名我还给忘了。”
      这是个有用的信息,我示意马小杰,他赶紧让刘总把微信推了过来。
      “这个月的7号,礼拜天,这天关于张同的事情,您知道什么有价值的情况吗?”柳半夏特意提了“有价值”三个字,暗示刘总讲点有用的。
      “这事儿也怪我,”刘总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那天啊我有个客户出点问题,我就问张同能不能加个班。以前其实也有这种情况,张同都是二话不说,直接就来了。而且孩子能力也强,半天儿就把问题解决了。谁知道后来能出那种事儿啊。”
      “也就是说,张同实际上当天中午做完了工作,就可以回家。”
      “对。我们公司是严格按照国家规定的,加班一天就给一天的加班工资,加半天就给半天的。这孩子死心眼,可能寻思呆到下班点儿再走,能多拿点工资。其实他就是提前走了,我也肯定给他按一天算。哎呀,我要是早知道这事儿,我肯定让他提前走,唉……”
      刘总止不住地叹息。
      “那您对罗霄云的一朵云文化有限公司有什么印象吗?”
      “没印象。我以前都不知道他就在我旁边。”刘总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上个月我想给公司搬家,然后大楼的物管跟我说,就我同层那边的房间不续租了,我想租可以便宜五百块。他说的可能就是罗霄云那间办公室。幸好我当时没答应。”
      这应该是真话。刘总和罗霄云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您觉得张同会是凶手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刘总斩钉截铁地说,“多好的一个孩子。别说杀人了,我都没见过他跟人红过脸。这事儿怪我,怪我啊,哪怕他早走一会,估计警察也不能找上他,这不就是沾包赖了吗?”
      接着柳半夏又根据之前的计划,问了很多问题。但是得到的答案没多大价值,就是不断夸张同多么优秀,然后话题总会引到刘总艰辛的创业史去。这泼天的富贵刘总算是接住了。
      眼见问不出更有用的信息,我们准备告辞。这时王一鹤突然问了一句:
      “刘总,张同每天都按时上班,就没有请假的时候吗?”
      刘总呆了片刻,说道:“这么一说还真有。去年说有个电影,还有哪个明星来做宣传,张同非要去追星去。本来那天还有事,但我寻思孩子就爱好这个,去就去呗,就批他假了。还有就是上个月,说有个法医开什么会,张同要去。我还挺纳闷的,但那天也没啥事,就让他去了。”
      法医?我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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