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虚此婚

　　上午在万泰总部的顶楼，刚办过江盛和万泰的签约仪式，不少媒体也在场。

　　这会儿新闻报道已经出来了，不光是财经类媒体在网络上运营的账号，甚至港岛电视台和广播台的晚间新闻也迅速出了报道。

　　万泰地产和江盛建材都是国内赫赫有名的老企业，市值上千亿，横跨内地和港岛两岸，梁家和江家两个家族也是常年在福布斯中国富豪榜的第一页。

　　媒体报道的内容不止签约本身，还有长篇大论关于港深两地经济情势、房地产行业未来走向等等分析。

　　正是晚饭时间，今天这场签约在万泰集团内部，也是被重点谈论的话题之一。

　　当然，茶余饭后这种时间，员工们的闲谈就不像各大媒体那样官方正式。

　　譬如此时，在万泰行政部的茶水间。
　　“Kalyn，你们早上是不是上楼布置会场了？”

　　“不止布置会场，会务不一直也是我们组负责。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江盛的江总本人，长得比照片上还帅，才不到三十，年轻有为啊。”

　　“我刚看到新闻上的照片了，我们梁总那不是更叫年轻有为？梁总今年才二十五吧，牛津毕业，刚回国就接管了公司。我觉得梁总长得也比那个江总帅。”

　　“这就不好比了，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而且万泰这不是情况特殊吗，你去年才来，你是不知道，梁总上任之前，集团里那叫一个乌烟瘴气…不过，那个江总已婚，我们梁总现在可还单身着呢。”

　　“单身还是已婚的，跟我们又没关系。怎么，上班被资本家剥削得还不够，现在精神也要被剥削了？”

　　“…我就随便这么一说，打工人哪敢对老板有想法也，现实又不是偶像剧。而且，据我听到的风声啊，梁总可能很快也不单身了，这次梁家跟江家，不一定只是生意上的合作。”

　　“什么意思？展开说说？”
　　……

　　-

　　江伊嘉这会儿确实没什么大事，今晚本来的计划是回工作室量完窗户，再跟茶茶一起回家。

　　大学期间三人就住在一起，茶茶的父母去看过她几次，一来二去，跟江伊嘉也熟了，对她印象还很好。
　　这次听说她要来港岛几天，让茶茶热情邀请她过去住。

　　万泰总部楼下，在吴思婕和茶茶八卦的小眼神中，江伊嘉摆摆手：“算了，反正迟早也得跟他见面聊聊。”
　　“但看他这大忙人的架势，估计也聊不了多久，你们先回去量窗户，我完事之后去找你们。”

　　告别两个小姐妹，江伊嘉站在楼门口，等了大概三分钟，就有个穿白衬衫肤色偏黑的男人下楼。

　　挺巧，还是个熟脸，上周在她家公司才有过一面之缘。

　　杨子文在门口环视一圈，精准捕捉到一个样貌出众，气质绝佳的年轻女孩。
　　他收起输好号码的手机，走过来，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尽可能咬字清晰地问：“您好，请问是江伊嘉江小姐吗？”

　　江伊嘉：“是我。”

　　杨子文做了个请的手势，礼貌道：“江小姐好，我是梁总的助理杨子文，梁总让我接您上楼，您这边请。”

　　下班时间，个别清闲部门的员工三五结伴往外走，一楼门禁闸机口人来人往。

　　江伊嘉跟着杨子文进了扇单独刷卡才能进的门，穿过无人的通道，来到一处专门的电梯间。

　　应该是为安全和隐私设置的专门通道，大理石地面被清洗的很干净，头顶灯光一照，亮的能照镜子。
　　她心不在焉地在想，江盛应该也做个这样的设计，这样她就不用每天上下楼多跑两回。

　　就是有点浪费办公用地，但万泰财大气粗，应该不在乎这些。

　　进了电梯，杨子文目视前方站在按键侧面，很自觉地做个只办事不说话的哑巴助理。

　　但他在电梯的镜面里看清江伊嘉的脸时，表情管理能力突然丧失了两秒，而后犹豫着问：“上周我陪同梁总去深城跟江总开会，是不是…见过江小姐？”

　　江伊嘉笑了下，坦言说：“是见过。”

　　杨子文神色更复杂了，“是不是那个电梯维护…”

　　只是打工的助理，公事公办，又事出有因，虽然江伊嘉事后跟姐妹吐槽过几句，但不可能为这芝麻大点小事为难别人。
　　她玩笑的语气说：“是，杨助理当时还叫我江师傅来着。别放在心上，我确实是在后勤部，叫‘师傅’也没错的。”

　　“……”
　　两句话的功夫，电梯就已经到了顶楼。

　　阿文连声道歉，心里还是凉了大半截。

　　他这么年轻就能被分到总裁办当助理，除去学历、专业等硬性条件不谈，靠得就是眼明心亮。

　　江家和梁家刚刚达成合作，下午，自家总裁就让他下去接江家千金。
　　要知道，他进总裁办的这一年多，还没见梁总在他办公室接待过非工作关系的异性，用后脑勺想想，事情也应该不简单。

　　可能，在自家老板婚姻大事刚有眉目的时候，他就把未来总裁夫人给得罪了。

　　-

　　江伊嘉迈进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时，梁家逸正独自坐在办公桌后，在一个黑皮的笔记本上写什么东西。

　　跟上次见面时不同，他只穿着衬衫，衣袖整齐地挽起来，被一枚银色的袖扣别住，高挺的鼻梁上仍戴着那副眼镜，举止斯文优雅。

　　但是，在笔记本上写字的这个动作，让江伊嘉想起他爷爷。
　　梁家逸用的甚至也是钢笔。

　　他爷爷那个年代的人，还不怎么习惯全无纸化的办公模式。
　　记得她小时候，江济康每次要办什么事、开会，或者做计划之前，都要先在本子上做记录，还经常教育她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梁家逸的办公室很大，大概占据了这一层楼一半的空间，门对面是整面的落地窗，夕阳西下，周围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金色光晕。
　　除了办公桌外，墙边整齐摆放着各种收纳柜，他的西装外套挂在桌边的衣帽架上，空气里有淡淡的檀木香味。

　　看到她进来，梁家逸抬了下头，起身，姿态和神情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清贵。

　　“江小姐。”

　　江伊嘉往窗边会客区的沙发方向走，不动声色地澄清刚才电话里的误会，唇边也挂着模式化的微笑，说：“原本想明天或者后天约梁先生见一面的，今天跟朋友在附近有些事，正好路过。”

　　阿文给两人倒了茶，梁家逸示意他先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梁家逸手里还拿着刚才那本黑皮的纸质笔记本，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江伊嘉虽然算是擅长社交，但现在也难免感到局促。
　　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独处，而且不出意外，谈的就是有关联姻的事。

　　…跟一个才见过几面的陌生男人谈这种事，再社牛的人应该都很难完全淡定。

　　梁家逸喝了口茶，看着她，笑容乍一看挺温和，但其实还是淡淡的。

　　“江小姐不用紧张。”
　　他语速缓慢，开门见山道：“今天约见面，主要是聊聊关于家里安排的婚事，江小姐怎么看。”

　　江伊嘉攥了攥衣角，尽可能表现地大方得体。
　　但还是别扭。

　　这样面对面坐着，对面男人好看的样貌就直接怼到她眼里，说的是“婚事”，但气氛就好像是两个人要谈判或者在开会。

　　为缓和气氛，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说：“叫我伊嘉就好…”

　　梁家逸音质偏凉，薄唇翕动，溢出两个音节。
　　“伊嘉。”

　　“……”
　　气氛并没有因为称呼的改变而轻松。

　　江伊嘉也决定快点步入正题，调整好情绪和态度，装作乖巧的样子说：“既然家里都决定好了，我听家里的安排。”
　　她顿了下，委婉地问：“但毕竟我们还不太熟，家里的意思，应该是已经定下来了。关于以后、就是结婚后，我们的关系，梁先生怎么想？”

　　两秒后，梁家逸看着她，言简意赅地表明：“尽可能和睦相处，如果不行，好聚好散。”

　　江伊嘉眼睛一亮。

　　好聚好散啊，那还挺好。

　　她忽然觉得如果是毫无感情基础的联姻对象，像梁家逸这样性格冷淡的也挺好，不然如果太热情，她也许还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江伊嘉点头：“可以。我也这么想。”

　　梁家逸平声道：“你家在深城，婚后是想搬来港岛，还是继续留在深城。如果想在深城长住…”

　　他话还没说完，江伊嘉不用听‘如果’之后的内容，这次想都不带想的，不假思索地说：“搬来港岛。”

　　她结婚的主要目的就是来港岛，还留在深城，她图什么。
　　话一出口，她又想多解释几句，担心自己回答的太快是不是会显得很不矜持。

　　但梁家逸微颔首表示听到，就算是达成一致，揭过这一趴。
　　“还有婚期，江小姐…”他顿了半秒，“你有想法或者要求吗。从各方面考虑，婚礼会办得隆重些，两家要邀请的宾客都不少，所以日期不会太近。”

　　江伊嘉：“这个倒是不急。”

　　梁家逸轻“嗯”了声，似是很从容的样子，继续道：“领取婚书的日期也要慎重，我家这边请了人正在算。”
　　他看着她，省略了不太自然的称呼，问道：“想近些还是迟些？”

　　这问题一出，江伊嘉脑中天人交战。
　　在深城多待一天，就要在后勤多浪费一天时间。这趟来了港岛，两相对比，她的宝贝工作室诱惑力更加强烈。

　　只是，回答前者，好像显得她很着急。
　　但在自由和梦想面前，面子算什么。

　　江伊嘉很快转过这个弯，把自己安慰好。
　　“…近点吧。”她补了句：“反正也是迟早的。”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第一次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面具似的寡淡表情，只道：“好。”

　　大事都确定好，余下就是些无足轻重的。
　　梁家逸有条有理地一一询问。

　　比如跟双方家长约定时间拜访，比如是否需要签婚前协议。

　　说到婚前协议，江伊嘉也很果断地回答要签。

　　虽然双方家境差不多，但就个人资产来说，她应该相比梁家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未来几年能赚的钱也比他少太多。

　　江伊嘉也并不是图他的钱，既然都“好聚好散”了，那签婚前协议也是应该的。
　　她觉得梁家逸也是这么想，只是出于绅士风度，把问题抛给她。

　　梁家逸点了下头，也没就此问题再多言。

　　今天的会议…哦不，是见面，也差不多到尾声。

　　梁家逸垂眸扫一眼笔记本，进入最后一项议程，依然温和有礼地说：“关于婚房，在港岛我名下有几处房产，整理好后发你一份详细信息。如果都不喜欢，可以告诉我需求，我再另买。”

　　“……”
　　这朴实无华的大气。

　　江伊嘉喝了口茶，站起身，淡笑了下说：“好，我先看看…谢谢梁总。”

　　“不用客气。”
　　梁家逸也起身，走流程般地淡声问：“今天晚饭有安排吗。”

　　江伊嘉：“有了，约了朋友，就不耽误梁总工作了。”

　　低了下头，余光看见他桌上的笔记本，上面工整地写着几个词：
　　「婚礼」
　　「领取婚书」
　　「婚后住房」

　　“……”
　　还真提前做了笔记。
　　年纪轻轻的，怎么行事作风能这么老派，简直就是年轻英俊版的江济康。

　　江伊嘉不好多看，很快移开目光，抬头。

　　“那就不多留你了。”梁家逸把她送到门口：“有事随时联系，注意安全。”

　　江伊嘉穿着高跟鞋还比他矮了半个头，眼眸微垂，看到他系的一丝不苟衬衫扣子。
　　平整的领口上方，脖颈中间的位置喉结突起，肤色冷白，小臂上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延伸到衬衫衣袖里。

　　离得近时，又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木质香味。

　　画风和场所都太过正式，江伊嘉差点就想在出门前跟他友好握个手说声“合作愉快”。

　　好在最后还是回过神，只淡笑说：“好，梁总先忙。”

　　…
　　…

　　从万泰楼里出来，江伊嘉神清气爽地走向她们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
　　一进门，她刚才端庄的大家闺秀模样就全然丢掉，扬声叫道：“老吴，茶茶，在哪呢？”

　　该说不说，跟梁家逸谈事的效率还挺高。
　　不到半个钟的时间，基本把婚前的所有待定事项都商议妥当。

　　吴思婕和茶茶听见声音，嗖得从旁边隔间里窜出来。
　　“这么快！”

　　工作室还在装修，附近几张凳子都是装修工人临时带来的，上面有白色的涂料点，江伊嘉看了一眼，没坐，抱着手臂站在门边。
　　“就是商量点结婚的事，正常速度吧。”

　　“……”
　　吴思婕笑说：“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情商量几年都不算久，你这倒好，就半小时。”
　　茶茶好奇地问：“聊得怎么样啊？”

　　江伊嘉又回忆了下，中肯地评价道：“还行吧。”

　　“那就是真定下来了啊…”
　　茶茶抽了抽嘴角：“太迅速了，我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你这心理接受能力还是挺强的，要是哪天我爸妈给我介绍一对象，还招呼都不打就帮我把婚事都订好了，我肯定得跟他们大战三百回合，说不定还直接离家出走。”

　　江伊嘉其实也感觉有点不真实，“前阵子我还真打算‘离家出走’试试了，但‘出走’也是来港岛，现在这…殊途同归嘛。还不用影响家庭团结。”
　　“再说，就算是联姻，结了婚不还是能离吗…”

　　她有个比他大挺多的表哥，当年也是商业联姻，家里给安排的。
　　婚后夫妻俩实在过不到一起，天天吵架、日常分居，两年之后就去办离婚了。当然，他们一开始是背着家里偷偷离的，后来家里长辈知道后都大发雷霆，但又不能绑着两人去复婚，也就那么算了。

　　茶茶有点怀疑的语气：“你们俩这家庭，结了婚哪还有离的可能性。”

　　江伊嘉也不好拿她表哥的家事举例子，只道：“有什么不能离的，手和腿都长我自己身上…而且，姓梁的刚才也说了，好聚好散。”

　　吴思婕露出诧异的表情：“他真这么说啊？”

　　江伊嘉挑眉：“不然呢？”

　　茶茶想了想，“像梁总这样的，应该说，‘做了我的女人，你这辈子都插翅难逃’，或者，‘你是我的女人，永远都别想摆脱我’。”

　　“…………”
　　江伊嘉白她一眼：“平时台湾网站那些不健康的言情小说还是少看点，容易把脑子看坏。”

　　茶茶：“你自己不是也看！”

　　话题有跑偏的趋势，吴思婕马上拉回来。
　　“我帮你查的信息还没整理好，不过也差不多了，这周就能发你。一切正常的话，就等着你早日来港岛跟我们正式团聚了。”

　　从工作室离开，三人一起去了茶茶家。
　　港岛稍微有钱有势些的人家，房子基本都在山上，茶茶家也不例外，在西边一处依山傍水的别墅区。

　　江伊嘉性格开朗，在长辈面前嘴也甜，时不时还能说两句恰到好处的玩笑话，很讨茶茶父母喜欢。

　　今晚的话题主要围绕在她突如其来的婚事上。
　　晚饭后，江伊嘉跟他们一家人坐在客厅看电视时，她手机振动一声，收到梁家逸的消息。

　　这人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下午才说要整理他房产的信息发给他，这会儿文件就真的传过来了。

　　江伊嘉打开文件，看到里面的表格。
　　住宅地址、面积、基本布局，以及各种配套设施，都清晰地列在表格里。

　　江伊嘉对港岛并不熟，虽然好几个本地土著就坐在身边，但毕竟这些信息属于梁家逸的隐私，她也不便直接拿给旁人问。

　　于是她挨个把地址复制进谷歌地图，低着头慢慢看。

　　其他倒是不要紧，梁家逸的房子，舒适度和安全性什么的应该都不会差。
　　最重要的是要离她们工作室近，以后通勤方便。

　　江伊嘉也很高效，收到消息后的十几分钟，就把其中一条住宅的信息截图并划线，发回给他。

　　1+1+1+1+1+…：【这个就可以的。】

　　-

　　梁家逸今晚没有应酬或其他活动，从万泰总部大楼离开，就径直回了住处。

　　他的作息一向规律，非特殊情况，每晚八点前下班到家。
　　处理些集团余下的工作，或者在书房看书，十点准时回卧室洗澡睡觉。

　　梁家逸收到消息时，就在书房。
　　窗帘没拉，公寓层顶的视野绝佳，外面是霓虹璀璨的城市夜景。

　　从回国起，他就一直独自住在半山这套公寓，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离万泰总部比较近。
　　且公寓面积不算太大，节约了许多时间，他平时大多时间都在公司，也不需要住家的佣人。

　　梁家逸的确不太常用微信这个社交软件，注册几年来加过的好友只有个位数。

　　听到消息提示音，他拿起手机。
　　现在的聊天列表里除了新闻推送，只有一个人。

　　备注为“江伊嘉”，头像是淡紫色的一张画。

　　梁家逸点开她发来的图，修长的两根手指划过屏幕，放大。

　　她圈出的正是他此时住的这套公寓。

　　梁家逸神色清淡，回复一个“好”字。

　　他摘下眼镜，缓慢抬手揉了揉眉心，站起身，走出书房，又似是想到什么的样子，下意识驻足，环视一周。

　　偌大的房间空旷又安静，楼层高的缘故，除了空调和空气净化器极小的运作声外，再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他暂时还无法想象。
　　这屋子里住进另一个人、一个跟他还不太熟悉的女人，将是什么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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