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爱、死亡和哥谭小鸟

作者:圆和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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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Bird And A Song(下)



      5_
      可你到底该怎么做呢?
      归根结底,那时,你只是个小孩,你还不擅长任何事情。你不熟悉黑暗中的事物,布鲁斯也不会对你说,你不知道要怎么做。因此,最开始的时候,你就只是想看着迪克和布鲁斯而已。当他们夜巡的时候,你得照看着他们,对吧?
      虽然这想法幼稚、自大,还有点鬼鬼祟祟。但最开始,你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你还是花了一点时间,才学会在黑暗里找到蝙蝠侠和罗宾的。晚上,当你变成一只小鸟的时候,如果只是飞来飞去、无所事事的话,一切都很简单。可是如果要在这样广阔的黑暗中关注着两个人类,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不太清楚布鲁斯和迪克的巡逻路线,又不能直接去问他们,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你暂时什么也不想告诉他们。等到了夜晚,再次做梦、变成小鸟的时候,你就到处乱飞,试图用自己的眼睛找到他们。这可有点难呢,特别是对于布鲁斯而言,他黑漆漆的,几乎就是影子……幸好还有迪克在,他穿的花花绿绿的,在城市里飞来飞去还挺显眼的。而且,迪克的腿总是很白,嗯……这么说好像有一点奇怪。但总之,就是这样。
      这或许不是个好主意,但你还是这么做了。
      只要你飞得高点,在韦恩大厦那么高的地方看下去,就能找到在黑暗森林里荡来荡去的蝙蝠们。在他们的巡逻路线上,哥谭的众生相正在上映。那时,哥谭也不是每夜都有超级反派越狱,哥谭的混乱还没孕育出最扭曲的那一部分。这块血淋淋的花岗岩上,充斥着酒精、毒品、无差别杀人和有组织犯罪。酒吧和红灯区彻夜不眠、灯光闪烁。只有一街之隔的垃圾堆里,流浪汉们在冬夜冻死。小偷和砸抢能发生在任何角落,谋杀遍地开花,哥谭警局有心无力,在这样混乱的深夜里,蝙蝠们的影子暴风般掠过头顶,罪恶才猛地颤抖。大部分时候,没人会死。当蝙蝠降临时,小偷们拔腿就跑,小打小闹实在不值得断几根肋骨。罪犯们脸色铁青,恐惧从他们的眼瞳中泄露出来。恐惧让一些人逃跑,另一些人尖叫,但总有人觉得自己是硬汉,在黑影面前也敢拔出枪来负隅顽抗,那种时候,哪怕你飞在高处,也总是胆战心惊。但一般情况下只需要一拳,硬汉们就会应声而倒,蝙蝠侠低头望下去——他的愤怒沉默地燃烧着,总是让你的心脏也激烈跳动起来。
      哪怕站在高处,那些恐惧和担忧,似乎也没有减轻。
      黑暗中,每一秒都惊心动魄,如果你真的只是只鸟儿,估计会急得炸成一大团。但你又不能跳下去帮忙——虽然你确实可以从高处扔块石头下去啦。有一个夜晚,你情急之下扑腾着翅膀,抓着石头就飞了起来,结果不小心就砸在了迪克的脑袋上。砸得他嗷了一声。等他捆住那个试图逃跑的小偷,愤怒而又警惕地寻找罪魁祸首的时候,你已经心虚地飞了起来,扑扇着翅膀飞快飞远了。迪克站在那里,在他的视线里,黑暗中只有一片羽毛轻飘飘落了下来,打着转,慢慢落下……简直像是一种挑衅。
      迪克气恼地说,“那只鸟就是在针对我!”
      早晨,韦恩庄园的早晨,餐桌上总是缺少了布鲁斯。那段时间,迪克逐渐适应了夜晚的生活和错位的睡眠,在早晨起来的时候,居然都不那么困倦了。餐桌上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后果就是,你们两个人的凳子靠得很近,长长的餐桌完全失去了意义。迪克怀疑地说,“到底为什么?它老是盯着我们看,好像在监视我们——它还扔石头砸我!除了讨厌我,还能有什么解释?”
      你镇定地喝了一口热牛奶。
      天呐,天呐。你早该想到会有这种情况的,不是吗?就算只是小孩的时候,迪克也感官敏锐、耳聪目明,某些时候,你觉得他对一些细节的关注简直称得上偏执。迪克觉得对布鲁斯说这些事情,会显得自己很幼稚,所以他只对着你嘀嘀咕咕,而你端着杯子,努力表现得很镇定,你说:“你肯定在胡说八道。”
      “鸟才不会讨厌你呢……”你控制不住目光,飘忽了一下,你说,“说不定、说不定是因为你穿得花花绿绿,太显眼了,它才一直看着你的。你肯定看错了。”
      迪克委屈地看着你。
      “你怎么也和布鲁斯说一样的话!”他说。有点怀疑又有点伤心地看了你一眼,“而且你之前明明喜欢我的制服的……”
      你确实挺喜欢他的制服的,无论是作为人类,还是作为小鸟,毕竟那完全就是马戏团的风格,看起来就很热闹。而且亮黄色的披风非常显眼,一眼就能找到他。但那个早晨,你艰难地背叛了自己的喜好,只是低头打量自己的三明治,突然间你觉得这个三明治真是太三明治了,怎么看也看不够。而迪克怀疑地看了你一眼,又看了一眼,你全装看不见。最终,得不到你回应的迪克越发委屈。他气鼓鼓地宣布:“等着吧!”
      “我才没胡说。”迪克说,“我一定抓到那只小鸟给你看看!”
      ——你恨不得把头埋到三明治下面去。
      心虚的同时,你又有点气恼。迪克、迪克格雷森,不就是不小心砸了他一下吗?迪克……这讨厌的、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敏锐的家伙!
      就是因为早餐时的小插曲,那一整个上午,上课的时候你都心神不宁。你撑着脸颊,在纸上乱涂乱画,怎么也想不明白迪克在那种黑漆漆的地方是怎么看到一只小鸟的。明明他在巷子里,你在黑暗里,对吧?他到底怎么察觉到你在偷偷跟着他们,看着他们的呢?你到底得离多远,才不会被发现呢?
      跟踪真是件困难的事。哪怕是对于一只小鸟而言,也是这么困难。谁能教教你到底要怎么跟踪两个在夜晚荡来荡去的人呢?
      你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忧郁持续了一整个上午,直到中午的时候才稍微缓解:你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是因为那块石头。你不小心砸到了迪克,才让他觉得是你在跟着他们……虽然你确实在跟着他们啦,但是,只要稍微离远一点、不靠近的话,迪克就不会发现你了吧?
      你乐观地说服了自己。
      那个中午,还发生了一点小风波。第一个学年最开始的几个月里,你在学校里并没有得到多少朋友,你只是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你猜其他人也是这样。但中午,当你从餐厅回来的时候,你的女同学却戳了戳你的胳膊,朝门外撇了撇嘴,她告诉你,有人在门外等你。
      可是谁会来找你?
      你困惑地出了门,最开始,你还在想会不会是迪克。但门外并没有迪克,门口只是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当你迟疑地站定的时候,她立刻转头望向你。这个女孩,铂金色长发、眼瞳是浅紫色,穿着秋季制服,袖子挽起。一旦站直,你就得仰起头看她,因为她比你高很多。只需要看上一眼,你就知道她是那种小孩:你在慈善晚会上见过的孩子。下巴看人,语气傲慢。而她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
      铂金发色的女孩扬了扬下巴,她在你警惕的目光里把你从头扫到脚,“韦恩?”
      你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没有其他人,远远的,有人好奇地看着你们的方向。你捉摸不透眼前这人是谁,但你想,好像看着不像是要欺负你的样子……而且一年级应该没有别的韦恩了。因此,你谨慎说,“你要做什么?”
      女孩抱着双臂,看着你,看了你好一会。
      “我是达文波特。莉娜达文波特。”莉娜扬起下巴,几乎像是一只矜持高傲的白猫。她的腔调有一点奇怪,英语说得有点含糊,但完全是一种通知的语气,斩钉截铁,“我的戏剧社要排一部哈姆雷特,我决定了,你来当奥菲利亚。”
      “——她就是这么对我说的。”你说。
      “她甚至都没问我愿不愿意。”你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当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你已经坐在了晚餐的餐桌边,但哪怕攥着叉子,你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你说,“她就……突然走过来,然后通知我这件事。而我甚至都不认识她!”
      “奥菲利亚?”迪克说,“奥菲利亚又是谁?”
      “我也不知道。”你说,对于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奥菲利亚和哈姆雷特都是陌生且难记的单词。你继续说,越说越忧虑,“我告诉她,我根本不认识她,也不认识哈姆……和什么什么的。但她根本不听我的。她让我周五去戏剧社找她……你说她是不是要捉弄我?这像不像恶作剧?”
      你和迪克头挨着头,根本顾不上吃饭,就只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布鲁斯在晚饭的时候倒是终于醒了,坐在你们对面,但他也插不进你们的对话。阿尔弗雷德叹着气,他早已经放弃阻止你们在饭桌上说悄悄话——最终,只有布鲁斯还受到这条食不言规矩的限制,但布鲁斯听着你们说话,擦了擦嘴角,“如果我没记错,达文波特小姐的母亲是一位电影明星。”
      你和迪克同时转头向布鲁斯看去。阿福瞥了布鲁斯一眼,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对于布鲁斯在餐桌上助长你们说话的糟糕习惯的不满。于是,布鲁斯只能放下餐巾,才能继续说话。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总是跟着父母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当然,小男孩喜欢的是佐罗,但电影院里总是贴着巨大的大幅海报,海报上,摄人心魄的女星在微笑。在布鲁斯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莉娜达文波特的母亲——那位女星曾红极一时,只是结婚后,她日渐沉寂。而莉娜就是她的孩子。从某种意义上,莉娜确实是你认为的那种孩子:来自哥谭的上层,从不需要低头看的小女孩。
      “你可以拒绝她。”布鲁斯说,语气很平静。但他又思索了一下,“如果想去,你也可以去。话剧……你喜欢吗?”
      你咬了咬勺子。
      “那我不要。”你回答,“因为她太奇怪了!”
      对你们这样年龄的孩子来说,你还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呢。你只是觉得莉娜真奇怪,比你高那么多,看着你的样子也很奇怪。而且,你从来没演过话剧,这对你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事务。关于表演,你的了解只限于马戏团。你吃饭的时候信誓旦旦说了不要,但是,等到了洗碗的时候,你的感觉又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虽说是洗碗,但是都只是洗碗机在洗,你只是站在凳子上,挽起袖子,和阿尔弗雷德站在一起,用方巾把碟子擦干,再由阿尔弗雷德放好。如果不是迪克被喊到蝙蝠洞里去了,他也会参与的。至于布鲁斯嘛——亲眼看到布鲁斯做过一次饭之后,你觉得,他还是呆在厨房外面比较好。
      你擦了擦叉子,最终,你还是没忍住,瞥了一眼阿福。没有其他人在,所以,你才能好奇地问阿福,“阿福,你知道奥菲……奥菲利亚和哈姆雷特是谁吗?”
      而面对你的问题,阿尔弗雷德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不过阿福本来就是这样,永远优雅镇定。他只是擦了擦餐盘,然后回答你,“哦,是的,小姐。我对这对年轻人非常熟悉。”
      在水声中,阿福站在你身边,一边优雅地擦着餐具,一边对你说:“据我所知,他们是莎士比亚悲剧里的一对王室恋人。哈姆雷特是丹麦王子,奥菲利亚是大臣的女儿,但王子误杀了奥菲利亚的父亲,最终他们都死去了。”
      你眨了眨眼睛。
      哦,所以,这肯定不是个童话故事。因为结局有点糟糕。你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继续擦盘子。而阿福瞥了你一眼,不知为何,他突然提起另一件事,“说到话剧,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您知道吗,小姐?哥谭中学去年新修了大礼堂,韦恩集团关心教育事业,也为此出了一部分资金。如果我没记错,新的礼堂设施完备,能容纳几千人。非常适合演出一些高雅的戏剧。您去看过了吗?”
      礼堂,你开学的时候去过一次,是为了校长讲话什么的。但你可不知道布鲁斯也为此出钱了。那个礼堂确实很大、很漂亮,有阶梯状的座位,地上铺着红丝绒的地毯,目所能及的一切似乎都是木头结构,却很稳固。很漂亮、华美,也确实像阿福说的那样,能装下很多人。但,如果站在那上面表演的话……?
      你擦餐盘的手不自觉慢了下来。
      你还从没想过这些事呢。
      那么想象一下,想象一下吧。那么大的地方,广阔的舞台,就像马戏团的帐篷一样大。站在舞台上,就能看到所有人、所有观众。是不是就会像爸爸妈妈和迪克那样感觉到的那样?掌声、欢呼和笑声,明亮的聚光灯——从上打下,照得闪闪发光。会是这样吗?
      “……哇。”你说。不自觉的,你又重复了一遍,“哇。”
      突然之间,你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你甚至无法停止那么想象。直到呆呆地触及到阿福含笑的眼神,你才突然惊醒过来。脸颊,好像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因为你总感觉自己被阿福看穿了。可是,既然是阿福,那么直接说也没关系的,对吧?你脸红着,擦了擦餐盘,餐盘在你手中,已经闪闪发光,都快能倒映出你通红红的脸颊了。
      你小声说,“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演过话剧。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哦,小姐。”阿福的声音越发柔和,他说,“您知道……您并非孤立无援。您身边有这么多人,您需要帮助,只需要开口就好了。”
      “以及,对于戏剧,”阿福谦卑地补充了一句,“我想我还是略有心得的。”
      你睁大了眼睛。
      哦,对啊!你为什么会忘记这件事呢?阿福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好像确实嘴里喜欢念叨着什么呢,你曾经好奇地问过阿福在说什么,阿福回答你,他在朗诵莎士比亚。那些台词、那些故事,阿福不需要书本,也能完整复述出来。就像你喜欢童话故事一样,阿福也喜欢那个英国人的故事。有一瞬间,心脏在胸膛里扑通扑通乱跳,你笑了起来。你倒是很想扑上去抱一下阿福啦,但是你手里还拿着盘子呢——所以你只是垫了垫脚尖,你说,“阿福,你真好!”
      阿福优雅地站在那里,用一种看毛绒绒的小鸟的表情望着你。他矜持地点点头,收下了你对他的赞美。
      在你还是小孩的时候,高兴和悲伤都是过于激烈的情绪,总是在你心底一闪而逝,毫无缘由就能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早晨的时候,你还为迪克发现你而觉得担忧,晚上的时候,你又因为戏剧社的事情而变得很高兴了。你蹦蹦跳跳走下蝙蝠洞,转了个圈,向迪克和布鲁斯宣布你决定要演话剧了。你都忘了他俩怎么回答你了,因为你好像太高兴了,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反应。一直到要上床睡觉的时候,都觉得走路的地板是软的。虽然还没演上,还有很多不确定的事呢,但那时候,你就是觉得很高兴呀。
      ……布鲁斯甚至都为此微笑了一下。
      快乐萦绕在你的心间,你甚至悄悄在玩偶们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告诉了它们。你本来以为,那个夜晚你应该不会做梦了。但当你迷迷糊糊睡着,你又梦见自己变成了小鸟,扑扇着翅膀到处乱飞。不过梦中,快乐没有丝毫减损,所以好像哥谭这样黑漆漆的世界也显得可爱起来。你在韦恩大厦上停留下来,蹦蹦跳跳跳上石像鬼的脑袋,你告诉这些漆黑冰凉的石头,“我要去演话剧了。”
      “是不是很棒?”你喜滋滋地说,“我肯定能演好的!”
      黑漆漆的石头并不回应你,但这不妨碍你在它头顶上蹦蹦跳跳,从这只石像鬼头上飞到另一只上,发出一点快乐的歌声。那个夜晚,你太高兴了,都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工作。直到看到远方,黑暗中蝙蝠和罗宾鸟的影子掠过黑暗,你才想了起来——哦,哥哥、布鲁斯。你还得看着他们呢,你得努力保护他们呢。
      “再见,石头们。”你快乐地对石像鬼们说,“我去找我哥哥啦!”
      你张开翅膀,挥别了石头们,努力跟上远方蝙蝠侠和罗宾的影子。不过,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乐影响了你的注意力,你觉得迪克的影子有点太快了,他在建筑物之间穿梭,有意无意借助黑暗遮蔽自己,虽然还是花花绿绿的一大团,但也变得没以前好分辨了。当他和蝙蝠落到巷子里的时候,你还得努力扑腾翅膀跟上他们的速度,能听到下面骤然响起来的慌乱的叫声和枪响。可是当你气喘吁吁落在高处的砖石上,探头看下去的时候——一片漆黑。
      没有亮黄色的披风,没有迪克总是很活泼的声音,也没有黑漆漆的一大块。底下隐隐约约传来一点哀鸣,是战斗结束后的声音。可无论你怎么看,你都没在阴影中看到罗宾。刹那间,不祥的预感突然笼罩了上来,捏住了小鸟的心脏。你努力眨了眨眼睛,想继续看下去,就在这时,就在这时——
      你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哈!”
      身体总是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刹那之间,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瞬息之间扑腾而起。但那只手,罪恶的手、戴着手套的手,一把把你攥住了。熟悉的被抓住的感觉。但他的力气可比艾薇大多了,而且情急之下,根本没有收敛力气的意识。你差点被抓得哀鸣一声,恐慌笼罩了你,本能让你努力扑腾翅膀,你努力睁大眼睛,看了过去,然后你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嘿,嘿,冷静!我不是要伤害你……别激动!”
      这声音好耳熟啊。
      但身体本能的恐慌不会因为一点熟悉而停止,你浑身羽毛都炸了起来,扑腾中几乎要发出哀鸣。这似乎让抓住你的人也吃了一惊。在你彻底应激前,抓住你的笨蛋总算反应了过来,笨拙却快速地换了个方法,把你笼罩在两只手中。温暖的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依然传了过来,但是是黑暗了——让人不得不安静下来的黑暗。你在熟悉的手心里扑腾着,气喘吁吁,然后才听到他松了一口气的声音,“额,好吧。好了、好了,别紧张……”
      他听上去也挺紧张的。你气喘吁吁,奋力扑腾,而他也不太好过。黑暗中,他似乎有点手足无措,只能小心翼翼地拢住你,直到你彻底有气无力,不再扑腾。在他的掌心里,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有点激烈地跳动着,然后,才是笑声。这抓住你的家伙似乎有点得意的样子,笑了一声。
      你听到他的声音,“嘿,B。你看,我说对了吧?”
      “我就知道。”罗宾说,“我就说它在跟着我们!”
      哦,天呐。
      听听这熟悉的声音。
      如果不是那一刻,你真的疲惫不已、没力气了,你觉得你一定会勃然大怒,跳起来啄他脑袋的。
      迪克格雷森,理查德、格雷森!他有什么毛病?都学会设陷阱了,可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非要和你一只小小鸟计较!
      黑暗中,你累得气喘吁吁,气得头晕目眩,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乱跳了。过了一会,大概是觉得你不会再试图飞走了,迪克才小心地松开了手,又把你抓在手心里。你重见天日,重新看到了他们两个——站在天台边缘,抓着你的迪克,还有黑暗里很难发现的黑漆漆。唯一庆幸的是,这次迪克抓着你的力气够轻柔了。他抓着你,举起来去给布鲁斯看,实在是有点得意的样子。你被举到蝙蝠的眼前,委屈地瞪了布鲁斯一眼。蝙蝠侠制服上惨白的眼瞳部分看着你,他似乎顿了一下,凝视着你,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显然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只麻雀要用那种被背叛的悲伤眼神看着自己。
      但没关系,抓到了你,至少迪克显然满意极了。在回到夜巡的工作之前,他们还有一点点时间,而迪克把你小心地攥在手心里。你累了,也就不想挣扎,就算迪克好奇地伸出手来,小心地戳了戳你的肚子,你也像块有气无力的年糕一样,一动不动。于是,迪克睁大眼睛,然后,他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那笑容实在让人警铃大作。
      “嘿,B!”迪克仰起头,看向监护人,他兴致勃勃攥紧了另一只手,面具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说,“你觉得如果我把小鸟带回去给她看,她会喜欢吗?说不定她会喜欢呢?如果她要演话剧,会不会需要小鸟呢?”
      蝙蝠侠露出了一点怀疑的目光。
      “据我所知,她要演的是奥菲利亚。”蝙蝠侠客观地说,“不是迪■尼公主。”
      “哦,拜托,B!可是你看——”
      诸如此类的,这样的对话。
      你被迪克抓在手心里,慢慢恢复了一点力气。但是听到黑暗里他们的对话,你觉得自己还不如晕过去算了。啊,可恶的迪克格雷森。你愤怒到都想转过头,给这笨蛋的手上来一下了。但他偏偏还戴着手套,你啄都啄不动。说什么要把小鸟带回家给妹妹看?语气听起来才不是这样。明明就是这个笨蛋喜欢上了毛茸茸的小鸟,想自己养吧——你就知道,肯定是这样!
      可是迪克还在和布鲁斯说话,在黑暗中,这些对话短促而快速,只是真的很傻,傻得冒泡。迪克在试图说服布鲁斯,因为他的制服上没有口袋,所以迪克试图把你塞到布鲁斯的万能腰带里,好带回家给妹妹看。傻瓜,傻得你发出了绝望的声音,“笨蛋……”
      “笨蛋迪克。”你说。当然,落在任何人耳朵里,都只是小鸟的嘀嘀咕咕。你呜咽着,“迪克格雷森,你是世界上最讨人厌的哥哥……”
      在梦中,你只是一只小鸟,所能发出的只是小鸟的声音。任何人都听不懂,任何人都只能听到鸟叫声。而迪克又在和布鲁斯嘀嘀咕咕,他们的声音被夜风吹乱,小鸟的叫声混在风里,更加模糊不清。本该如此,本来就该这样才对啊。
      但是迪克突然睁大了眼睛。
      罗宾缓缓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被他抓在手心里,和他大眼瞪小眼,在面具下,迪克的眼睛似乎缓慢地眨了眨……然后又眨了眨。
      “B.”迪克说,“额,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为了这句话,蝙蝠侠也困惑了一下。虽然你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在他那张和黑暗融为一体的面具上看出了困惑,但你就是看到了。蝙蝠感到困惑,迪克也感到困惑,但他们俩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你的时候,你觉得你更困惑了。
      在注视中,迪克顿了一下,才慢慢松开了手,不再抓着你。你也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悄悄松开手,但你还是蹦跶了一下,把被抓乱的羽毛抖好。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你跳了跳,仰起头看向他,面具下,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你看。似乎有一瞬间,你觉得迪克的呼吸都放轻了,他控制不住地……也恍惚了一下。
      某个大胆的可能突然闪过你的脑海。
      你站在迪克的手心里,再度和他大眼瞪小眼。蝙蝠站在一边,似乎快要化成漆黑的石头,你试探性喊了一声迪克的名字,就只是……小鸟的叫声。但就在那一瞬间,迪克似乎越发恍惚,而蝙蝠侠沉默了一会,某一刻,父亲的姿态褪去了。他的声音冰冷下去,“你听到了什么,罗宾?”
      迪克沉默了。
      你就在他的手心里,能听到迪克的心跳。原本一直都是那么平稳,却在某一刻激烈起来,混乱得让你的心脏也随之而动,扑通乱跳。迪克僵硬地抬起头来,看着蝙蝠侠,他说,“额、蝙蝠侠,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我……我觉得我应该没疯。我听到……我好像听到她刚刚喊我的名字。”
      “而且我觉得,”迪克越发恍惚了。他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了。蝙蝠侠某一刻的表情,让他几乎是本能地把你捧在心口,一个保护的姿态。罗宾——迪克,迪克格雷森几乎结巴了一下。他说,“我觉得这只鸟……”
      迪克喃喃说,“……我觉得这是我妹妹。”
      你控制不住地睁大了眼睛。
      黑暗中,冰凉的海风吹来,吹动沉重的披风。迪克再度低下头,望着你,面具的遮挡让你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一只麻雀,灰扑扑的,在他掌心里,只是很小一团。不是人类,只是小鸟。但迪克看着你,他看上去似乎也不能相信,却本能般把你贴在心口。你在他手心里无法控制地跳了一下,像是一颗真正的、小小的心脏。
      到底、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奇迹呢?
      在那么多夜晚里,你梦到自己变成了麻雀,你飞过哥谭的天空,追随着蝙蝠侠和罗宾的影子。从来没人能分辨出你不只是只小鸟。然后,你落了下来,被罗宾抓了个正着。你在他手心里扑腾,发出声音。可是当他低下头来的时候,他听到的却不是小鸟的叫声,他听见了你。
      命运到底降下了什么奇迹呢。
      那个夜晚,迪克格雷森听见了你的灵魂。

      6_
      这故事很难说清,也很难解释,你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讲下去。因为说到底,你觉得你才是最需要解释的那个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迪克对布鲁斯说出这样让人震惊的话语后,后来的整场夜巡都变得奇怪起来。迪克把你塞在蝙蝠车里,反复叮嘱你不许乱跑,然后他和布鲁斯依旧去完成工作。不过今晚,在蝙蝠侠巡逻路线上造次的罪犯们要倒霉了,因为蝙蝠侠正大为震惊、心烦意乱,下手的力道也丝毫没有控制,罗宾更是只想着速战速决,虽然最终他们也没比平时快多少。当他们两个重新回到车上时,你还在那,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跳来跳去——看到这一幕,迪克还是长出了一口气。
      “我联系了扎坦娜。”关上车门时,蝙蝠侠的声音比夜风还冷,“现在回蝙蝠洞。”
      他们两个一上车,原本宽敞的位置似乎就变得狭窄起来,空气也凝滞了。你能察觉到两个人的心情都很紧绷。你被迪克捧在手心里,靠在他胸口附近的时候,都能听到他心脏在紧缩,听上去十分不安。面具下,迪克没有笑。显然,对于他们而言,这是极其糟糕的突发事变。在夜巡的时候,蝙蝠侠就已经联系了阿尔弗雷德,但阿尔弗雷德上楼看过之后,给出的答案是——你仍在沉睡着,在家里、自己的房间里。只是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那么此刻,变成一只小鸟的你,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而你说,“我没事呀。”
      你不能理解车里紧张的气氛,也不能理解布鲁斯和迪克的紧绷。你本来想蹦到迪克的肩膀上,啄一啄他的头发,但车里的气氛也影响了你,让你有点害怕。你不敢乱跳,只能很小声地对迪克说,“我只是在做梦而已……别紧张嘛。”
      蝙蝠瞥了一眼你们,在车窗外,扭曲的黑暗飞快掠过。你实在有点心惊肉跳:你觉得这车速比之前他抓你们回蝙蝠洞的时候还快。蝙蝠的嗓音说,“她说了什么?”
      那声音让你控制不住缩了缩。你这才意识到,哦,对哦。布鲁斯好像听不懂你说话,你的声音落在他的耳朵里,只是一串鸟儿的嘀嘀咕咕。而迪克却能听到你的声音——人类的、妹妹的声音,他翻译了,“她说她没事,只是在做梦……”
      蝙蝠抿紧了唇。他无言地把头转回去,又把速度提了一档。
      或许已经算是超速行驶,肯定违反了交通规则。但你缩在迪克的手心里,已经察觉到最好什么话都别再说,车里弥漫着一种你不懂的紧张情绪,你只能悄悄抖了抖羽毛,后知后觉的,你心虚起来。
      为什么都不相信你的话呢?
      你做错什么事了吗?
      以布鲁斯那种开车速度,你们自然很快回到了蝙蝠洞。洞里早已灯火通明,这场景不知怎么的很眼熟:阿尔弗雷德站在电脑边,已经在等待着你们了,你悄悄抬起羽毛,对阿尔弗雷德招了招翅膀,倒让他的眉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在电脑屏幕上,有位黑头发、蓝眼睛的女士已经在等待。你已经猜到了,那就是扎坦娜·扎塔拉,是布鲁斯的朋友。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瞳会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像是宝石一样漂亮。在回来前,布鲁斯已经告诉过扎塔娜大概发生了什么,所以不需要寒暄,直切正题。布鲁斯甚至都没摘下披风。但莫名其妙,你觉得自己坐立难安,都快要炸成一团了。你悄悄在迪克手心里跳了一下,又一下。
      于是,扎塔娜看向你。
      那双幽蓝的眼瞳望着你,居然慢慢露出一点笑意。在她的视野里,你也只是只小麻雀。布鲁斯的视线跟随着她的,一起看了过来。在你紧张起来之前,扎坦娜率先开口,她柔声说,“你好啊,小小鸟。别紧张——哦,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捧着你的这位。你也别紧张,布鲁斯。我只需要问几个问题就好了,就只是……都别紧张。我向你们保证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那个夜晚,扎坦娜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拉斯维加斯,但她温柔地注视着你,问了你几个问题,大概类似于医生会问的那种:你感觉怎么样?小姑娘,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持续多久了?除了变成小鸟,你身上还发生过其他奇怪的事吗……她的声音轻柔如丝绸,你听得有点呆。如果是人类形态的话,你觉得你可能会脸红。
      你想,你可能有点喜欢她。所以,你往前跳了跳,小声回答了,虽然是以鸟类的叫声。而扎坦娜显然听不懂小鸟叫,迪克十分自然地接过了翻译的工作,把你的嘀嘀咕咕翻译出来。你对扎坦娜如实相告,很久很久之前,你就梦到过自己变成小鸟,但你从没有考虑过要怎么变回来——之前,你一直觉得自己是做梦。梦醒了,自然就恢复成人类了呀。你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对吧?毕竟只是梦嘛。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你的梦越来越频繁,你几乎每天夜里都变成小鸟,在哥谭的天空晃荡。
      翻译到了这里,迪克睁大了眼睛。他在面具下瞪你。迪克说,“嘿,你每天晚上都溜出去!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这声音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听起来有点委屈。当然,你知道迪克到底是什么意思。自从他开始接受蝙蝠侠的训练开始,阿尔弗雷德就不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冷酷无情地把你们分开,再也不许你和迪克缩在一张床上睡觉了。你们一下子少了很多晚上说悄悄话的时间。所以迪克的意思是:为什么你变成小鸟,他却一无所知?你应该什么事都跟他说的。这才是迪克和你的相处方式。不是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你早有准备。你蹦了一下,冷酷地大声回答,“因为你是个笨蛋南瓜!”
      愚蠢的迪克格雷森,笨蛋!他刚刚偷偷摸摸,然后一把把你抓住的事情你还没忘记呢!难道这不也是他的错吗?谁让他不好好听你说话的?你哼哼唧唧,在他手心里用力地蹦了蹦。而迪克伤心地翻译了,“她刚刚说我是笨蛋。我——我才不是。”
      扎坦娜笑了。
      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笑意自然而然流露出来。她的态度实在太过自然,传递出这样的信息: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迪克的态度似乎也被影响着,他的肩膀松了下来,总算不再那么紧绷了。但布鲁斯并没有松开眉头,他低声说,“所以,成因呢?扎坦娜,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谜语。”
      他把问题重新绕了回来。你确实也从未思考过这是为什么,蹦了一下,也一同看向扎坦娜。在你们的视线里,扎坦娜的笑容也变得无奈了。她说,“拜托,布鲁斯。别这么紧张,好吗?笑一下不会让你死掉的。”
      “听着,Y/N什么事都不会有的,明天早上,她就会恢复正常。”扎坦娜说,她看着你。如果她有那么一点忧虑的话,那么,也藏得很好。幽蓝的眼瞳闪烁了一下,扎坦娜轻松地说,“只是,布鲁斯,你需要明白……你的女孩,她是个小魔女。”
      ……哇。
      你睁大了眼睛。
      那个夜晚,真是一个神奇的夜晚。隔着屏幕,扎坦娜似乎往前靠了一点,她试图向你们解释一下魔法界的事情,但她的用词实在太过专业,你和迪克睁大眼睛、头昏脑涨,结果一个单词也没听懂。所有人中,似乎只有布鲁斯可以理解扎坦娜在说什么,他听得很认真,眉却越皱越紧。你和迪克面面相觑,都是一样的茫然。最后,迪克干脆悄悄捧着你,在电脑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反正大人们忙着说正事,没空管你们。阿尔弗雷德十分贴心,在大晚上仍坚守岗位。在你们回到蝙蝠洞之前,他就已经为布鲁斯和迪克准备了三明治,而在通讯里听到迪克说你变成了一只麻雀之后,阿尔弗雷德想了想,又给你准备了一碟子面包屑——就放在电脑边上的桌子上。小小的碟子。很贴心,但似乎又有点不贴心。因为你一点也不想吃面包屑。
      你像小鸟一样忧郁地啄了啄碟子。
      扎坦娜是大人,是布鲁斯的朋友、可靠的魔法师,她的话足够有份量了。所以,迪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摘掉面具,坐在一边捧着你一会,慢慢地又恢复了那种好奇的样子,甚至有点兴致勃勃,伸手过来又戳了戳你。是空心的,大部分都是羽毛,而迪克似乎觉得这很神奇,戳了一下、又一下。气得你想啄他脑袋。
      最后,你张开翅膀,飞到了他的肩膀上。然后,你还是做了件自己一直很想做的事:你啄了啄他的头发。而迪克似乎觉得有点痒,抖了一下,但他还是没有躲开。
      其实,你有件十分困惑、需要他解答的事情。趁着大人们在那里说正事,你还是好奇地问了,你在迪克耳边嘀嘀咕咕:“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迪克似乎也很困惑。
      “哦,这个啊。”他眨了眨眼睛。没了面具的遮挡,那双蓝眼睛就看着你,清晰地倒映着你的样子。迪克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就只是……就是听到了你的声音。”
      但转瞬间,他又笑了。看上去还是那样,有点得意、似乎期待着你夸奖的样子。迪克说,“但是这是件好事,对吧?”
      他说,“以后,就算把你放进哥谭所有的小鸟里,我也能马上认出你了。只要你喊我的名字,我就能找到你。”
      如果你是人类,那一刻可能会扁扁嘴。但你是只小鸟,所以,你又啄了啄他的头发。
      “你是个不聪明的南瓜派。”你嘀嘀咕咕,“我才不要被你认出来呢。”
      但是,迪克一点也不介意你说他是南瓜派。能认出你这个事实,显然让他觉得很得意、很快乐,所以根本不介意你的嘀嘀咕咕。他甚至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你,差点把你挤扁。你扑扇着翅膀恼怒地要打他,动静实在有点大。布鲁斯和扎坦娜原本仍然在说话,但扎坦娜的语气突然就变得有点奇怪,她的眼神游移了一下,隐隐约约的,似乎很想要微笑。布鲁斯不用回头,也能知道身后在发生着什么。迪克正兴致勃勃地指挥你飞到高处去,看看那个巨大的恐龙雕像上有没有什么东西——除了蝙蝠之外的,其他的东西。在屏幕上,扎坦娜在叹气,她说拜托,拜托布鲁斯,“别紧张好吗,布鲁斯?”
      布鲁斯说,“……我没有。”
      “是吗?可自从我见到你以来,你甚至都没有脱下你的披风。”扎坦娜说,“你打算管这个叫什么——如果不是紧张?”
      在布鲁斯的身后,传来一点点笑声,还有翅膀扑腾的声音。屏幕不怎么清晰的倒影中,能看到你正在飞上飞下。阿尔弗雷德带着一盘切碎的三明治,镇定地从布鲁斯背后走过,放在了桌子边。显然是注意到了你不吃面包屑。这样的声响里,再想保持蝙蝠侠的样子只会显得诡异。最终,布鲁斯沉默一会,还是摘掉了面具,露出那双钴蓝色的眼瞳——几乎是冷的,有金属一般危险的光。但扎坦娜不会被吓到,她露出笑容,示意他往身后看,布鲁斯只需要转过头,就能看到你扑扇着翅膀飞上阿尔弗雷德的肩膀。管家永远波澜不惊、情绪稳定,那一刻也只是矜持地站着,任由你在他肩膀上蹦蹦跳跳。布鲁斯看着,只是静静看着。
      养育两个孩子,不是件易事。
      但我保证过,布鲁斯想:我会倾尽全力。
      所以任何痛苦,任何不寻常的事——任何哥谭会发生的那些事,都不应该在你们的生活中发生。
      ——不是吗?
      布鲁斯站在那里,静默无声,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在某一刻,你从阿尔弗雷德的肩膀上起飞,展开翅膀,最后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朝布鲁斯飞了过去。你落在他的肩膀上,跳了一下,啄了啄他的脸颊。在某个夜晚,布鲁斯脸颊上曾有一道血痕,是艾薇留下的,现在已经快要好了。但你还是凑过去,蹭了蹭。然后你就安全地站在他的肩膀上,安心地贴着他。对于布鲁斯韦恩而言,小鸟的体温有点太高了,像是一颗毛茸茸的、滚烫的心脏,在他脸颊边跳动着。几乎像是一种安慰,一种拥抱。
      尽管知道他听不懂,你还是嘀嘀咕咕,“布鲁斯?”
      布鲁斯垂下眼睛。
      钴蓝色、冰凉的蓝色。你记得他的眼睛,记得那几乎能把你吞没的蓝色。哪怕很多年后,一切都被摧毁。你仍记得那时候,布鲁斯的胸膛里似乎有沉沉一声叹息。最终,他抬起手来,笨拙地抚摸了一下你的翅膀。仍旧不太熟练,但他凝视着你。有时候,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光是看着这些人的眼睛,你也能知道,他们会保护你。在他们身边,就是安全的。你知道,你就是知道。
      为了那一刻,无论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你都永远爱他。

      7_
      至少,那个夜晚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在那天之后,你总算弄明白了在你身上发生的事。
      扎塔娜说,这些事情都很常见,魔力波动,变成小鸟、变成小动物……这就相当于魔法生物们的青春期,一切都在改变,流动的力量不受控制,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表现出来。有些天赋异禀的女巫,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预知梦。有些魔法师在这样的阶段会大肆破坏,有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堕落成坏人,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而你的症状甚至还是最安全的一类呢。夜晚,你的灵魂变成小鸟,四处游荡,天亮了灵魂就重新回到身体里。这就是你特别的魔法,非常安全、让人松了一口气。
      隔天早晨,你迷迷糊糊在自己床上醒来,十分健康、一切正常,证实了扎坦娜的说法。你的家人们也就只能接受了这些说法:关于魔法,关于你变成小鸟这件事。魔法界的事情就是这样,并不遵循所谓常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作为侦探,蝙蝠侠对魔法的态度一直算不上非常正面,而且发生在你身上,就更让人心生警惕。但无论布鲁斯是怎么想的,至少在你面前,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扎坦娜能帮你的事情不多,那天早晨,你变回人类后,她抽空向你授课,也只来得及说了一点魔法的皮毛。她说:现如今,人类把无法用常识理解的一切,都称作魔法。姑且不论那到底是不是。但归根结底,魔法确实是这样的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魔法确实只是一类能量,就像是风能、电能什么的……只不过,并非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这种力量,也并非每个感觉到它的人就能使用它,也因此,很多人会容易觉得魔法无所不能,但归根结底……能量就只是能量,它仍旧遵守着一些最基本的宇宙定律。
      “让我们这样说吧。”扎坦娜举了一个例子,她的声音很柔和,“我们这些人就像是……鲸鱼,就是鲸鱼。在海洋中,我们发出不同波长的叫声。普通人能察觉到这叫声,却无法彻底理解。有时,我们彼此之间都不能理解彼此的魔法。但归根结底,魔法并不神奇,只是这土地上的一种力量而已,只是无数种声音里的一种。而我们也一样,只是人类的一部分,只是无数生灵里的一份子。仅此而已。”
      “有这样的魔法,并不代表你是个奇怪的小女孩。”扎坦娜笑了,她凑近了一点,你在屏幕上看到她的眼睛,对你悄悄眨了一下。她说,“这只能说明你很酷,知道吗?”
      ……哇。你想,哇。
      虽然,你还有很多不理解的事情,但至少扎坦娜的话真的安慰到了你。她和你约定,每周末的时候你们可以视频授课,不能亲自来韦恩庄园的原因,则是因为扎坦娜暂时还很忙,忙于自己的各类工作。你这才知道,扎坦娜的本职工作是个魔术师,能从帽子里扯出一大堆鸽子的那种。在马戏团里,你也见到过这样的魔术表演,但扎坦娜笑了,她说她能做到的可不只是变出鸽子。
      “我保证我比你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魔术师都更好。”扎坦娜对你眨眨眼睛,只是这样的动作,莫名其妙,你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又红了起来。扎坦娜愉快地说,“等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展示给你看——你会惊讶的,小小鸟。魔法的世界……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红着脸点了点头。
      实话说,有那么几个瞬间,你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会这样吗?接连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好,没人责怪你,你也没做错任何事。好像有点太顺利了,你整个脑袋都晕晕的。直到抱着书包坐在了车里,你伸出手去,扯了扯迪克的头发,扯得他嗷了一声——那痛苦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假,可怜兮兮的,一听就是迪克。真正的迪克。那么,显而易见的,这不是做梦啦?
      哇。你只是心想:哇!
      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好。那天中午后,你去了戏剧社,找到了莉娜。扎坦娜对你说的话还在你脑海里萦绕,所以,莉娜高傲的样子看上去也显得很可爱。你甚至对她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虽然是莉娜跑来邀请你的,但她却对你说——虽然在看到你表情的时候,她结巴了一下——但莉娜还是努力说了下去,“小心点,韦恩。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还有你在傻笑些什么?”
      你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呢。
      你就是控制不住想微笑。
      加入了戏剧社之后,实不相瞒,你的校园生活总算是充足起来了。戏剧社经费充足,你们甚至有专门的指导老师、道具组和化妆组,但你加入之后,没花多少时间就明白了,莉娜才是这里真正控制一切的人。因为戏剧社的资金大部分都来自她父亲的赞助,因此老师们不能控制她,她也不会让任何人对自己指手画脚,虽然只比你大四五岁,但莉娜——那时候,她就已经相当强势了,她就是戏剧社里的Queen L,几乎是暴君。而且,她说的没错,她确实非常、非常严格。
      你的第一个挑战是,你得学会腹腔发音。演话剧,就不能在舞台上扯着嗓子大喊,你得学会科学地用自己的嗓子——这都是老师们告诉你的,但你很难找到腹部要用力的那块肌肉,你学不会的时候,莉娜抱着双臂走过,她那高傲而冷酷的样子总让你控制不住一颤。如果做的不好,被抓了个正着,心虚就是很正常的,对吧?
      好在腹腔发音只是个小小的挑战,在家里,还有阿尔弗雷德会指导你,所以你虽然学得有点慢,但还没有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你的进度不是最慢的,就让你松了一口气了。在最基本的发音和形体、台词节奏课之后,就是背单词。在所有莉娜找来的演员中,你似乎是年龄最小的,其他人都是五六年级的孩子,但幸好你的台词也不多。虽然你确实很多单词都不认识啦……但你的台词也只有两三页纸而已,但你们的男主演——也就是哈姆雷特可就有点辛苦了,他的台词本厚得跟松饼似的,每次看到他的剧本,你都会缩缩脖子,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凄惨了。
      那段时间,其实,你开始有点喜欢学校了。
      学校本身自然没什么可喜欢的,你不太喜欢餐厅,也不太喜欢上算术课,但是,你总算有了朋友们。每天放学后,你还得去戏剧社排练一个小时,自然很快就跟其他人熟悉了起来。毕竟,你们天天都在一起受苦。剧本指导的那些大人们很好,其他孩子们也很好,莉娜要求很严格,而且她不说话的样子确实有点吓人。其他人似乎也是这样觉得。私底下,你们坐在一起的时候,其他女孩子们对你嘀嘀咕咕,她们说,据说莉娜真的骂哭过男孩子呢。但是这里是戏剧社呀,莉娜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因为这是她的戏剧社嘛。
      你一点也不怀疑莉娜能把男孩子骂哭。你们组内的哈姆雷特,是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子,六年级,是你们中年龄最大的。但就算是男主演,也只能在莉娜面前瑟瑟发抖。因为他台词最多,背不下来的话,就得一直道歉,莉娜面无表情看着他的时候,你悄悄觉得他有点可怜。如果非要选择,你私心觉得,不如演国王和王后,因为在戏剧里大部分时候,国王和王后都是坐着的。或者演雷欧提斯也不错,他的台词也不多,而且你觉得他的道具剑很漂亮。你试着拿过,在排练的灯光下,那把剑闪闪发光。
      “那么,”阿福问你,“您最喜欢哪个角色呢?”
      那段时间,你很轻易就融入了戏剧社,好像你天生就该属于那里。所以在回去的车上,你总是很高兴,喋喋不休,毕竟有那么多故事可以讲了呀。最后,迪克都听得不想听了,他有点不高兴的样子,瘪了瘪嘴。但阿尔弗雷德不会,阿福总是静静听着你说话,无论你说的是多么无聊的废话,他都鼓励你继续说下去。就算你要说一路,回到庄园还继续说,阿尔弗雷德也听着,永远听着。
      面对这样的问题,你思考了一会。然后你很肯定地说,“那我还是最喜欢奥菲利亚!”
      而阿尔弗雷德……阿福就笑了。
      那时候,他的笑容是宽容而温和的,阿福包容了你对奥菲利亚的喜爱。因为你的喜欢,当然还只是孩子的喜欢:冰一般剔透、浅薄、容易消逝。你喜欢奥菲利亚,还能是出于什么原因呢?是因为台词不多、戏服很漂亮、其实是女主角?还是就只是最简单的理由:这是你的角色,你当然最喜欢她?但归根结底,你能否真正理解奥菲利亚?那时,你当然还不能。
      你只是个小女孩,阿尔弗雷德每天听着你快乐地讲述发生的一切,他几乎能想象那场景。你背诵着台词,在老师和莉娜的指导下,从舞台这头跑到那头,噔噔噔的声响在空间里回响。只要能背出台词,不被莉娜瞪就能松一口气。你捂住脸颊做出悲伤的样子,但并不真正悲伤。一旦排练结束,和戏剧社的朋友们坐在一起了,你就笑了。对于尘世间的疯狂和眼泪,你那颗孩子的心,又到底能理解多少呢?
      很少,很少。那时,你还根本不理解。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阿尔弗雷德心想,这不会有任何问题。
      是的,你们亲爱的、可靠的管家,也有自己的私心。当你坐在蝙蝠洞里,絮絮叨叨背台词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站在一边,他总是接上你的声音,和你对戏。你们的声音在空旷的洞里回响。蝙蝠洞从未显得如此高雅,如此富有艺术气息,每次布鲁斯来到这底下,听到你们的声音,都要迟疑一下,露出困惑的神情。迪克挥挥手,问布鲁斯为什么不下来,布鲁斯礼貌地说他觉得自己好像走错庄园了……是的,他偶尔也会讲笑话呢。虽然那也是阿福式的冷幽默。
      而阿尔弗雷德就在那里,在你们身边,你一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他望着你们,照看着你们所有人。蝙蝠洞里居然也曾有过这样的声响,也曾有过笑声,后来想起来都让人恍惚。不过,那时,没人阻止你呀,没人不准你笑。为什么要打断你的快乐呢?这无忧无虑的孩子们的快乐应该持续下去,越久越好。曾经撕碎你和迪克的人生的那种悲伤,应该永远不再来……那时,你们亲爱的管家先生,就曾这样希望。那就是他的私心。他悄悄希望,你们再也不要理解那种痛苦——永远不要理解。
      阿尔弗雷德,你亲爱的家人啊。明明他曾是如此希望,如此渴望。
      但未来你们还是一个接一个地,都让他失望啦。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们谁也不会预知未来,一切眼泪和一切不幸都还在匣子里沉睡,等待着被打开、撕碎一切的日子。那时,你对此一无所知。你想,那时候……那时候,你是幸福的。
      白天,你在上学,你在戏剧社排练。虽然学业和排练不可兼得,你的算数有好几次小测成绩都很糟糕,但如果不考虑成绩,第一个学年的末尾,你过得很开心。那时,哥谭的黑暗也还没有未来那么扭曲,至少在学校之中,死亡和痛苦都离你们很远。到了夜晚,你就又变成一只小鸟,被迪克抓到之后,你就不能偷偷跑出去了,你得和他们在一起。布鲁斯真的训练过你——啊,虽然,你说出来也觉得有点想笑,但蝙蝠侠很认真。他训练过你扔蝙蝠镖呢。
      这主意最开始是迪克想出来的。他的陈述是,既然你能抓住石头砸在他脑袋上,没道理抓不起别的东西。你气得去啄他的脸:要你解释多少次,你不是故意要砸他脑袋的?但布鲁斯思索良久,居然答应了,每天晚上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夜巡,然后随机抓一个倒霉小偷来练习蝙蝠镖。虽然这很……很像马戏团的训练啦,但你最后居然还真的学会了,你是说,用爪子抓着飞镖扔出去然后砸到正在奔跑的小偷什么的。虽然你的力气不大,但物理会弥补你的不足,只要你能把飞镖按照正常的曲线扔出去,砸到脖子处正确的地方,就能把人砸晕。就算砸不晕,只作为恐吓的话,也还挺好用的。能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你成功的时候,高兴地在布鲁斯肩膀上蹦来蹦去。而布鲁斯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你。他似乎在笑,“做得好。”
      在他身边,迪克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他指了指自己,“嘿,那我呢?我也能扔蝙蝠镖,怎么不夸我?”
      哦,天呐。愚蠢的迪克格雷森。你决定不跟他一般计较,骄傲地挺起了毛茸茸的胸膛。
      夜晚的哥谭,似乎渐渐流传出了蝙蝠侠养了只小鸟的故事。不,这不是比喻,虽然他身边确实已经有只小小罗宾鸟了,但你是只小麻雀,总是扑腾着翅膀落在布鲁斯肩膀上。黑暗里,任何关于蝙蝠侠的故事都传得很快,但关于麻雀的消息,哪怕是发生在蝙蝠侠身上也还是很奇怪。企鹅人就曾经看着你落下来,在布鲁斯脑袋上蹦了一下,他困惑至极。你也知道你有点……你不太黑暗,如果你是鹰或者乌鸦什么的,落在蝙蝠侠肩膀上就正常了。但你是只麻雀,只能努力不显得太过明显。幸好你太小了,只要不乱蹦跶,大部分时候没人在意你,除非你扔的蝙蝠镖砸在他们脑袋上。
      黑暗中,只有一个人曾见到你就脸色大变,勃然大怒。那就是艾薇。她一贯喜欢脆弱的生命们胜过喜欢人类,蝙蝠侠和她战斗,就总是在伤害她心爱的植物们,已经够疯狂了。可现如今蝙蝠侠越发失心疯,都把自己的魔爪伸向小鸟们了。看到你飞翔在蝙蝠侠身边,几乎让艾薇心碎。艾薇似乎觉得,蝙蝠绑架了你然后训练了你,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对自由生灵们的毒害。找个孩子当助手,已经够堕落了,而训练一只小鸟?
      蝙蝠简直罪该万死。
      好吧,好吧。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故事,但你得说:至少你在慢慢适应黑暗中的生活。
      适应,但远远称不上是擅长。作为一只小鸟,停留在蝙蝠侠的肩膀上,也并不是你最开始想象的那么轻松。因为在蝙蝠的巡逻路线上,一切都在熊熊燃烧。有时候你觉得布鲁斯和迪克就像是消防员,从一处火焰荡到另一处。可是哥谭到处都在着火,到处都在熊熊燃烧。到处都是酒精、毒品、人口贩卖,人们要么出卖别人,要么出卖自己。黑暗也在扭曲着生成更可怕的黑暗,企鹅人的冰山池子里偶尔捞出尸骨,角落的□□或许是双面人的手下,疯狂的植物们在蔓延,阿卡姆的深处传来歇斯底里的笑声。还有更多的,未来那些形形色色的怪胎们登上舞台,跳起血腥的剑舞。你看到鲜血从蝙蝠的掌心滴下,但有时候,你无能为力,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但那时,你只是只小鸟,停留在布鲁斯肩膀上的时候,你就对他充满信任。还是孩子时,布鲁斯……似乎无所不能。未来的所有痛苦,真切的痛苦,你甚至都还没法想象呢。
      在黑夜里,你总感觉痛苦离你很远。或许是因为,你身边有迪克和布鲁斯。罗宾总是叽叽喳喳的,布鲁斯有时候不得不回应他,而你来了之后,迪克更是没法停下来,总是要和你说几句悄悄话。夜巡的最后,回去的路上,一切工作都结束了,至少暂时火焰停滞,哥谭的夜晚安静了许多。你们停留在韦恩大厦上,坐在滴水兽边上吃垃圾食品。阿福绝不会认同的,但通讯器里,可靠的管家也只能叹气。蝙蝠侠和罗宾落在那么高的地方,高处的风吹动披风,声响巨大。低头看下去,整个世界闪闪发光,黑暗闪耀着。
      迪克说:“所以,我们要给你起个什么代号呢?”
      那时,他正把你捧在手心里,你蹦了一下,转过头来困惑地看着他。你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代号。难道你不就只是只小麻雀吗?
      但迪克很认真。他总有些稀奇古怪的理由:总不能在夜巡的时候叫你妹妹吧?太奇怪了。可就算突然让你想,你也根本没没头绪,所以你就只是困惑地歪了歪头。迪克顿了一下,忍住了,才没伸手又戳一戳你。但他还是把你又捧着靠近了一点,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一点。迪克小声对你说,“那你喜欢我的代号吗?”
      你听出了某种暗示。
      你大为震撼。
      你怒视着他。
      但迪克露出了一点可怜兮兮的表情,他一副商量的样子,却伸出罪恶的手,捏了捏你头顶上的绒毛,“拜托嘛,妹妹。”他小声说,“我不介意和你分享我的代号的。我们可以是罗宾和……和罗宾,你觉得怎么样?”
      你觉得这想法毫无原创性!
      你很介意,你才不要。而且,你归根结底还是只麻雀吧?
      你恼怒地飞起来,去啄这没创意的家伙的脸。太没创意了,简直像是迪克早上醒来,一拍脑袋能想到的东西。你们闹腾了一会,最后一齐看向布鲁斯——黑漆漆的巨大一块站在上风口,有他站在那里,高处的狂风也没怎么吹乱你的羽毛和迪克的头发。在你们的视线中,布鲁斯好像僵了一下,然后他犹豫地说,“……Batbird?”
      你就知道。
      你就知道!
      迪克是没创意,但是布鲁斯也毫不逊色。是无论什么属于布鲁斯的东西,他都要加个蝙蝠的前缀吗?蝙蝠车蝙蝠镖蝙蝠洞……他甚至不愿意再想想?你越发恼怒,飞起来去啄布鲁斯,表达你对他和迪克一视同仁的谴责。布鲁斯用自己的手拢住了你,免得你被狂风吹得头晕,他似乎笑了一下。或许没有。
      在背后,迪克还在嘀嘀咕咕:我觉得还是我的代号好,对吧?你落在布鲁斯肩膀上,对他哼了一声。你觉得他俩都很糟糕,一样的糟糕。但幸好,你根本就不在乎代号嘛,所以,代号这件事就还是被随便放在了一边。一直到最后……直到一切停歇,你已不再能飞翔的时候,你也还是没能想出一个代号。
      你后来想,或许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义警吧?你当然……你当然不是义警了。你没有那样崇高而炽热的理想,你没有那种火焰般燃烧的责任感。你只是恐惧,一直以来,促使你变成小鸟的,都只是人性的软弱。你恐惧于失去家人,所以你想要呆在他们身边,你想要看着他们、照看他们,你想要永不分离。归根结底,这就是你的愿望。
      一直一直,直到最后一切都被摧毁……也没有改变过的,你的愿望。

      8_
      在第一个学期的末尾,哥谭快要下雪的那几天,戏剧社在大礼堂举行了一场公演。
      从某种意义上,这只是你们这些小孩子们的小打小闹,照理来说应该没多少人在意。但莉娜十分认真,她真的找来了很多人,大礼堂里甚至来了不少记者,还有那些穿着黑西装的大人物们——剩下的就是你们这些小演员的家长们。人当然没有多到坐满整个礼堂,但是从舞台后掀开一点帷幕,偷看观众席的时候,人还是多得超出预期,足够让你紧张了。
      公演前后,哥谭的冬天正在降临。天空总是雾蒙蒙的,气候转凉,而你又生病了。幸好,只是感冒,没有发展成发烧。但从排练开始,你就一直裹着毯子。你们早晨到戏剧社,开始排练、化妆、调试耳麦和灯光设备,后台的灯光特别亮,从早到晚,紧张的气氛都充斥着礼堂。你记得,在后台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副画,一副莉娜从家里搬过来、等会要用做道具的油画,在画框里用扭曲的笔触画着一个大衣柜,打开的衣柜门里画着巨大的眼睛。《柜子里的恶魔》,据说十分昂贵,于是,你们所有人都绕开那幅画坐,就怕不小心弄坏了。
      那时,你正在生病,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到那幅画像。扭曲的红眼睛栩栩如生、在高处凝视着你们,哪怕再明亮的灯光,也无法冲淡那种浓郁的红色。你本来就生病,一对上那只眼睛,更是浑身一颤,只能转过头去。
      “我只知道……”你对演王后的演员小声说,“我只知道,如果我等下记错走位,莉娜一定会把我塞进柜子里的。”
      比你高了两个年级的小演员深以为然,她同情地摸了摸你的脸,往你嘴里塞了块巧克力,苦味弥漫开来,差点就让你更加难受了。
      演出的那一整天,你都有点心神不宁,可能是因为生病,可能是因为那幅画——太扭曲了。可能也是因为化妆的时候,化妆师把你的头发梳得太紧了,然后她还在你的辫子上涂了发胶固定,又戴上了钻石的花冠。你的戏服是一条帝政风格的白色长裙,裙摆绣着漂亮的花纹,有点太大了,所以又在腰后加了两个别针。花冠也并没有别的颜色,小小的一朵朵花全由细碎的钻石构成,真的那种。哈姆雷特的王冠是最漂亮、最华贵的,在他头顶闪闪发光,但王子无心担忧自己的王冠,他只是一个劲地翻着台词本、嘴里念念叨叨。你们的霍拉旭同情地说,“我们的王子殿下迟早要被逼疯。”而你也不能说他的担忧毫无道理。
      而你,你同时还担忧点别的东西。那一场公演,莉娜一共从家里带出来了四顶王冠:分别属于国王、王后,王子和你。四顶王冠加在一起的价值让你坐立难安。你裹在毯子里,攥着台词本,过一会就要抬起手、去摸一摸头顶的花冠,你害怕把它弄丢了。你可赔不起——哦,布鲁斯赔得起,但你还是不能这样。莉娜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心烦意乱,她才是最紧张的人,要走来走去、控制所有事情的发展,所以路过你的时候,莉娜也就说,“拜托,韦恩。别摸你的花冠了,等会演完,就算你要把它砸坏我也懒得管你。现在,就只是快去对你的台词——”
      你缩了缩脖子。
      光是演出开始前,气氛就已经如此紧张。正式开始的时候,你的心脏更是扑通扑通地乱跳——虽然第一幕并没有你的戏份,但你还是很紧张。你们缩在帷幕后,观众的视角死角处,聚光灯只打在舞台上,观众席一片漆黑。但你还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悄悄在观众席的黑暗中寻找布鲁斯他们。莱斯利太忙了,不能来看你的话剧,但迪克坐在那、布鲁斯也坐在那,阿尔弗雷德也在——哦,天呐,他甚至带了个望远镜,所以你才能凭借着镜片的反光找到他们。天呐。
      不过,你的心神不宁后来证实是正确的。因为演出开始还没十分钟,舞台上,王子还在进行自己的内心独白,你就看到观众席,布鲁斯似乎低头下去,和边上的迪克说了什么。那实在是个熟悉的动作,每当布鲁斯不得不从布鲁斯韦恩的身份中退场时,这姿态经常出现。然后,你就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影子站了起来,在黑暗中悄悄离场。一定是有什么麻烦,布鲁斯和迪克才不得不退场,而这应该是蝙蝠侠和罗宾才能解决的麻烦了。
      你攥紧了胸口的毯子。
      一旦意识到布鲁斯和迪克离场了,你就只感觉更加紧张,裹着毯子也头晕目眩。你不得不离开帷幕,在后台转了一圈,果然听到了一些惊呼和窃窃私语,毕竟总有些人会看新闻吧?你们的化妆师就会这样。据说,是发生在东区的□□火并,或许有一个或者两个怪胎们参与其中。光是听到这些事,都让你更加紧张,脑袋都痛了起来。
      你不得不溜进厕所,深深呼吸。还没到你上台,所以没人来抓你。你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那时候的样子:感谢化妆师吧,舞台妆过于浓艳,遮住了你的一切异样。钻石的花冠在你头顶闪闪发光,一小朵、一小朵的花闪烁着。但你想着迪克,想着布鲁斯——天呐,你真想变成一只小鸟飞出去,但你又不能抛弃舞台!厕所里,你简直焦虑地团团转,都想咬指甲了。
      你在厕所里转了好几圈,字面意思上的团团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哪怕在厕所,也能听到舞台上音响的声音,音乐声似乎也在敲门,敲得你的脑袋嗡嗡作响。最后,当你听到头顶传来玻璃被敲响的声音的时候,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颤。
      你立刻睁大了眼睛。
      “是你吗?”你小声说,“罗宾?”
      在头顶的窗户那,有一团色彩斑斓的影子。当你呼唤他的时候,窗外的影子又急促地敲了一声,表示回应。那时候,也管不了太多,你干脆抱起裙子,爬上洗手台,然后抬起手去扭开高处玻璃的锁。玻璃窗向外打开,但这对于罗宾而言不是大问题,他抓着水管之类的东西退开了点,等你推开了窗,他才重新落到窗台上,探出头来看你。气喘吁吁、脸颊通红,头发也被风吹乱。看上去就是急匆匆跑回来的,不得不平复了好一会呼吸,才能断断续续开口说话。
      “我错过什么了吗?”罗宾气喘吁吁地说,“嘿,我错过什么了吗?到你上台了吗?我没错过任何东西吧?”
      你吸了吸鼻子,努力站定。幸好洗手间的桌面是干的,不然你这样站着,很容易摔下来砸坏脑袋。你说,“没有,还没到我呢!你们还好吗?是艾薇吗?蝙蝠侠呢?”
      迪克摇了摇头,听到还没到你的戏份,总算松了口气。你伸出手去扯了扯他的头发,在他的头发里找到了翠绿色的叶片,显然在东区的混乱里,艾薇没对他手下留情。罗宾小声对你解释,“B要先把艾薇送去阿卡姆,所以我先回来。他马上就到!不过——我现在还得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我总不能这样回去,我的意思是女厕所之外的别的地方——”
      突然间,厕所门被猛地打开。
      “韦恩!”你听到莉娜的声音。她简直是一只雪白的母狮,猛地冲了进来,张牙舞爪。莉娜说,“快要到你上台了!你现在——你站在这上面干什么?哦怎么了奥菲利亚,你打算在厕所上吊吗?”
      你被吓呆了。
      幸好,迪克总是比你反应快一点,在你打开的窗边,早已是空空如也。你也不知道莉娜那么猛地推门进来,会不会看到一点罗宾制服的影子,但你已经无暇顾及了。因为莉娜的紫眼睛望着你,几乎快要喷火了,你毫不怀疑你要是上台晚了一点、被观众看出什么问题,你的结局只会是被她活活烧死。
      “我只是……”你结巴了一下,“我只是想呼吸新鲜空气。”
      不论莉娜有没有信,她几乎是把你从洗手台上一把扯了下来。你跌跌撞撞跟着她出了厕所门,立刻被她一把塞进了化妆师怀里,然后粉扑在你脸上拍来拍去,呛得你咳嗽了起来。有人在整理你的头发和花冠,有人在给你别上耳麦,毯子被抽走,化妆师调整好你的裙子。然后一切准备完备,莉娜确认过后,就把你推到了帷幕边,随时准备上场。所有其他人都太紧张了,你也紧张,但你的紧张又多了点别的东西——你控制不住悄悄去看观众席,尽管那漆黑一片。但是,阿福的望远镜的反光还是很清晰的,在他身边,陆陆续续又有两个人急匆匆赶来,坐下了。一个是个小一点的影子,一个是很高的影子。非常熟悉的两个身影,总算让你松了口气。
      看到他们,让你觉得安心。踏上舞台,站在聚光灯下时,你就突然镇定下来了。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平静了。
      在这出哈姆雷特的戏剧中,你有好几段唱词,虽然有点感冒,你的声音颤抖了几次,又跑调了几次,但你维持住了表情,没有表现出一点惊慌。还有你似乎有点偏离舞台的中央,但无伤大雅,演完下场的时候,你的手都在抖。下台的时候晕晕的,差点摔倒,站在舞台边的莉娜连忙一把抓住你,把你拎下来。当你迷迷糊糊想向她道谢时,才发现她比你还紧张。莉娜脸色苍白,咬着指甲看向舞台,盯着舞台上的每一个细节,根本没空看你一眼。
      离开舞台,紧张的气氛也丝毫不减。你坐在后台,立刻被化妆师喂了几块饼干和巧克力,这才回过神来。后台还是一如既往的混乱,但声音都很小。你太紧张了,只坐了一小会,就裹着毯子走到帷幕边缘,和莉娜一起看向舞台。
      莉娜如此紧张,以至于根本不在乎你在她身边。一紧张,她就要来抓你的手,非常用力、非常吓人。最后你们都快靠在一起了,头靠着头看向舞台:你们的王子殿下那天超常发挥,一句词都没忘,而且在灯光下情绪充沛、王冠闪闪发光,演得你这个看过无数次的人都有点感动了。雷欧提斯有点结巴,但说着说着也流畅起来。国王差点忘词,但王后悄悄提醒他,所以顺利过关。霍拉旭一向很正常。其他人就算忘词也没什么大问题。每个人下来的时候,或多或少都脸色苍白,毕竟无论排练多少次,正式的演出总是会有新的突发状况。你站在那里,同情地捏捏每个人的手。等他们缓过神来,其他人也凑过来和你们一起看,一起紧张。你们在后台挤成一团,头靠着头、肩膀挤着肩膀,缩在帷幕后看着。
      归根结底,你们到底演得怎么样呢?你也不能判断。等到所有的戏份都结束了,最后一句台词说完。灯光熄灭,而你在黑暗中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观众席上尚且只有些微的窃窃私语。不知道是谁在掐你的手腕,她的手也在颤抖。没关系,没关系。所有人都一样。毕竟,你们只是一群小孩子,凑在一起,心脏扑通扑通跳。
      然后,灯光亮起。然后,突然海啸般的掌声响了起来——哦,他们真的在鼓掌!甚至,足足持续了两分钟,真让人头晕目眩。爱,浅薄的爱。但轰鸣而至的时候,也能轻易让人头晕。
      你都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上台的了,似乎那时你还裹着那条毯子呢。你们一大堆戏剧社的成员挤在一起,接受观众们的掌声和欢呼,要对他们鞠躬三次、向三个方向致意。记者们要给你们拍照,莉娜似乎也有点呆,你们还得把她扯到最中间放好。在观众席,亮起的灯光中,你看到布鲁斯、迪克和阿福都站了起来,迪克就差蹦起来对你挥手了。相机对准你们,对你们闪烁,你却没有看向镜头。那一刻,你看向迪克他们的方向,你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等你们下了台,从舞台步入后台,更是混乱一片。本来你们这一堆人也没多成熟,都是些青少年都算不上的小豆丁呢。一旦到了这种时候,大家又都忘了要害怕Queen L,所有人都在说话,彼此睁大眼睛,争相说着自己刚刚在舞台上犯了什么错。莉娜站在那,居然也没对这些错误再冷笑,她似乎也才慢慢恢复了高傲的样子,勉强仰起头来。只是看上去,似乎都变得更加可爱,没有那么吓人了。
      你裹着毯子,站在那里,想了想。最后,你把头上的花冠摘了下来,戴在了莉娜头上。有点难,毕竟莉娜比你高那么多。你踮起脚尖才能做到。
      那一刻,莉娜睁大眼睛,而你笑了。
      “谢谢你,”你小声说,“莉娜。”
      你这个小角落发生的事当然被所有人尽收眼底。一瞬间,其他人似乎也笑了起来,国王和王后凑了过来,要把自己头上的王冠也戴到莉娜头上。莉娜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羞恼起来,但趁着他们打闹的这段时间,你悄悄拎起裙摆,往后退了退。
      你跑开了,离开了你戏剧社的朋友们,绕过黑漆漆的走廊,舞台的音乐声也远了。你跑去了后台的入口。在那里,你熟悉的身影等待,听到你的脚步声,布鲁斯转过头来。最后几步,走变成了跑,你噔噔噔跑过去,几乎是扑了上去。布鲁斯似乎毫不意外,一把抱住了你。你在他手臂里笑了起来,完全控制不住,气喘吁吁的笑声。
      “我演得怎么样!”你说,“是不是很棒——我都没有忘词,一句也没忘!”
      布鲁斯笑了。
      你恐怕得说,那是认识布鲁斯那么久以来,他最擅长肢体接触的一次。你张开双臂拥抱他,而他也接住你,用力抱了抱你。松开的时候,他伸出手来,贴了贴你的脸颊。化妆师给你扑的粉肯定蹭到了他的手心里,但布鲁斯望着你。他笑了,他说,“我恐怕得说,这是我见过最好的奥菲利亚。”
      迪克看上去仍旧意犹未尽,兴致勃勃地点了点头。阿福矜持地站在一边,露出一点与有荣焉的神色。你控制不住又笑了起来,脸颊也红了。得到爱,得到夸奖,无论何时都让人飘飘然,你扑上去又给了迪克一个拥抱,脸颊上的香粉印在了他的西装上。等轮到阿福的时候,他想拒绝,但你完全无视了他的婉拒,只是张开双臂揽住了他。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他说,“小姐,我们真该聊聊你对这样肢体接触的偏好……”
      但你全当听不见。你笑了起来,阿尔弗雷德就只能继续叹气,其他的话——也就说不下去了。
      “等我一下!”你说,你突然想了起来,“我马上去换衣服!”
      你跑出来的时候,实在是过于快乐了,一刻也等不了。但你还得跑回去换掉戏服才能回家。更衣室里都是人,你选择去厕所。你跑进去的时候,之前为迪克打开的窗户甚至都还没关上。你脱下了漂亮的裙子,放在书包里免得弄脏,然后穿好衬衫和裙子。或许是因为感冒吧,脱衣服的时候你还是颤了一下,打了个喷嚏。你扣好扣子,正在努力拆开头发,又听到了敲门声。
      但这是女厕所,谁会在进来前敲门呢?
      你抓着自己的辫子,有点别扭地看向镜子里。在倒影里,能看到这个推开门,抱着双臂站在你身后的人。莉娜的脸颊还是红的,但她似乎已经冷静下来,努力表现得和之前一样高傲。但你的王冠——奥菲利亚的花冠,还在她头顶闪闪发光。其他人的王冠她都拒绝了,唯独没有摘下你给她戴的花冠。你在镜子里对她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一边还在努力和辫子、发胶斗争,莉娜就扬了扬下巴,对你开口了。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韦恩。”她矜持地说,“放心好了,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
      什么秘密?
      你抓着辫子,转头看向她。你一转头,更能清楚地看到莉娜的眼睛,而她也能看清你困惑的表情。面对你,莉娜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因为她也只是个小孩子,这听起来就是一声冷哼,“得了,别装傻了!你以为我是傻瓜?我都看到了,韦恩——我看到那个人了,而且我也知道报纸管他叫罗宾。他就是你上台前在这里见的那个罗密欧。”
      “而且我也知道,”莉娜说,“罗宾就是你的男朋友,对吧?”
      你的——等等你的什么?
      在莉娜说出罗宾这个单词的瞬间,你的心脏几乎要在胸膛里纠成一团,你毫无准备,以为秘密就要被拆穿,几乎要被吓得心脏停摆。但是,当莉娜继续说话,你又开始怀疑你的耳朵是不是也出问题了——不然你怎么会听到一些这样疯狂的话语呢?
      “我的……?”你结巴了一下,“我的……我的什么?!”
      莉娜被你吓了一跳。
      或许是被你的声音,或许是被你那一刻满是不可置信、睁大的眼睛。莉娜立刻就按住了门把手,似乎要确认门外没人在偷听,然后才转过头来看着你。她开始有点恼怒了,“韦恩,你是想把这件事喊得人尽皆知吗?我以为你想保守自己的秘密?”
      “抱歉。”你说,“但是这种、你这种指认也太疯狂了!我才没有恋爱!”
      “得了吧!”莉娜说,“拜托,韦恩,你是个戏剧演员,又不是偶像。只要你别乱搞或者是□□,你就永远能当女主角。我不在乎你谈不谈恋爱——虽然那个罗宾让我觉得,你挑男朋友的眼光真是糟糕至极!挑了个花花绿绿的怪人!但这又不关我事!我说了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问题根本不在于保不保守秘密,好吗!
      问题在于,迪克根本就不是你的男朋友!
      你急得都想伸出手,摇一摇莉娜的脑袋了。她有什么毛病?你不是说了吗,你没在和罗宾恋爱?但是莉娜显然已经恼怒得不想再听你说话了,她扶了扶花冠,对。你挥了挥手,“好吧,这不关我的事!再见,韦恩!你只要别乱搞就行!”
      你才不会乱搞!而且,而且你才一年级——
      但扔下了这种重磅炸弹的人只是气鼓鼓地扭开门,转身就跑了,也不管你在她身后多么面红耳赤、目瞪口呆。你慢了一拍,才后知后觉自己听到了什么,实不相瞒,你真想尖叫,你的脑袋都尖锐地痛了起来。
      你明明反驳了那么多次!莉娜、莉娜,她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听你狡辩……不是,听你解释一下呢?
      看看为了这所谓的双重身份,你到底都付出了些什么呀。
      那个夜晚,这个小插曲打乱了一下你的快乐。好吧,你就知道,你的快乐里总是要掺杂着苦涩。你换完衣服出来,看到迪克他们在等待,迪克仍旧无知无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看了就控制不住,又想跑上去扯他头发了——迪克格雷森!都是他的错!
      莫名其妙,就又被你瞪了一眼迪克指了指自己。他永远搞不明白你突然的快乐和突然的恼怒。迪克只能茫然地说,“我又做什么了……?”
      他当然什么都没做啦。但是,你就总是要怪他。这是你的一点小特权,对吧?
      所以阿尔弗雷德笑了。
      那个夜晚,当你们上车回家的时候,你又有点难受了。脱离了舞台紧张的氛围,当肾上腺素的作用消退,虚弱又开始支配你的身体,脑袋里的痛苦嗡嗡作响。你只能靠在迪克的肩膀上。迪克最开始还兴致勃勃,很好奇地问你最后雷欧提斯和哈姆雷特比试剑术的时候,他们用的真的都是道具剑吗?你很不想理他,闭着眼睛装睡,到最后,居然真的晕了起来。于是迪克的声音也就慢慢低下去了。他伸出手来,贴在了你的额头上,确认了你没有发烧。他小声说,“嘿,你还好吗?”
      你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你有一点不好,感冒让你的头很痛。你从早晨开始排练,午饭吃的是披萨,一直在那间大礼堂里,冷气吹得你瑟瑟发抖。还有那副……一直挂在墙上的画。当你们在聚光当下走来走去,鞠躬谢礼,念出台词的时候,那副扭曲的油画就一直看着你们。柜子里的恶魔,赤红的颜色,看一眼都莫名恶心。你靠在迪克的肩膀上,喃喃说,“我讨厌油画……”
      “噢,好吧。”迪克攥住了你的手,温暖的体温。他小声说,“别讨厌我就行。”
      你哼了一声,“我也讨厌你。”
      迪克说,“嘿!”
      “你真不讲道理。”然后是他忿忿不平,多少有点委屈的声音,在你耳边嘀嘀咕咕。迪克小声说,“……怎么又不喜欢我了?”
      因为他的语气,你总算有点想要笑了。但头还是很痛,你蜷缩起来,靠在迪克肩膀上,哼唧了一声。他的手很温暖,紧紧抓着你。阿福好像说了什么,布鲁斯转过头来看着你们,他们的声音都很低,逐渐变成含糊不清的低音,让你昏昏欲睡。但是,没关系,没关系。你知道你可以就这么睡着。在这里,迪克就在你的身边,布鲁斯和阿福也在……你熟悉的所有人,都触手可及。只要他们还在你身边,你就是安全的……你就觉得安心。
      于是,你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离回家,还有长长的一段路。离结局,还有长长的一段未来。离最深切的痛苦,也还有很多的眼泪。在那之前,你还有足够多的时间,能蜷缩起来,在心爱的家人们身边睡一觉。
      是长长的、长长的一觉。
      然后等你醒来,你就长大啦。

      9_
      在醒来之前,你……你似乎是做了一个梦。
      梦,真正的梦,总是脆弱易逝的。并不像你的魔法那般坚固,能长久地被记住。你记得,在那个梦里,你似乎重新回到了黑暗里。回到了玛丽的衣柜里,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只是温暖潮湿的黑暗。你在那里,抱着一个填满棉花的玩偶,眼前就是妈妈的衣袖。玛丽的气味笼罩着衣柜,慢慢落下来,把你拥抱在怀里。她保护着你。
      黑暗中,一切都那么清晰。你蜷缩在角落里,却能听到柜子外传来的奇怪的动静。似乎是某种巨大的、扭曲的怪物,从柜子的缝隙里,它赤红的眼睛在凝视着你,焦虑地转来转去。每当它呼吸的时候,玛丽的衣袖就被吹起,轻柔而粗糙的质感,轻轻、轻轻拂过你的额头。
      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
      奇怪的生物就在那,但是,它在柜子外面。它让你莫名其妙地恐惧,心脏紧缩。你蜷缩着,抱着自己怀里的玩偶,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看清那个玩偶的样子。穿着花花绿绿的演出服,有亮黄色的披风,十分温暖。你把它贴在心口,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柜子外,奇怪的生物呼唤你,但它的声音很扭曲。就像是在复述着自己听到过的词语,机械一般重复,“小公主。小麻雀。小南瓜。小宝贝。告诉我,告诉我,小小鸟。”
      它想知道什么呢?
      “告诉我,告诉我。”怪物问你,“您感觉幸福吗?”
      你小声说,“我很幸福呀。”
      在过去发生的这些故事里,虽然也有眼泪、也有痛苦,可是都过去了。狂风把你吹上吹下,但最终你却轻飘飘落地了。你落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有人在保护你,有人伸手拥抱你,你时常……你时常感觉到幸福。你经常感到幸福。你是……你一定是幸福的。
      怪物似乎发出了一点扭曲的,类似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柜子的缝隙里,赤红的巨大眼睛还在看着你,就像是一颗流血的、贪婪的心,勃勃跳动着。它模仿着你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声地问,“那你会永远这样幸福吗?”
      “要到什么时候,”它说,“你才会感到绝望?”
      “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不再幸福?”
      “我们会等待,”怪物在你的梦里,低声说,“我们愿意等待,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你不记得这个梦。
      梦,脆弱的梦,并不为你的魔法左右。等你醒来,你会忘记。等你醒来,你仍旧还能欢笑。等你醒来,所有阴霾的预言都不会干扰你,你会忘记这一切……
      然后,你会长大。像是每一个小孩,像是每一朵花,每一棵树一样。你会长大,长大成人——不再是孩子,也不再永远幸福。
      暴烈的爱和火焰,在你的前方等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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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A Bird And A Song(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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