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楚

　　认识吗？

　　这人谁啊？

　　是十七岁的程翘言看到黑板上的座位表后的第一反应。

　　乔楚，名字挺好听，男生还是女生？班上有这号人？

　　程翘言作为学校知名人物，日日呼朋唤友的，全年级的人他都快认识了个遍。没想到班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程翘言收拾好书包，来到新座位上，问前排的好友时全毅：“这人谁？”

　　“我室友。”

　　不怪程翘言。乔楚在班级里确实没什么存在感，没有什么职务，没有什么朋友，属于全班去春游玩一天都没人发现他没去的那种。

　　哪怕是室友，时全毅都没和乔楚有过什么交流。每天早上，乔楚按时起床，吃早饭上早读，上一天的课，晚自习下课后回到宿舍，睡觉。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甚至因为家离得太远，他周末也不怎么回去，只有寒暑假才回家。

　　程翘言捂住心口，贱贱地说：“我怕我被欺负。”

　　时全毅白了他一眼，说：“拉倒吧，你不欺负人家就不错了。”

　　二人说笑间，乔楚已经提包赶到。三人互相对视，疯狂交换眼神后，乔楚低头入座，一言不发。

　　趁着课间，程翘言主动打了声招呼，“你好乔楚，我是程翘言，同学两年了，感觉之前都没怎么跟你说过话啊。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有什么事互相罩着点啊。”

　　“我知道。”这便是乔楚的全部回答。

　　程翘言这种嘴巴一刻不得闲的，上课偷偷说话，下课大声喧哗。遇到个闷葫芦，真是遭了大罪。他只能一次次地敲前排的时全毅，敲到时子烦了，恐吓他：“再找我说话嘴给你缝上。”

　　时子都烦了，乔楚却没有烦。

　　原本以乔楚的性格，大概会私下找一下班主任，问问为什么安排座位，以及有没有调换的可能。

　　但是程翘言，他忍了。

　　事情要追溯到一个月前，放暑假。室友们前几天就回家了，只有他磨磨蹭蹭，待到截止离校日期的最后一天。

　　乔楚背着自己的大包小包走向公交车站，路上突然被两个小混混拦住，问他要钱。

　　烈日当空，晒得乔楚满头大汗，黝黑的皮肤闪着亮光。他把手里的包往地上一扔，说：“能从我身上扒出来一块钱我都服气，扒吧。”

　　两个小混混也把手里的破铜烂铁一扔，一个蹲在地上准备开包，一个走近乔楚翻他的裤子口袋。

　　“啪啪”两声，两个小混混后脑勺各挨了一板子，吓得嗷嗷叫，忙后退了几步。

　　看清来人后，指着鼻子问：“你小子谁啊？”

　　路见不平的程翘言真诚发问：“你们干嘛呢？”

　　“关你什么事？”

　　“他穿着我们学校校服，就是我同学，就关我事。”

　　两个小混混观察了一下，程翘言虽然个子高，但是白净又瘦，另一边的黑框眼镜更瘦，完全是个书呆子，真的打起来肯定是他们赢。

　　于是两个小混混叫嚣着：“怎么，想打架？”

　　“不，不打架。”程翘言把背着的吉他取下来，说：“我要用音乐来感化你们。”

　　在场四人，三个人都惊掉了下巴，目瞪口呆地看着程翘言调音。

　　“我唱个中文的。”程翘言本来想唱约翰列侬的《Imagine》，但怕对面这两个人听不懂，语言不通，无法感化，于是决定换《真心英雄》。

　　混混打断程翘言，没让他开口唱，问：“你这吉他多少钱？”

　　程翘言扫了几下琴弦，答：“三千多吧，怎么，你想抢？要个几十几百的没人管你，抢我东西是要进局子的。”

　　两个混混面面相觑，抢是不行了，不然再要点？

　　“问你们呢，还抢不抢？”

　　两个混混不答。

　　乔楚默默把包收好，背起来，说：“要没事我先走了。”经过程翘言身边时，乔楚小声说了句“谢谢”。

　　“哎，同学，”程翘言叫住他，“你哪个班的？”

　　“啊？”乔楚回头，愣了一下，心想：不是，同班同学两年了啊，就算没说过话，就算我存在感再低，也不至于连人都认不出来吧？

　　乔楚没有回答，气鼓鼓地转身离开。

　　“同学，同学。”无论程翘言怎么叫，那人都不再回头，径直朝公交车站走去。

　　“你们俩，还上学吗？”

　　俩混混摇了摇头。

　　“这样吧，我下午有场演出，需要人帮忙担担抬抬的，然后结束给人家场地收拾一下。我给你们俩一人一百，行吗？”

　　这还不行？俩人立刻乐呵呵地跟在程翘言屁股后面。

　　一个月后开学，乔楚再回到班里，看到座位表时，心里竟然有一丝波动：这下你应该会认得我是谁了吧。

　　乔楚这个人非常独立，不需要和任何人交流，从早到晚都是单独行动。

　　程翘言则相反，时时刻刻需要与人互动，骚扰一个，惹烦了，再去招第二个。

　　这样的两个人做同桌，势必要有一个人改变。如果两个人都有意，可以一起改变。

　　乔楚虽然不怎么跟程翘言说话，但会默默释放善意。比如帮程翘言记作业，把发下来成山的卷子按照要交的时间收好，放抽屉里。

　　毕竟他那天帮过自己。除了人聒噪了点，每天“音乐拯救世界”挂嘴边，神叨了点，程翘言应该算个好人。

　　乔楚从不奢望自己会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这样没什么不好的，也没什么不对的。

　　程翘言则一直期待着。整个学校里，他人缘认第二都没人敢认第一，但同桌竟然不怎么和他说话，传出去他名声何在。

　　据程翘言观察发现，乔楚的数学和英语不太好。

　　英语是从小就落下的毛病，没那个语言环境，也没靠谱的老师，乔楚每次英语考试都像是参加了一场玄学仪式。

　　数学则是高中之后开始下滑的，遇到不会的，他也不问同学不问老师，就越来越差。

　　程翘言成绩一直不错，除了正常上课，他一堆的一对一补习班和家教。程翘言对音乐痴迷，但也不是不学无术，该学习还是会学。

　　看到乔楚写数学大题，看题二十分钟了还不下笔。程翘言就会撕个纸条，写上提示，放在乔楚卷子上。

　　乔楚一点就通，打开思路，后面就都能自己写出来了。但问题是，他不能总是靠程翘言提示吧。

　　这天晚自习，程翘言又一次把小纸条放上时，乔楚立刻盖住，还回去。

　　乔楚小声说：“让我再想想。”

　　一想就想到了下课。乔楚伸出手，无奈地对程翘言说：“给我吧。”

　　程翘言把小纸条奉上。

　　每次都是想不到点上，乔楚问：“到底怎么样才能想到啊？”

　　“多写就行了，”程翘言把抽屉里没写完的卷子都拿出来，“帮我写了吧，我有点事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乔楚已经想问两周了。

　　程翘言的翘，是翘课的翘。

　　这些天，程翘言每晚晚自习都会翘个一两节，作业迟交、不交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晚自习是没有老师看的，班主任最后一节课一般都不在，也就来讲题的老师会注意到程翘言的位置空着。于是就会问同桌：“他人呢？”

　　乔楚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答：“去厕所了。”

　　总不能真去厕所抓人吧，数学老师说：“等他回来让他找我。”

　　第二天，乔楚如实转达后，程翘言就会屁颠屁颠地跑进数学老师办公室，把昨天熬夜苦战写完的卷子放在数学老师桌子上，说：“放心吧，我都写了，也都会。”

　　刚开始还会熬夜补作业，后面每天一来到学校，脸是肿的，嗓子是哑的，衣服是皱巴的，作业是空白的。

　　乔楚真的很想知道，他都去干嘛了。

　　“我在为我的梦想，增砖添瓦。”

　　前排的时全毅也听到了乔楚的问题，转过头来围观。“说点人能听懂的。”

　　“你们别跟别人说啊，最近我吉他班里来了个老师，他给我们找了个场地练习，准备让我们去参加比赛。”

　　“啊？”时全毅不解，“都高三了参加什么比赛？”

　　“高三怎么就不能比赛了？万一赢了，我有点知名度了，去考音乐学院不是更容易了吗？”

　　“人音乐学院才不看知名度。”

　　“怎么不看，就看。”

　　“就不看，肯定要看唱歌实力呀。”

　　程翘言和时全毅拌起嘴来。

　　乔楚问：“什么比赛啊？”

　　“不知道，说是九月中开始，我们可以不用海选，老师给我们写推荐信，直接进初赛。”

　　听起来程翘言相当期待。

　　又过了几天，翘晚自习的事终于被班主任发现了。

　　连着不举报就是包庇的程翘言，班主任罚了他们操场跑十圈，加十套卷子。语数英政史地，各一张，为一套。

　　“我一个人跑二十圈行吗老师？”程翘言倒是很讲义气，不想拖累乔楚。

　　“行啊，你二十圈，乔楚十圈。赶紧去跑吧，快天黑了。”

　　跑完十圈，晚自习已经结束。乔楚留在教室里，准备补完作业再回宿舍。

　　程翘言收拾好了东西，想赶紧回家洗澡，却看到乔楚坐了下来，打开卷子。他问：“你要留这儿写作业啊？”

　　“宿舍十一点熄灯。”

　　“这里不熄灯吗？”

　　乔楚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回宿舍我肯定写不了了。”

　　“把字多的给我，我给你写。”

　　“不用，我自己写。”乔楚不是在生气，而是如果给程翘言写了，这些题自己不就没学到吗？本来成绩就一般，还是别丢得更多了。

　　“这样吧，等我比赛拿了冠军，我请你去路口刚开那家海鲜自助吃饭。”

　　“什么自助？”

　　“加油站对面刚开的，据说食材超级新鲜，很好吃的。”

　　一说吃的，乔楚肚子咕噜噜叫，“别说了，你赶紧走吧。”

　　可惜的是，程翘言没能等到他的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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