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婿

　　一大早，林默的老妈就开始为儿子的相亲事宜做准备，买礼品挑衣服梳洗打扮，昨天的愁容一扫而空。林默还没从哀伤中缓过来，除了大娘挑起的那场闹剧，出殡过程中的一幕幕让他重新审视了一次生死。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他明白，爸妈是挡在死亡前面的屏障，有他们，他永远都可以像个孩子一样活着。作为独子的他，如果依然像现在这样不婚不育，哪天父母都不在了，万家灯火再灿烂，也没有一盏等他回家的灯。
　　视频里奶奶的话回荡在耳边——男孩子总得先找个媳妇，才能安稳过日子——林默不是不想安安稳稳的，可必须像其他人那样结婚生子，才算过日子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要走自己的路，完成自己的任务。指望通过某个人或某件事来改变命运，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只有自己先变好，才能迎来好运，遇见好的人。
　　像林默这种情况的，即便身为直男，也无法轻易找到合适的女朋友。他性子直，脾气倔，不会趋炎附势，在社会生活中免不了碰壁。毕业十年来，他自觉脾性改变了不少，可对于如何处理亲密关系，却少有经验。
　　他仅有的两段感情持续的时间都不怎么长，均以吵架而草草结束，争吵的起因无非是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在这一点上，他似乎遗传了爸妈双方的性格缺陷。他对自己人要求严格，对外人却无比宽松。就像昨天，他最开始的想法就是宁可让老妈受些委屈，也不能和大娘发生冲突。
　　第一任正式男朋友对他的评价就是“脾气太大”，他的确吵架时容易上头，上了头就不管不顾，说最难听的话，做最难看的事。把原本微不足道的小事变成不可调和的矛盾，直至再也无法挽回的余地。
　　那次两人一起去外地游玩，返程时林默感觉时间紧张，便着急往车站赶。而对方却认为时间刚好，不需要赶时间。当时林默态度不太好，两人越说越激动，他一气之下撇下对方，独自打车走了。两人座位不相邻，一路上谁也没主动找对方。回来后两人各自回了家，很长时间没联系，最后林默实在受不了，提出了分手。
　　他后来慢慢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可是，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需要坚定的信心和长时间的努力。
　　昨天的事件过后，老爸对林默说：“你虽然在外边这么多年，可这里终归是你的根。老家的情况你不了解，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儿，还得指望你大爷一家人。你得跟人家搞好关系，这就是人情世故，吃亏是福！”
　　对于老爸的话，林默只认可一半。大娘这种人，专爱做表面功夫，背地里欺软怕硬。一家人仗着林芙的婆家有几个臭钱，对谁都趾高气扬的。这种人，你越是让步，对方越会得寸进尺。
　　人情世故固然重要，但能维持关系的终归是利益。如果一个人觉得你没有价值，对他再退让再亲近，别人也不拿你当回事儿，他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反之，你若真有本事，不用任何示好，他自然会来巴结你。
　　洪旺叔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他年轻的时候因为没有儿子受了村里不少闲气。现在唯一的闺女有出息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上赶着凑合人家，就连放个屁都有人夸赞“不同凡响”。
　　老妈已经收拾完毕，一个劲儿地催促儿子。林默一开始穿了身家常衣服，被老妈嫌弃了一番，只得换了身不太合身的正装。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上，他只有服软的份儿。反正只是应付差事，免得老妈一场唠叨才是正理。
　　林默拎着事先准备好的牛奶和鸡蛋，跟着老妈进了大舅家的院子。院子里那棵枣树伸展着虬龙般的枝干，茂密的叶子间硕果累累。他不禁想起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玩耍的情景。等到天气转凉后，枣子慢慢变甜，就能吃了，这是那时为数不多可以尽情享用的果子。
　　大舅妈正陪着女方一行人说话，并不见大舅的身影，或许觉得不便参加这种活动，早早躲出去了。见林默母子来了，堂屋的人忙起身迎接。女方家来了三位女士，年长的是母亲，大舅妈让林默叫“赵姨”。
　　这家人是大舅妈娘家村的，家里只有两个姑娘。高一点的是姐姐，叫朱艳，正是林默今天的相亲对象。比林默大一岁，本科学历。矮一点儿的是妹妹，叫朱紫，是女方家的“司机”。比朱艳小五岁，她早结婚了，住在县城。
　　这一家人穿戴不俗，不像普通的农民。老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高高盘起，戴一串珍珠项链。妹妹朱紫身材有些发福，但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五官清秀，穿着时髦。朱艳更是相貌出众，身材高挑，肌肤雪眉目如画，一举一动大方得体。
　　林默能看出来，女方一家人也在时刻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两人就好像标了价的猪肉，赤裸裸地躺在案板上，接受着买家的审视。
　　大舅妈第一次做媒人，应付这样的场面有些捉襟见肘。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教育林默：“你看人家姑娘多优秀，也是大学生，还跟你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你在南边，她在北边。大城市交通方便，这点儿距离不是问题。多合适啊，林默，这回你可得主动追求人家啊。”
　　林妈不住地夸赞道：“先前嫂子就跟我说，他们村有个大美女，我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赵姨也夸赞起林默：“我也听老姐姐说过，家里有个优秀的外甥，人品相貌都好，工作也不错。今天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哈哈哈。”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林默老妈见别人夸赞自己儿子，心里得意，嘴上倒还谦虚：“朱艳姑娘才是真优秀呢，一个姑娘家在大城市闯荡多不容易，林默你可得多照顾着人家点儿。”她轻叹一声，“哎……我家这傻小子，工作这么多年了自己连个对象都找不到，还得家里给张罗，这不他大舅妈一直给惦记着……”
　　“可不是呢，大妹子。”谈到儿女婚嫁的话题，赵姨也打开了话匣子，“现在年轻人找对象多难啊，我家二丫头也是到了二十四才结的婚。虽说在外面上学的都结婚晚，可大姑娘也三十多了，对象还没个着落。你说，咱们做父母的能不急嘛！我跟她说差不多得了，别再挑了，找个咱们当地的老实巴交的孩子，小两口安稳过日子多好。哪有什么十全十美，谁不是将就过，你说是不是啊，他舅妈？”
　　大舅妈还没说话，朱紫插嘴道：“怎么能将就过呢，肯定得相互喜欢才能在一起啊！都什么年代了……”朱紫想继续说些什么，被朱艳拍了一下。
　　大舅妈连忙打圆场：“也对，现在的年轻人都追求自由，晚点结婚也正常。可最后这婚还是得结不是，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林妈也说：“就是，我二哥就教育林默说，‘成家立业’得先有家才能再立业，没有家庭做后盾，怎么安心创事业？”
　　林妈说的“二哥”是林默的二舅，退休前在省城一所中学当老师，没事就喜欢给晚辈们上思想教育课，林默并不怎么喜欢听。
　　朱紫不再说话，朱艳和林默也都赔笑不语。老姐妹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上了。
　　过了大半晌，大舅妈才反应过来：“哎呀，咱们光顾着自己说话了，是不是得让两个孩子单独聊会儿啊。”
　　剩下两人忙点头称“对”，于是，林默和朱艳被带到了里屋的一个小房间。两人相对而坐，林默偷偷瞄了一眼朱艳，她低着头，手指敲着炕沿儿，文静而羞涩。
　　林默想，如果家里安排的是一场同性相亲，他一定会更加主动。如果对方是像她这样一个优秀的男生，他更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可是……不知怎的，他一下子想到了三饼。如果对面坐着的是那人，又会是怎样的场景呢？想到这里，林默忍不住笑了起来。
　　朱艳也跟着笑了：“今天……挺高兴的啊。”
　　林默猛地回过神来，忙回道：“啊……今天天气不错。”
　　话已出口才意识到答非所问，两人相视尴尬一笑。
　　朱艳又问：“你平时工作忙吗？”
　　“还行吧，瞎忙。”林默本来想说，自己这次是赶回来参加奶奶葬礼的，略一迟疑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下午就要回去了吗？”
　　“是，下午的车票。”林默心里紧张起来，话题到这儿了，不得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
　　“额……我休了3天年假，想在家多待几天。”
　　“哦。”林默长舒一口气。
　　两人又没了话题，就这样对坐了几分钟。朱艳提议交换联系方式，两人便出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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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林妈止不住兴奋地说：“我看这姑娘挺合适的，比你大一岁，年纪不小了，家里肯定也着急。你抓紧谈，争取年前就定下来。”
　　林默不耐烦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先了解了解再说吧。”
　　“行，了解了解，你可得主动跟人家多联系啊。”
　　下午小睡了一会儿，时间还早，林默无聊地翻看起朋友圈。三天积攒了不少信息，其中有三饼发的一条车站送别的状态。他想起还没回上次的消息，于是给他点了个赞，并发出了一条评论：“这两天在忙什么？”
　　不一会儿消息来了，林默拿起手机查看，发送人并不是三饼而是朱艳：“你认识文磊？”
　　林默被问得一头雾水，“文磊”是谁？他刚要询问，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给朱艳分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坏了，自己的朋友圈一定被她看到了。
　　他转念又一想：最近并没发什么隐晦的东西，况且朋友圈还是“三天可见”，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还有，她说的这个“文磊”又是谁呢？难道是……
　　一道灵光闪过，林默恍然大悟：刚才给三饼点了赞，朱艳应该是两人的共友，所以看见了。这么说，三饼的真名就叫“文磊”！
　　他像得知一个重大的秘密一样，顿时兴奋了起来。“磊”这个字很符合他对此人的第一印象，身材健壮长相憨厚，给人踏实沉稳的感觉。可是，这两人怎么会认识？三饼到底是什么人？当务之急应该是赶紧和三饼——不，是文磊——串好口供才行！
　　林默迅速发去询问的消息，片刻后收到了文磊的回复：“你说的朱艳是我一个学姐，就住在城北。你怎么会认识她？”
　　于是，林默把相亲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文磊交代了，对方回复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呵呵，还真是有缘啊。她没问你怎么认识我的吗？”
　　“刚才正好问了，我合计着得先跟你统一口径啊。”
　　“也对，可是要怎么说呢？”
　　“我都想好了，就说咱们俩是玩儿密室逃脱的时候认识的。”
　　“可以，没问题。”
　　“反正咱俩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如果她再问其他问题，一概说不知道。”
　　“可以。你怎么回去相亲了呢？”
　　“嗨，这不就应付家里的差事嘛。过段时间，我就跟家里说两人不合适，这事儿就了结了。总不能一直耽误着人家女方。”
　　“嗯是的，你人还怪好的嘞。”
　　“那当然了，我的好，你怎么会知道。”
　　“好吧。”
　　文磊那边沉默很久，才又发来消息：“你回家还顺利吗？我听明明说你奶奶去世了，节哀顺变啊。”
　　林默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埋怨：侯成明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没事，老人家寿终正寝，没遭什么罪，走得很安详。”
　　“嗯，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就回了，到站大概晚上九点吧。”
　　“哦，需不需要我去车站接你？”
　　林默随手打出一行字“不用了，大老远跑一趟。”他想了想，删掉重新输入：“可以啊，回去请你吃夜宵。”
　　“好啊，车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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