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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迷迭重现疑窦渐起
自那晚两人莫名其妙又粘稠亲密的接触以后,季沍霜发现谢桁阳来庄园做客的次数和频率明显增加了。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来和季长晞谈生意,但是每次都记得给季沍霜带点小礼物。
唯一令季沍霜感到奇怪的是,他送礼物的种类很单一:全是吃的。
红豆小圆子、红豆沙冰、红枣糕、枣泥面包……还有一些不知名动物的肝脏一类。
不过季沍霜吃不惯肝脏,谢桁阳发现这一点之后就没再带过。
季沍霜也当面问过谢桁阳:【为什么送这些给我?】
眉眼中的疑惑发自真心。
彼时,谢桁阳正跟他一块儿趴在露台上看花园里工人除草栽花,见他有此一问,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季长晞没在附近,才眯起那双笑眼,缓缓凑近他耳边:“因为……”
他说话声太小,搞得季沍霜只能把耳朵贴过去听,软茸茸的头发丝被风带起来拂过谢桁阳鼻尖,带着点橙子味洗发水的花果甜香,搔得人痒到心里去。
谢桁阳促狭地朝他耳朵里吹了口气。
鸡皮疙瘩立刻顺着季沍霜半边身子向上爬,刺激得他猛地一抖,缩着脖子向旁边躲开,用眼神瞪他,嘴也气得抿起来,又快又不客气地打手势:【你再欺负我,我就告诉我哥,让他把你打出去,日后也不准来!】
“哟,这么蛮横呢?”
谢桁阳还有心思逗他,话里话外全是试探:“看来你哥是真宠你。一句话的事,钱也不赚了?”
季沍霜心眼实,听不出来他意思,但一听到钱,眼睛暗了暗:【……那倒不至于,我哥喜欢赚钱。】
谢桁阳继续坏心眼地挑拨离间:“那你没问过他,钱和弟弟哪个重要?”
一边暗自庆幸,小家伙真好骗,随便岔开话题思路都能跟着走。
毕竟,谢桁阳还没打算把自己的心思这么快就袒露给他,万一吓跑了怎么办?
没想到,他随口一问却真的把季沍霜给难住了。
【我没问过他……】
季沍霜慢悠悠打手势,但从神情来看明显是有点落寞:【我还小的时候他在这里陪我住。后来公司的事情忙,我哥总是不回家。】
谢桁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季沍霜突然想到了一点,抓了抓谢桁阳的袖子:【但是最近,因为你总是来,他回来得也很勤快了。】
“是吗?”谢桁阳笑得开怀,“看来他是怕我拐走你这个宝贝弟弟啊。”
季沍霜闻言,耳朵尖很快红了红,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眼睛,像是不太能招架得住这种甜言蜜语。
住在高塔上被人严格保护起来的小王子,先前也没见过这么油嘴滑舌的红玫瑰。
两个人又吹了一阵风,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谢桁阳觉得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就去伸手抓他袖子,向上推着挽了几扣,露出那个细细小小的针眼。
季沍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到底没把谢桁阳给推开。
谢桁阳一勾嘴角。
谢天谢地,他一点一点地投喂了这只小狐狸这么久,终于跟它混熟了。
季沍霜的皮肤照常人苍白不少,距离抽血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周,皮下青紫色的淤血斑点依然清晰可见。
谢桁阳的皮肤颜色比他稍微深两个度,修长指头慢慢摸在他皮肤上,颜色对比鲜明。
“……抽血的时候,疼吗?”
季沍霜原本想下意识摇头,但是抬眼看了看对方垂下眼睛认真瞧着自己的样子,鬼使神差地沉默了一会儿,一点头。
甚至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个长度,示意他抽血的针头有那么长。
谢桁阳看他沉默着比划出的那个动作,感觉心脏被狠扎了一下,皱起眉头抬手握住他那只细腕,转过来,用嘴唇他在手背上轻柔地贴了贴。
一个很温和却不算冒犯的吻手礼。
季沍霜一愣,看着他的动作,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出现了。
跟“圣餐礼”那天他抱着自己喂糖时的感觉一样,季沍霜形容不出来。
但还行,他不讨厌。
甚至轻轻回握了一下对方的手,摸到了谢桁阳手指上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薄茧。
他甚至搓了搓那些茧,觉得手感很好。
“我们家那边有句俗语,叫做‘吃什么补什么’,”谢桁阳一边由着他胡闹,一边跟他讲明白了自己总带这些东西给他吃的原因,“红豆、红枣、肝脏这些东西,据说能补血,所以每次来我都给你带了一点,聊胜于无吧。毕竟瞧你这个样子……应该是捐血捐习惯了?虽然不知道你是真的自愿还是其他别的什么……你放心,我不多问。”
饶是再不敏锐的季沍霜,也察觉到了他是为了不冒犯自己,在非常含蓄地避免从自己这里打听消息的前提下,表达着关心。
于是他也沉默了下去。
这里的仆人都能看懂他的手语,所以很多东西,都不能聊。
很多时候,季沍霜都是被迫沉默的。
他只被允许“观看”和“顺从”。
这座季氏庄园里埋藏着很多秘密,他们俩都能隐约猜到。
保镖交班时经常会提的“总控室”季沍霜也没去过,但他了解自己兄长那种近乎于苛刻的掌控欲。
或许是小时候曾经被绑架过一次的缘故,他从来不被允许在没有兄长陪同的情况下,穿上鞋离开这栋被称之为“主楼”的别墅。
谢桁阳在第二次来这儿做客的时候就摸透了他这个习惯,所以每次离开主楼前都主动来找他作别,从来没有在这种事情上故意为难、试探过他的边界,这些举动季沍霜都看在眼里。
哥哥曾经对他说过,和谢桁阳是朋友关系。
可是在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不真挚。
而且谢桁阳跟哥哥的其他朋友一点也不一样。
他站在哥哥面前谈判、交流或者吃饭闲谈的时候,一点也不落下风。
每次看他跟哥哥谈笑风生的时候,季沍霜甚至有点嫉妒,为什么谢桁阳会是哥哥的朋友。
他不想一个人背负着那么多东西被关在这里一辈子。
他也想要朋友。
谢桁阳看见他比划针头时的表情和动作,季沍霜很喜欢。
所以,他想得到更多。
【我不是一出生就在这里的。】
季沍霜一边慢慢打着手语,一边用很落寞乖顺的表情自下而上仰视着谢桁阳。
先前对着镜子观察自己学习人体肌肉分布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自己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最为天真无辜。
他天生就有一双欲语还休、清澈懵懂的含情眼。
长长睫毛一眨,眼睑下方的泪痣又平添一抹缱绻痴缠。
【我一开始被母亲生在了下城区,她有一天离开了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直到我被哥哥从下城区的家里接出来,送到她的墓碑前。】
为了让谢桁阳能看懂,他的手势动作很慢。
【那天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之前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是哥哥照顾我,我才能长大的,】季沍霜对着谢桁阳打手势,甚至还注意到了路过他们身边捧着花盆离开的女仆,冲着对方微笑了一下,点头示意,目送对方离开后,才慢悠悠打出下半句,【……所以,哥哥需要抽我的血,我就给他。】
谢桁阳看着他的动作,心思几度辗转。
果然,季沍霜被抽血并非纯粹自愿,更像是一场人情买卖式的恩情交易。
另外,从他的意思来看,这场抽血活动并没有别人参与,“捐献者”只有他一个人。
那么,血液的去向就很有意思了。
谢桁阳帮他把袖口重新收拾整齐,低声用开玩笑一样的口吻问:“我看你动作的意思是,你哥哥想要你的血?他要那东西干什么,自己喝?”
什么德古拉伯爵设定。
季沍霜也被他逗得一笑,摇摇头,比划了一个针头注射进胳膊内侧的动作。
谢桁阳心下一紧,连眼睛都微微眯起掩饰住自己的惊讶:“……是吗。”
他的第一反应是——出国前,来自叔母季恩善的猜测不无道理,她这个侄子季长晞有显性遗传病的概率确实很大。
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算是个好消息。
另外更重要的是,季家对外的资料显示,季沍霜与季长晞是同父异母关系。
按照谢桁阳的认知体系,哪怕暂且抛却两国差异和法律中对于直系亲属标准的界定,但凡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要想同血型互输也得通过严格的血检才能保证不发生排异或者其他不良反应——H国的私人医院医疗条件再发达,他们两个人的血会这么巧就能经过处理之后直接使用吗?
结合刚才季沍霜告知自己的其他信息,谢桁阳对于自己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有了一点大概的规划。
望着对于自己家这些事情都近乎习以为常的季沍霜,谢桁阳心头漫上了些许怜悯。
几番接触下来,他明显发现这个漂亮的小少爷只接受过比较系统的绘画艺术教育,除此之外的一些生活常识和人际常识,一窍不通。
所以,才会随随便便就把这个关乎自己身世的大秘密以一种接近慷慨的态度说出来意图博取自己的同情。
季长晞是真的、真的很不会养孩子。
于是,谢桁阳就在季沍霜望向他的、有些楚楚可怜的眼神中,从善如流地将他揽在了怀里,叹息道:“……真想把你抓进口袋里带走。”
季沍霜闻言,扬起一双漂亮的笑眼看他,眼角的泪痣也带上了几缕不谙世事的风情。
他甚至相当孩子气地作势将头埋进谢桁阳的衣服里,装作被他抓住的样子。
谢桁阳被逗得笑了起来,抓起他后脑的头发,低头和他顶了顶前额。
——迟早把他拎回自己家里养起来。
-
当晚,月色阑珊。
谢桁阳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庭院里的仿古山水,举着手机听对面汇报调查结果:“……嗯,所以这种‘神选仪式’在你们照水市的下城区算是很常见的活动了?”
“是的,谢先生。毕竟这项活动与其说是‘彰显神迹’,不如说是由神选教会和慈善机构一起为那些底层民众提供的社会福利。那些地方平时脏乱差到连医生也不愿意去义诊,所以只好用这种方式来定期带一批‘幸运儿’出来统一进行体检。能让媒体采访拍照、有钱人赚个好名声、还算在官员政绩里面,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嘛!”
“是吗,考虑得还真周到,”谢桁阳与自己被月光反射到落地窗上的镜像对视,笑得意味深长,随后垂下眼睛,语气变得有些嘲讽,“行了,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给你打这一通电话。老实一点给个价格吧,最近还有‘新鲜货’吗?”
电话那边的声音变得迟疑:“啊?您……您想要什么货?”
“别装傻,我家里的长辈有一对‘红宝石’太旧了,想换一副新的,”谢桁阳慢悠悠走回床边坐下,语气漫不经心,“急着用,多久能发货?钱不是问题。”
“这样……呃——那我知道了。只是您赶得太不巧,谢先生,”电话那边的语气特别遗憾,“还没到统一订购的时候呢。最近一次的‘神选’在您来之前两周刚刚结束,我们也不可能因为您一家就单独开一次,毕竟这其中牵涉到的干系太多……您说对吧?”
果然,“神选”的福利只是个幌子。
谢桁阳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心里却并没有浮现出自己的猜想得到现实验证的喜悦,甚至反倒有些隐约泛起凉意。
对面的人也很客气地等着他——等着他加钱之后接着谈判。
“行行行,我明白了,”谢桁阳一副认栽的语气,妥协道,“坐了晚船就别嫌腥,是吧?但我得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再说,这件事单凭我自己可做不了主。”
对面的声音带了点失望,但还是很客气地与他话别:“好,好好……那我们随时等您的消息。”
谢桁阳挂断电话,仰面躺在床上,随手将手机扔到一边,盯着天花板上涌动的光纤星空顶,静静想着心事。
过了一会儿,手机屏亮起,接连跳出来了好几条信息——
“查到了。明音教堂,在九云区。”
“有一个女人符合您给出的所有特征,但名字不对,她叫‘朴美京’。”
“或许再派知情人来确认会更好一些。”
下面附了一张距离较远的抓拍。
画面中央位置是一个正在排队领取教会救济餐的女人,一头乌发凌乱地在后脑挽成低髻,身材瘦削高挑,米白色修身连衣裙外罩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葡萄紫色开衫,在深秋的天气里依然踩着一双软皮拖鞋,露着雪白微红的脚踝。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皮肤冷白,眼梢微翘,下巴扬起,依稀看得出年轻时也是很有个性的美人。
谢桁阳将手机解锁之后举到眼前看了片刻,尤其细细端详了那张照片,最终发了一句话出去:“感谢,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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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云区和绛南区只隔着一条大街,但是贫富却有天壤之别——前者在地图上都找不到详细介绍,遑论深入其间去寻找一个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被宣布死亡了的女人。
不过世事难料,原本谢桁阳只是怀着一试未尝不可的心态,想要了解一下季沍霜在来到季家之前的人生,结果却无心插柳柳成荫,让他发现了当初所谓的“生母早逝”,也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
几次交谈中,季沍霜提起生母时的黯然与空茫神色不似作假,谢桁阳难以确定他在这件名为“认亲”实为“交易”的陈年旧事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一切疑问,都要等他亲自见过那个女人与她交谈之后,才能获得定论。
圣音教堂的位置在九云区还算好找,虽说房子比较古旧,甚至下过雨后还有青绿色的苔藓顺着油毡墙面向上浸润生长,但立在屋顶的经典十字标志依旧干净整洁。
教堂负责人是一位非常面善的老妇人,手里端着一盆刚在水龙头边洗摘好的白菜,打量了一番谢桁阳的装束,有些犹豫着问:“那个,你是……?”
“您好,阿姨,我来找一位女士,记得她也是这里的信众之一,”谢桁阳将手机里那张照片调出来给她看,“她是我同学的母亲,早年跟他父亲离婚之后就消失了踪迹。我的同学一直在寻找她,直到最近才有人看见她在这里出现过,不知道您对这位女士有没有印象?”
“哦,那你等等,我回去带个眼镜,”老妇人点头应下,一边带着他朝屋里走,一边有些惭愧地感叹,“人老了,看这种新东西不带眼镜的话花得很,实在对不住……”
“没有没有,是我冒昧到访给您添了麻烦才是,”谢桁阳伸手帮她端着菜盆,扫视了一下这间居室的情况,看出来了老妇人在准备腌泡菜,坛子都已经洗好摆在了墙角,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混合的辣椒面辛香,“阿姨您对这位名叫‘朴美京’的女士有印象吗?”
一听他说出这个名字,老夫人原本戴眼镜的手一顿,叹了一口气:“如果是她的话,我确实有些印象……毕竟穷到经常来教会蹭吃蹭喝却不愿意找正经营生去干活的女人,在这里也是很少的存在了。”
谢桁阳微微一点头,这与他的调查结果基本一致,语气有些黯然:“……是这样啊。”
“嗯,如果你那个同学想要认回母亲的话,我作为外人不好说什么,”老妇人戴上眼镜之后端详了片刻手机里的照片,点点头,“就是她,住在教堂后面隔着三条街的蓝色棚顶屋子里。最近几天不怎么能见到人影,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一有钱就大手大脚地喝酒,日子过得却要勒紧腰带。家里还是乱糟糟的样子,垃圾都扔得到处都是。我看你还是个学生?你的同学也恐怕还在读大学吧,这年岁考上大学很不容易,贷款也不好还,如果想要认亲的话,还是要多想一想。这里真正什么时候能有改变还不好说,一个政客上台之后就换一副说法,你同学要是指望着拆迁款,除非主动放弃这里的所有权搬走,否则还是不要想着能从土里长出钱的事情了。”
这一番话堪称推心置腹。
谢桁阳认真感谢过老妇人之后,顺着她的指引找到了朴美京的住所。果然屋子周围几乎要跟垃圾融为一体,老旧的门窗玻璃上凝着经年旧雨冲刷灰尘时留下的干涸痕迹,透过朦胧斑驳的窗户勉强能看清里面极其清苦陈旧的破床冷灶,以及早已过时多年的陈旧贴画。大门上的老式锁头锈迹斑斑,轻轻一拽就发出极为刺耳的吱嘎声响,给人一种用力过头就会连着整块门板一同报废的担忧。
季沍霜小时候就跟着她一起挤在这儿?
谢桁阳无论如何都有些想象不到那样的场景。
他今天运气不错,还没等路灯杆顶端那盏附近唯一一道可能彰显市政伟力的灯光亮起,旧屋的主人就拖着脚步慢悠悠晃进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酒气,熏得谢桁阳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女人见到有陌生男人堵在自己家门口,倒也没看出来有多警惕害怕,手腕上挎着一只稀里哗啦的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纸盒,又像烟又像药,看不真切,但语气绝对称不上友善,懒洋洋地抱怨:“喂,我说!凡事也要讲点规矩吧……我都跟那大叔说了最近要休息两天,他居然还敢把我的住址透露出去!哎哟,真是服了。”
谢桁阳看着她一脸烦躁地从衣兜里掏钥匙,心中百感交集。
很快,朴美京翻钥匙的动作一顿,转头突然很公式化地朝谢桁阳挤出了一个并不发自真心的笑脸,柔声道:“您看,我家里这个鬼样子也不适合,对吧?如果您非要点服务的话,还是您出钱带我去找个干干净净的旅馆,怎样?我看您的穿着这么优雅,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人嘛,出来找刺激总得出点血,你说是不是,小弟弟?”
“有些事情想要找您了解一下,”谢桁阳不再吓唬她,直接揭了底牌,“晚上好,季白露女士。”
听到那个名字之后,女人的嘴角一耷,脸上的假笑顿时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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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里所有市、区的名字有参考现实,但故事绝对是我亲手瞎编的,跟现实没有一毛钱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