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师兄总是抢台词

　　次日一早，喻杳就去了林月挽的海棠苑。

　　她打算探探口风。

　　"金盏，去备些茶点过来。"

　　"是。"

　　不多时，桌上很快便摆上了几道精致的点心。

　　林月挽一身藕荷色襦裙，乌黑长发用一只点朱海棠花簪挽起，浓密的睫毛垂落下来，抿唇轻笑，心情很好的样子，"喻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她手里还拿着一张方帕，素手捏针穿线灵巧地在帕子上绣出鸳鸯戏水的模样，目光专注。

　　喻杳道，"林小姐很喜欢刺绣吗？"

　　林月挽从手上的方帕上抬头，眼波流转，"倒也谈不上喜欢，女工这事比较需要耐心，我从小就耐不住性子，因为这个常常被爹爹请来的教习姑姑说教。时日长了，也就用来打发时间了。"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喻小姐怎么突然这么问？"

　　为什么这么问？

　　当然是因为委托任务啊。

　　她笑道，"我听闻林小姐近来状态不是很好，白日里会不停地绣嫁衣，似是…魇住了，谁都劝不住。恰巧我们师兄妹接了林小姐的委托，所以想问问情况。林小姐应该不介意吧？"

　　林月挽面色一僵，很快柔柔一笑，"现在倒是不会了，我想是几位带来的好运吧，那妖物心生畏惧，自然也就不敢再来扰我。"

　　到底是心生畏惧，还是目的已成，答案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喻杳思忖了一会儿，没说话。

　　她能感觉到林月挽隐瞒了什么，眼下她主动避开白日绣嫁衣的事，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那林小姐喜欢什么？"

　　"宗门里的日子无趣极了，没有人陪我一起玩。"

　　"好不容易下山一趟，结果师兄师姐又什么都不让我买，也不给我随便走动，说什么外面容易遇到危险。"

　　"我看是他们不能玩，这才让我也不能玩。"

　　喻杳低着头，闷声道。

　　"林小姐有什么好玩的，一定要记得带上我。"

　　她垂着眼，眼睫微颤，好似气愤又委屈。

　　林月挽一时也看不出来是真是假，她犹疑道，"云小姐…她不会陪你玩吗？"她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不太想提到这个名字。

　　喻杳水色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失落，"云师姐天赋极好，是宗门里难得的天才。她总是忙于功课剑术，又要修习符箓之术，哪里来的时间陪我玩呀。大师兄也是，整日跟云师姐待在一块。"

　　她嘟囔着，"也不知道修炼有什么好玩的，值得他俩天天待在一块琢磨…"

　　林月挽脸上的笑收了起来，她微微抿唇，有些不太高兴听到徐怿之和云窈关系好，尤其是还听到喻杳夸赞云窈这件事。

　　她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有些不甘。明明她与表哥才是最合适的。心底思绪翻滚，体内的噬梦妖开始躁动起来，叫嚣着要出来。

　　周围的温度变低，喻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看向林月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在她头上看到了一只雀鸟的虚影。再看时，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喻小姐…"

　　林月挽焦急的声音响起。

　　喻杳这才注意到，林月挽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细白的手在她面前轻晃。见她回过神，明显松了口气。

　　"我刚才…怎么了？"

　　林月挽走到窗边，藕荷色的裙摆旋成了一朵花，这个视角可以看到窗外的海棠树，那树上挂满了红绸，一片喜庆的模样。

　　她没回答，而是提出邀请，"喻小姐不是想找人一起玩吗？月挽也觉得整日绣花有些无趣，不如你我下盘棋吧。"

　　喻杳没拒绝。

　　林月挽手执黑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中央。

　　喻杳神色复杂，手上的白子迟迟未落。

　　围棋起手居中的，她只知道一个人。

　　她的绿茶师兄。

　　这是一步险棋，下好了掌控全局，下不好一无所有。

　　她没想到林月挽也选择这么下，或许是她胜券在握？

　　喻杳蹙着眉，也落了一子。

　　这盘棋下了很久，等到她落下最后一颗白子时，已经接近午时。

　　她赢了。

　　但却是林月挽故意让的子。

　　她围棋学得不错，林月挽让得隐晦，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她不知道这位县令千金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但绝不会是女儿家闺阁游戏相让这么简单，她若有心相让，一开始就不会在天元落子。

　　这边棋一下完，金盏便唤来几个小丫鬟，对着林月挽道，"小姐，可以用餐了，今日有小姐喜欢的山药芋泥糕。"

　　林月挽点了点头，"喻小姐可要一道用餐？"

　　喻杳拒绝了。

　　走出海棠苑时，有流光映在林月挽头上的点朱海棠花簪上，美人垂眸，满室生花，但她看不清她的脸。

　　林月挽好像特别喜欢海棠花。

　　隔天，卫阑也来了海棠苑。

　　不同于昨日的温和，两人的气氛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林月挽冷着眼，语气犀利，"卫公子，没人教过你外来男子进女子闺房需要先呈帖吗？"

　　"真是没教养！"

　　他低着头，说话速度很慢，声音没什么温度，"林小姐眼里的教养就是抢他人的心上人吗？"

　　"这么低劣的骗术，林小姐不妨再多练练。我虽说对戏文没有什么要求，但这主角太过辣眼终究是不好的，看一个妙龄女子挤眉弄眼地，实在是…有碍观瞻。"

　　他叹了口气，似乎颇为遗憾。

　　林月挽温和的表情一点点撕裂，眼眶发红，卫阑的话触碰到了她的底线。明明是她与表哥关系更好，也是她先喜欢表哥的，凭什么云窈用一纸婚约便抢走了他。

　　她不甘心。

　　林月挽的头上慢慢地浮现了一只雀鸟的模样。雀鸟浑身血红，像是被人生生剥掉了皮般，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两行暗黑色的液体汩汩流下，阴森渗人的恶意和狠厉浸满了整个屋子。

　　卫阑嫌弃地‘啧’了声，"真丑。"

　　雀鸟被这一声刺激，血红的翅膀直接变成了尖利的爪子，它发出凄厉的声音，直扑向对它出言不逊的少年。

　　若不是他拿走了她的玉佩，它又怎么需要用这幅面貌视人！

　　他赶忙拿出了自己的长剑，一个格挡过来，雀鸟的爪子抓在他的剑身上，发出刺耳的嗡鸣，火星迸溅。

　　远处的云窈身影一震，她闻到了强烈的妖气。

　　雀鸟空洞的眼眶里突然涌出血泪，血液滴在剑身上，顷刻间便被腐蚀发黑，卫阑见状，左手催动灵力，雀鸟直接被震开，林月挽也被震得跌坐在地上。

　　挽发的海棠花簪‘叮——’的一声摔落，她的长发散落下来，十分狼狈。

　　卫阑抓住机会，长剑在灵力的催动下直冲向林月挽，她周身的气场被一层层破开，剑尖抵在她的眼睛不足一寸的地方。

　　"吱——！！！"

　　雀鸟发出哀鸣，震耳欲聋的吱声化作一位绝美的女子，天青色的流仙裙层层叠叠地闪着细碎的亮光，彩蝶停在她细腻如玉的指上，她紧紧地抿着唇，眉宇间有淡淡的郁色。

　　她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朵朵莲花。

　　好似山间生出的，摄人心魄的精魅。

　　卫阑脑海里蓦然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女声，裹挟着无尽的媚色，"子陵，过来…"女子张开双臂，柔柔一笑，刹那间漫天的冰雪化作思念，仿佛在等待着她的孩子。　"子陵，别害怕，阿娘会保护你的，过来…"

　　但她等来的，却是一柄剑！

　　锋利的长剑调转方向，毫不犹豫地刺入女子的心口。女子像是被伤到般，发出凄厉的尖叫，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悲痛，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任是谁都会心生怜惜不忍。

　　但卫阑却笑着用力，将她捅了个对穿。

　　这就是噬梦妖吗？

　　偷取别人的梦加以利用？

　　可惜它算盘打错了，她可从来不会这么温柔地唤他的名字。

　　雀鸟的虚影瞬间消散，只留下了满地的狼藉和惊恐的林月挽。

　　她颤抖地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少年，"你…你要做什么？"

　　不待他回答，门外忽然传来云窈急切的声音。

　　"林小姐，你没事吧？"

　　卫阑扶起林月挽，温柔一笑，像是揉开了一树一树的花，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林小姐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林月挽本就因为他的动作而心底发慌，还没来得及回答，却见他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力道大得连她都觉得脸上一疼。

　　那响亮的巴掌声。

　　云窈一惊，也顾不得礼不礼貌了，直接一脚踹开了林月挽的房门，然后看到了让她匪夷所思的画面。

　　"林小姐教训得是，是在下逾越了。"

　　林月挽衣衫凌乱，头上的簪子掉了，头发也散了，眼里的惊恐还未褪去。而她的好师弟，白皙的脸上顶着鲜红的五指印。

　　云窈仿佛被兜头盖脸地泼了一盆冷水，冻得她脚底生寒，她质问道，"阿…阿阑，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有了猜测，但她不敢确定。

　　平日里一同长大的师弟，她怎么都不会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卫阑神色自若，同往常一样笑道，"师姐，幸亏你来了，方才真是太惊险了。"他好似感觉不到云窈的异样般，"我本来在厢房里待得好好的，谁知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妖气，我就赶紧追踪过来了，没想到最后竟会到林小姐这里。"

　　"师弟自知姑娘家的闺房不可乱闯，但林小姐的房里却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只好闯了进去，不曾想那林小姐被妖物附身，我抓着她的手想为她驱邪，林小姐却以为我是登徒子，打了我一巴掌…"

　　他委屈道，"可疼了，师姐…"

　　云窈没有全信，她替林月挽整理凌乱的衣服，笑着问她，"林小姐，阿阑说的对吗？"

　　林月挽本来极其不喜云窈，眼下她却没拒绝云窈的动作，怔怔地点头，"卫公子说得不错，月挽…还得谢谢卫公子出手帮忙呢。"

　　卫阑轻轻地点头，"林小姐客气了，除妖是我们应该做的。"

　　云窈得到林月挽的回答，也信了八九分，她来的时候的确感受到了很强的妖气。心里有愧，为她刚才的不信任，她有心道歉，"阿阑…"

　　少年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他暗淡的垂着眼，"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师弟就不久留了。"

　　云窈追了上去。

　　林月挽嫌弃地拍了拍云窈碰过的地方，慌乱的眼神被一抹阴鸷代替，厉声道，"翎羽。"

　　神魂差点被打散的雀鸟显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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