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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夜之尸
拥有财富的吸血鬼,它们长着尖利的牙齿,皮肤阴白无血色,有着红色的眼睛,黑色的羽翼,以及毫无温度的躯体。
那是人族的敌人,却依赖人而存活。
它们会同人族共生直至人的灭亡。
拥有财富的赤羽族,祂们穿着金黄的衣服,有着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祂们的皮肤如雪洁白无暇,祂们手掌温热,有热血在沸腾。
那是人族的朋友,连接着神的祝福。
祂们会同神族共生直至神的消亡。
我叫永夜,是赤羽族的王子,我的父亲名唤重离,是我见到过的最勇敢的父亲,我的母亲,名曰羌和,是我所知道的最善良的母亲。我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家庭,自小便拥有无数的爱,族中大多兄弟姊妹,皆与之交好,这天地之间,我想不到有什么是我无法得到的。
如果一个人生来便拥有一切,那真是太好不过,因为我蔑视了所有的困难。
母亲告诉我,赤羽族是有着三分之一神族血脉的存在,我们仰仗神的垂怜而能活跃在天地之间,她告诉我,等我成人的那天,需得到一位神的洗礼来换取赤羽族下一代的和平。
为了找到那位神,我的母亲为此占卜,并告诉我,我将会爱祂一如爱自己的妻子。在我尚且不知妻子是何含义的时候,我便失去了选择爱人的能力,神明已过早的为我送来桎梏。
族中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我只知道,那是给予父亲生息的贵人,他来此为我族奉上下一代乃至往后永久的安宁。
那是源源不断地神的血液从四方涌来,洗刷掉我族曾遭受的诅咒。祂告诉父亲,只有放弃那与神相匹敌的能力,才能换来诅咒的消亡。
起初我并不清楚那句话的含义,只知道,从那以后,族中再降生的孩子身上,已经没有嗜血的欲望。后来权力尽头,有了如神一般的能力,已漠视诅咒。
我们厌恶野蛮的行径,却要如野兽般饮血,即使拥有无尽的财富与生命,顽强的身躯也无法使得我们尝到食物的甘甜。我们失去了人族的欲望,那是最原始的,来自祖先的生的欲望。
我从未享受过,于是一旦沾染,便不可弃。
天上没有我们的位置,只有无尽的远行,当看到人族的王城屹立在大地之上时,心中的渴望达到顶峰,曾经的故土终日混蒙,狂风与沙砾席卷,可那是我们唯一仅有的土地。
在父亲的领导之下,我们在大荒之中结束了长达百年的流浪,在荒芜的土地上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城邦。
我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可以给族人以生息,给妻子以依靠。
我想,我必将成为那样的存在。
母亲非常的温柔,我幼时极其顽皮,常常泥土沾身故意去央求她的怀抱,她是个爱干净的人,总是配合着躲避我的玩笑,父亲会在暗处拦住母亲,把我们一起抱在怀中,听着母亲的抱怨,笑着亲昵。
待到擦去我身上的污秽,母亲会伏在父亲膝上,他会温柔的为妻子舀水浣发,是任何人都不忍心插足的时刻。我的母亲拥有一头如云般的长发,色如鸦羽,嗅若山花。
夜晚会有细雨落在屋檐上,屋内母亲总会为父亲留下一盏烛火,我讨厌黑夜,夜晚的孤寂使得父亲的忙碌在母亲身上具象化了。彼时我正诵读着人的文字,看着身上明亮的金黄,我询问母亲,为何取下这样一个名字。
她会温柔得教我弹琴,在一次次的变奏中回答我这个问题。后来我也曾在夜晚等待一场不期而遇,平稳的音调因为来人的靠近而渐渐乱了节奏。
或许对于我们一族,这个名字,未尝不是人族追逐太阳的象征。
当可以拿起武器,和父亲一起巡视之时,他问我,将会选择什么样子的坐骑,我抚摸着狮子的鬃毛,对他提出了,忠诚和力量。
他笑着对我说,那应该由我自己去寻找。
在美伊苏河与捷尔札那河相交的平原,有着很多凶兽,它们形态各异,彼此互相争夺,为着战斗而生的躯体上,也拥有自由的羽翼,对伴侣忠诚,这正是我要寻找的。
我要亲自来把它驯服。
我的兄弟倧千岚与我一起踏上那段路程。当他骑在一头通体乌黑的猎豹身上看着我大笑时,我正抱着一颗巨大的鸟蛋躲避羽蛇的追击。最后我和他坐着同一头坐骑回城时,看着怀中突然破壳的丑八怪笑得比他还乐,实是让人看不出到底谁才是那黑豹的主人。
阿岚拨弄着这小东西的翅膀,笑着说狮鹫刚出生时怎么和斑鸠一样丑的让人恶心。我瞧着他满眼新奇,笑着说他不就是喜欢这种恶心东西,身下的黑豹似是听到了我们的话,把我们两个都甩了下来,阿岚一边给它说好话一边与我撕扯。
啊,他这样的性子,怎么看都不像比我大个七八岁的。
族中与我不对付的当然也是有的,倒不是给我穿小鞋,我就是单纯的看不起他们,阿岚明明能把他们揍个半死,也不知道天天在得瑟什么,总要花费我好一番力气才能把他们从阿岚身边赶走。母亲为我缝合衣服上的裂口时,会轻声告诉我,
“干得不错,小子。”
那段时间也是阿岚对我稍加尊敬的时候,比如,投喂狮鹫。阿岚问我要给它取什么名字,我看着那个吃块肉估计都能把自己噎死的丑八怪,只说先活下来再说吧,再说小东西小东西,听着也挺是个东西的。
看着认真思考的阿岚,没忍住咳了一声,问他给那头黑豹取的什么名字。阿岚一脸严肃,对我说,就叫大东西吧,这样别人一听就知道有东西。
我应当继承了来自于父母的天赋,故而能歌善舞,知晓形意之美,不会有什么恶趣味,思想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可面对阿岚时就总会觉得自己怪不是个东西的,额,这句话怎么想都不对。
等那个小东西估计死不了的时候,阿岚已经让大东西的名号传遍赤羽国了。我瞅着身边唧哇乱叫的小东西,心想怎么就这么能吃呢,手下喂食的动作也不停,这家话现在噎不死了,嗟来之食吃的还挺香的。吃了那么多也不见长点力气,更不用说忠诚了,谁喂跟谁跑。
直到很久以后,我和它一起被派出城外,在饿死或争夺中,小东西终于学会了自己吃饭。阿岚从前怪我对它太好,说猛兽要用鞭子来驯服,我看着他一边抚摸着小东西一边喂肉的动作,含泪扔掉了手中的鞭子,阿岚看着我严肃的说着什么慈母多败儿,我转头狂撸大东西,他叹着气对着小东西说着家花哪有野花香。
不像阿岚一样做事专一,我和我的另一个兄弟天月将白可谓极其三心二意。在阿岚已经独自外出闯荡的时候,我们俩还在讨论城外有没有人,今天回去晚了会不会被骂。当阿岚修习剑术五年时,我俩修习了半年的刀已经和其他武器混作一团。当阿岚在剑术上已有小成时,我俩正画着画讨论要不要跟着商队去做点买卖。
什么也都想学,什么也都想玩,可能对于王子,这种行为太不着调,父亲某次问我,为什么不能沉下心来真正用心一些。
也许我在惹人喜欢这一点,挺用心的。
父亲挑着眉头看我,似是怀疑,我疑惑的用眼睛询问,难道我不招人喜欢吗?
好兄弟天月将白勾着我的肩膀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我看着他擦拭着手中的刀刃,眉头挑的甚高。他还不忘规劝我,让我尽早寻得自己真正喜欢的,我沉默的从屋子里拿出一张瑶琴,为他弹奏了一曲自创的《好兄弟》。
声调极其欢快,节奏流畅,甚是娴熟。看来我的好兄弟在音乐上并没有什么过高的天赋。要不他就会发现我偷偷背着他修习了很久的琴道。
天月将白为人极其洒脱,有时候和他比起来,我的某些问题根本就算不上是问题。在他头次外出回来时,和我讲述的不是旅途的景色或者买卖的收益,也不是什么凶猛的异兽和卑劣的人族,而是为我描述了一种名为自由的概念。
在他第一次出城时,面对风沙和荒原,天月将白内心升腾起了一众从未有过的感觉,不是面对未知的恐惧,而是有无尽的可能近在眼前。
他没有坐骑,于他而言,似乎没有什么能束缚他的脚步阻止他的前进,纵千山万水,千难万险,人生尔尔。
或许吧。
等我独自踏出的那一天,看着混蒙天地中乱沙吹空,路的尽头远日映山峦,头上有一抹月光沉在风里。那首总觉得缺点什么的《好兄弟》更名为《天月将白》。
当阿岚骑着巨大的黑豹在城头迎风遥望之时,天月将白的侠义之名已经在西方诸国间传颂。
在赤羽国的双星冉冉升起时,我和阿岚还琢磨着喂小东西吃草。
“父亲问我为什么要和食物说话。”阿岚道。
“你怎么说?”
“人族不是食物啊。”阿岚捏着小东西的脖子说道。“我认识的人告诉我,这个才是食物。”他摇晃着小东西的脖子,似乎真的想开口尝尝。
我躺在大东西的身上看着阿岚问小东西,它到底是不是食物,总觉得画面不太对劲,抬头看着大东西,正好它也低头看我,两两相望,各自叹了一口气。我起身把小东西从阿岚手中解救出来,大东西叼着阿岚把他扔在自己背上。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难得父亲母亲都在,但俩人似乎在说些什么,有点问题。
母亲见到我,把我拉在跟前,问我是否喜欢人族。
我看着父亲皱起的眉头,对母亲缓缓点头。
我并不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就连事情的起因都未尝清楚,只知道父亲叹了一口气把我和母亲抱在怀中,母亲并未微笑。
让孩子来做选择往往是父母逃避问题的手段,有的孩子为此困扰终身,那时的父母是矛盾的,孩子也是矛盾的,后来可能释然了,亦可能永远不会。
谁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也没有做任何询问或者解释。我没有矛盾也不知困惑,源头已经赤裸裸的为我打开帷幕展现了选择的结局。
后来一个盗窃者在我眼前大笑,看着他扭曲的嘴脸,能感觉到从牙根深处生长的痒意在口中喷涌。
一个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身体用痛苦的面容对我说,他没有偷盗。
父亲关闭了赤羽国的大门,禁止人族进入,阿岚再也没有进到城墙里面来,他站在高大的城墙上,没有向后回头。
我在母亲的寝宫外弹琴,父亲为我把那扇门永远的关闭起来。他再也没有对我笑过,他的身躯太过高大,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不知错,也认识不到错。只是知道我的父亲并没有之前那么爱我了。
我和母亲之间开始隔着帷幕说话,我央求她让我看看她,她沉思良久,从厚重的帷幕之后伸出一只手,苍老狰狞,脓疮恶臭,我跪在母亲面前,捧着那一双手对她忏悔。
她用手指戳我的脸颊,教我良善与慈悲。
“儿子的皮肤好好哟,千万不要乱吃东西啊,如果你变丑了,对母亲眼睛的伤害可就太大了。”
“呦呦呦,哭了啊,哎呀呀,儿子嫌弃我吗?母亲好伤心啊。”
“噫,儿子,我算到你老父亲快回来了,你确定要打扰你亲亲父母的二人世界吗,啊,不过也不用羡慕你父亲能娶到我这么温柔的妻子了,毕竟像我这样完美的人真的不多了。”
我并未完全离开,看着父亲匆忙的进入到母亲的寝宫,我从门缝中看到帷幕掀起后被白色的纱丽所隐藏起来的模糊又颠倒的两个被命运裹挟依偎在一起的夫妻。
当我再次走出墙外时,看到阿岚坐在城墙上,大东西卧在他身旁,风沙与落日的余晖中,他萧瑟且自由。
我都快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连独自外出的能力都没有。失去阿岚的我没办法踏出城外一步,失去天月将白后的我荒唐的行径一览无余。
可我从不觉得,自己会知晓恐惧。
我从未直视过威严,我身边所有人都在告诉我,要直面他,蔑视他。
有一天,他在梦中带走了我的珍宝,且让我目睹真相,那眼中没有众生,使我不知疾苦,那眼中博爱无疆,唯让我看见祂死路一条。
我并不知道祂是否看到了我眼中的恐惧,我也开始矛盾了,这份愧疚也许会蒙难一生,也许从不存在。
我很早就认识她了。
父亲带我去了夸父山,参加一场十分重要的聚会。以往这种重要的场合可没我的份,后来听说是老友聚会,在看到和我差不多大的两个人族时,一个奇怪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总不会是,炫耀孩子吧。
秉持着这个想法,我可是规规矩矩,态度极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彼时,她还是大司巫白华的女儿白九卿,我还是赤羽族中为人所敬爱的王子永夜,我与她,当是天作之合。
我见到她的第一面,实在称不上友好,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真希望,能把过往的欲壑满填。
那是个什么都放在脸上的人,她的眼睛藏不住任何欲望,为何常人无法看到,她简直就像个孩子一般的天真,以为做了坏事就能弥补,即使需要她奉上自己的血肉,也会面不改色的进行切割,丝毫未能理解痛苦,知晓犯错的代价或大或小,有的只需言语,有的付出生命也无法解决,而不变的,所要求的,是悔改的心啊。
我并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只是在一切还未宣之于口时,巨大的愧疚已把我倾覆。
那并不是我与她少时相聚的乐宴,而是杀戮她的联盟。
我看到她被巨阵中的猛兽拖进牢笼,听到她凄厉的喊叫,施法者的强大,高位者的威压,未知的凶兽,这些都不是我所能直视的。那时无助的她让我的一切骄傲破碎不堪,我和她的目光在一瞬间重合,在她那哀求的目光之下,我逃走了。
誓言在耳,却剩下个固步自封的无能者在嘲笑小心翼翼的忠贞士。
我将为此而愧疚终身,妄生贪念,因而有了嗜血的欲望。
你必将放弃那与神相匹敌的能力,才能换来诅咒的消亡。
赤羽族何尝不是众神时代的蝼蚁,我这半神之名是狐假虎威,是仗势欺人。我有了嗜血的欲望,人族于我们,是食物与家畜,我们于他族,是怪物与走狗。
自封印过后,父亲逐渐消弱的身形已经无法维持赤羽族的和平。族中各方势力的割据,已然不是一个小小的王子所能改变的。在那些曾读到过的王侯将相面前,我简直像个丑角一样在这族中登场。
窥视深渊的小儿被架在王座上承受视线的凌迟。
我被放逐出去,到荒凉的城外去进行试炼,临行前,父亲给了我一袋种子,作为饯别的礼物。
彼时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共同踏上了一场难以忍受的征程,作为王子,我要带领他们去开辟新的城邦,并把那片土地上的果子和他们的生命一同带回去。
时至今日我也无法判断这是否正确,我们到达了那个地方,然而这片土地上并不能长出任何一种生命,于是决定,扩张,直到种子可以发芽。
我完成了我的任务,也引得战争的到来。
阿岚站在我的面前,赤羽国的第一场雪落下,染白了少年人的志气。
我们的生息之地绵延至天的尽头,父亲说,我犯了错,怎可妄图侵染神的领土。面对海的那边,黑色的礁石竖立起的那高大的碑文,审判者决定收回馈赠,这就决定,要有什么来承担神的怒火。
那尊贵的客人来将此事平息,祂找到被父亲冷落的我,问我为何敢直视神的威严。
我抚摸着母亲的碑文,并告诉他,答案就在这里。
我对他即尊敬,又渴望。我对他,即失望,又害怕。有一道无法磨灭的裂痕出现在父亲与我之间,往昔种种回忆都会逐渐被深渊的恐惧所磨灭。
族里的长辈说,我太傲慢了,忘记了曾经的苦难,不知感恩,天月将白听到后追着那些长辈打了一路,阿岚未曾再回来过。
等我再大些的时候,往日的温情已经被父亲的严厉填满。看着父亲终日陷入梦中的容颜,我深知,这已不再是我的故乡。
大荒之境,跋山涉水,需走过八百三十七国,祭拜六千九百一十座山神,才能从赤羽国到达夸父山。
两条命运的轨迹开始重合,我抢夺了一个人族的身份,重新走进夸父山,那时我是游戏人间的浪荡子永夜,她是孤傲清高的殉道者姬玉练。
少时的情谊重新聚合,继续着那段未完成的情缘。除了我,所有人都忘记了我们曾经的亲密无间。可是唐小玖儿仍在追着萧子翎,只是白九卿成了姬玉练,姬玉练应当喜欢东篱陌罢了。
我们这几个赤羽族为逃避族中争斗,跑到人族驻扎的地盘寻求安宁,是狼入羊圈,如临仙境。于是作恶者之间相互吸引,筹谋灾祸报应晚临。
天月将白问我,是从何时开始,我们开始隐藏自己的呢?
我看着那个姑娘追逐另一个人,笑着告诉他,大概是因为这自由的代价太大了。
那是女子知晓美的年岁,只有她的长发一丝不苟的束着,生怕妨碍她一招一式的攻击,她不再穿着艳丽的丝织物,不再梳着新奇的发式,那灰白的道袍使她的性格一览无余,而不变的只有那缀着的红流苏和额间的夕颜花。这个人真是矛盾之极,寡淡之极。她话太少,是个像月亮一样的人,可能她自己没发觉,她极其招女弟子的喜爱。
在花团锦簇的时节,她的存在,似水中月,是烛中蛾,示花中刃。
如果这就是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我终可以把过往的遗憾抚慰,去重新认识她,亦让她认识我,并使我,毫无顾忌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
姬玉练啊,你应该去追求那光明,如今却与我这深处暗夜的卑劣者深交,我一方面无法拒绝你对我的靠近,一方面又怕你记起过往的所有苦难。
我无法理解你对东篱陌的喜爱,于我而言,你所追求的,只不过是另一个人的影子,为何总是跟在他的后面,即使他对你视若无睹,即使你们恶言相向,却仍旧追逐那水中的月亮,镜子里的繁花。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姬玉练啊,你从未对着他真心笑过。
等流言四起,风雨满城,这个能把我打在地上的女子已经穿起了暗红色的衣服,她会在枫叶林中遥望后山的烟云桃花,也会在课上放下盘起来的秀发。她从不知晓何为死到临头,也从不愿意避其锋芒。
那时的姬玉练喜欢极了东篱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只有她自己还在自欺欺人。而我已经在黑暗中窥视良久,早在逃跑时,浮现在指间的一线牵就被我解开,如今她的那一端又被我解下。她终会再一次忘记我,我嗅到了她发丝的味道。
牢笼中,她身着白衣,一身狼狈尽显。她予我,是行走的罂粟。两个外族人被人族的道德束缚,两个狼狈的阴暗者苟延残喘,如今我们是否称得上是同甘共苦?
我看着她眼中无边的眷恋,不敢有一丝动摇,姬玉练啊,你可见过你眼中的爱意,无所遁形,遑论他人啊。
我抱着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满眼破碎而不自知,可那早就被我解下来一线牵,又重新在她指尖缠绕。我绝望的看着那缠绕的红线,深知终此一生,唯有彼此是唯一的答案。
这个坏家伙,她并不希望我喜欢她,她想要喜欢另一个人,我一直都知道啊。
你将会爱祂,一如爱着自己的妻子。
我再次解下那一线牵,连同自己的一并解开,她既然不想喜欢,这份无常的施舍,我这高傲的浪荡子,也不愿意要了。
我舍弃了我唯一能触及温度的存在,把她交给了白泽。
现下在我面前,她再次用着防备的目光看我,听着她对自我的鄙夷,那是唯一一次,她主动与我坦诚相待。我比她周围的任何人都更早的知晓,这个生来就背负罪恶的孩子,这个在众神无数次推演的大小世界中存活下来的希望。
那是将会颠覆众神时代的贪念,那是未知命运中唯一的答案,那是既定因果中唯一的变数。
“我若死去,你将身受烈火灼烧之苦,身死魂散,地府归墟,皆不收你。”
“我若活着,你便永听我召唤,大荒之境,无论身处何方,是何身份,我找你,你都要来见我。”
我们独处了十天,坦诚相见,血液交融。
如今我和她一样都成了坏人,那是无法回头的罪恶之路,我已经舍弃了曾经的自由与尊容,因她而自我放逐,画地为囚。如果赤羽族必将寻得一位神的庇佑,那么这个比神还要强大的存在,是否能为我族带来真正的自由。
我吸食她的血液,看着她自大的交付谎言,无数次在选择中舍弃良知。
姬玉练,为何标榜人族善恶,蝼蚁怎成天上月,遑论蜉蝣。
见到她落寞的样子,我竟想要惹她欢乐,在她无望的讯问中,我告诉她,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你在逃避什么。
琴音断续,但情丝已经不是节奏能控制的。
我从不因为喜欢你而感到羞耻愤恨,我只因为你对待感情的虚假而嘲弄不屑。姬玉练,我深知你内心的阴暗,我知晓你的虚荣,故而明白你愚蠢的爱恋,我看得到你的嫉妒,由此唏嘘你的自卑。我见到过你最为狼狈的时候,这些都无法使我厌恶你,情感并不能依靠什么来束缚,我的骄傲只是让我做到不使自己盲从。
你同样如此,或者比我更甚。我怜你,回头无岸,我爱你,粉身碎骨。
夸父山那次的助酒节,你我两人比着喝酒,说是比,大多数还是我在喝。那酒劣,我以前从不碰的,但像是受到牵引一样,不知不觉一杯下肚。
我们级别低,入不了正地,只能远看着,美酒、下酒菜、方相舞、松塔铃、桃木火、石玉舞、踏高炭、唱山曲……我们一样也不少。
我们在正地祭坛的山崖上举办着自己的助酒节,没下酒菜,就嚼草根,不会跳祭祠舞,就学着模样带方相面。我知道你最喜欢跳石玉舞,我是想不通,那样规矩,死板,讲究的舞蹈,你到底喜欢什么,而且你也不会跳,也不敢碰,不敢说。
在桃木火前,我借洒装疯,故意要拉你的手,踏高炭时,想让你注意到我,就选了最粗的那个,踏的最响,可你并不在意这些。我高喊着颜曲(艳曲)面向祭坛方向,引得下面的人向上望,你可是发现了我,拉着我躲到一旁。
是呀,你的目光,一直都在下面,那群比我们等级高的修士,宴会比我们热闹的地方,人比我们好看,酒比我们的甜,歌比我们唱得雅……可是,我们比他们自由啊。
没有等级,没有规矩,我们轻松快乐啊,你也知道,可你还是甘之如饴。我只是想你过一个快乐的助酒节,当我从崖上飞下,落入祭坛之中,手拿弯弓,射向了百步之外的红心,接着一个,两个,射满了全部的靶眼。
助酒节上,有饮醉决百步穿杨,夺魁者,可以在那天提出任何一个要求,这个活动是正地上人的比赛,但也没有说其他人不能参加。我捡了漏,也闯了祸。
我早就不是夸父山的修士了。当我自得的说出要求后,我听到四周山上那些未能参加祭祠的修士的呼喊声,看到零星却映照满山的火把之光,还有正地之中,那些修士举剑的样子。
我错了,我不应该在这里的,我杀了他们的人,我却因为酒的气味而忘记了。我慌了,我看着四周的灯火变得刺眼,也在这时,看到了跑来的你,你拉着我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我顿时觉得十分安心。
我这才发现,脸上,我带着方相面,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我看着你对着首席的人大声说着话,解释我的缘来。
真是说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我没想以这样的身份站在这里。我看着你义正言辞意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我知道你很紧张,声音有些发抖,手指紧扣,但还是说着。
没有一个人响应,你静静的沉默之中,我们像一个笑话。你直视主座上人的眼睛,良久,也灰心的底下了头。你拉着我,对在场的人说了声抱歉就大步走了出去,你一路上语速飞快,一直在说着话,我知道,你在害怕,你在紧张。你刚才从始至终都不敢看主座之旁的那个人,你的师傅,他未曾为你争取过,我拉住了你,强迫你停下,你面对面的看着我,笑着说你刚才觉得自己特别威风,我抱住了你,你竟没推开,可就是那么短。
“你听,心跳得很快。”
我应当是醉了。
“因为你。”
我想你应当是快乐的,因为那场宴会终为所有人敞开了,即使那并不是为着你,并不是因为我。是萧子翎,是唐小玖儿,你的大师兄,小师妹,她(他)们为你求来的。
你的身边有他(她)们,一直陪着你。可这暗夜之中,为何会呼唤我的到来,你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们围着桃木火跳舞。我觉得,我可能又说了什么,可是我醉了,记不得。但你总是这样,让人心恼,你又不开心了,为什么。直到顺着你的视线,我才终于明白,你真正想要得,不是拥有平等的权力,而是掌握权力的平等。
你想要坐在他的身旁,或者是,超越他。
你追名逐利的样子实在是让我移不开眼,是野心把我们绑在一起的。这些超脱准则之外的欲望使得我们仍旧联系着,或许是因为世家的崛起使得正直的萧子翎学会说谎,或许是因为权力的颠覆使得幼稚的小师妹学会稳重。
那个时候似乎所有人都有了秘密,所有人都把前路窥尽,却仍旧在维持那可怜的情谊。
桃林之中,我们四个人也办了个小宴会。曾经我也是他的师弟,她的师兄。我喝酒奏琴,萧子翎舞剑,唐玖儿醉卧而歌,你乱弹着琴,我和着你的调子,着实难听。
离开时,你给了我一瓶血丹,也是了,酒劲上来了,我冒犯了你,又一次,我握着你拿白瓷瓶的手,咬了你。
这是我们的约定啊。那血腥味不仅刺激了我还引来了你的师傅,东篱陌。
他也一直都在,他们早就发现了我,不是吗?我逃走了,他怎么能抓住我,只要有你在,就不能。可是我没走,我看到你们恶语相向,我看到东篱陌生气的离开,当然也看到你独自一人跪在地上的无奈。
我落到你身前,你抬头笑着问我为什么没走,我看出了你的无奈,我为你拿下头上的落花,放到你的,我的脸前。
“他以为我走了,可他错,我没有,他错了。”
你微微失神,我看到你突然的笑颜。
你说,我醉了,我很奇怪,我问你,为什么你没有醉。你只是笑,没有一点不对劲。
“我醉不了。”
“不对”,我听到自己说:“你醉了,我听到了心跳。”
我似乎真的醉了,竟然想要趁着你与东篱陌交恶好把你装在口袋里偷走。
终究也不过是搅乱一场花雨,把情欲归结为发丝的纠缠,于是欲望战胜了欲望,我一次次对你的索取。
你在夜晚吐露出太多的罪恶,利益和情爱混合着说,故而比起和你谈情说爱,筹谋夺取权力会更加简单。
你我已然成为利益的捆绑者,彼此是最为亲近的的存在。强大到无法控制自己,为何要被人的道德束缚,为何总是躲藏,没有一点勇气。
为何要欺骗自己,你明明什么都有。姬玉练,应当为自己而活,然后再去为信仰而战。
你我追逐的神似乎从来就不是同一个。
暗夜中,她像个疯子一样洗刷了存在在我身上的诅咒,我抱着她干涸的身躯长久无声,这个傻子以为自己要成神了,于是想要与我这样的存在划清界限,以此达到所谓的飞升。
自叛逃夸父山,我已在族中搅弄出巨大的风浪,曾经暗夜中一次次的呼唤,在获得永久自由的那一刻被我尽数抛弃。
我知晓这个疯子即将被再次送上杀伐的盛宴,可我已经没有理由再对她进行付出。
当我带着叛逃者再次回归故土,已是天翻地覆的面貌,那神族对魔族进行攻伐,要打破众神存在的时代,祂们要以战争的方式,结束神的统治,迎来人族的崛起。
殉道者终将成为垫脚石,祂们甘愿为那脆弱的生命巨轮奉上生息之地,而我们必将成为脚下的铺路石。从神魔大战开始,我族就因为众神的分歧被降下诅咒成为搅弄时局的暗夜者,为存活而仰仗祂们的怜悯,可这时代更迭,深处洪流中的我们怎甘愿被舍弃,怎甘愿躲在卑微的人族身后。
我要争,去直面神的威严。
那时我需要她,可当我发出呼唤之时,血契指引的地方,是被诅咒冰封的北极魔族。
已经被抛弃的死亡之地,我必将踏足并把她寻回。我不知她经历何种境况,亦不知晓,为何就匆忙动身向北极奔去,更不知,被道德束缚的究竟是谁,为何什么也顾不得,为着她,燃烧生命,在寒池困境,一如当年,跳入湖中。
***
夸父山,百牧园,我悠闲乐无边,那天阳光非常好,萧子翎在树下煮茶,唐小玖儿在树上捉虫子,有一个姑娘在紫藤萝瀑布后面偷看。
是谁家的姑娘?怎么不穿鞋就跑了出来,为何不敢上前。
她梳着双丫髻,用红色的流苏点缀,额间有一抹粉红,像个小老鼠,躲在暗处偷窥着我们。估计是百牧园中的紫藤萝成了精,竟这般小心,不似其他精怪,敢直接与我们交谈嬉闹。
无法触及太阳,我心想。她眼睛中的渴慕太明显了,花瓣遮掩的厉害,我只能隐约看到这些。
她看到了我,我能感觉到,我吃着梨,想知道她何时会转移视线,可那眼神太炙热了,令我不适。
她似是想要走出阴影,我把手中的核朝她丢去,那样的目光,我无法忍受。
我想把她从阴影中揪出来,可她往后退了,有白鸟化作簪子飞入她发间,那是白华的气息。
这家伙,总不会是偷了祂的东西!我拔下发簪,破了那上面的小法术,那白鸟从身后飞起,并未飞入她的发间,一定是去找白华了,唐小玖儿追着白鸟而去,萧子翎亦追随而去,她却不知反抗。
她似是不知道怎么反抗,我问她和白华是何关系,她只皱着眉头,什么也不说。我认定,她是贼。可那个贼字,却戳动了我们两个的心,她面无表情,或者说不知做如何表情,竟然笑着对我说,她不是贼。
可贼不会承认。我想到母亲的宽宥,和那卑劣之人的报复。我上前抓住她的胳膊,让她走,这个对着我笑的的姑娘和那个疯子渐渐重合,她笑着掐着我的胳膊,我推倒了她。
我伤害了一个姑娘。她仍旧在说,她不是贼。我想捂住她的嘴,她翻身把我撞在地上,我并不想欺负她,她竟像个野兽般,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漏洞百出。为何不赶紧逃跑,如果被白华逮到怎么办。
她利用我随身携带的针,扎在我的腹部,我吃痛,瞧她不做休止,抬手便要打下,可父亲出现了。
她是白华的女儿?
我没说一句话,她趴在她父亲的肩膀上笑着看我,泪痕明显。
我被父亲打了一巴掌,听着他的训斥,越发不甘心,她哭了。
我在那园子中跪着,直到夜晚降临,园子中的精灵告诉我,那姑娘是故意的,她看到了我父亲,它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分明是我不分青红皂白,我冤枉了人。
我听到后面传来落水声,便慌张跑去,忘了父亲的责罚。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我跳入湖中,发现了她,还有,鱼妖,这里怎么会有妖?我从湖里把她带了出来,发现她被鱼妖咬伤了脚踝,便用岸边脱去的外衣腰带给她进行一个简单的包扎。
并未有毒,怎么还不醒?
总不会是磕到脑袋了?
肚子里没喝到水,嘴里也没有堵塞物,为什么还不醒?
等看她慢悠悠转醒,可是松了一口气,脱口而出,却满是责备。
“你爹不是白华吗?你怎么连一个小小的鱼妖也打不过。”见她不做声,只赶紧翻篇。
“能站起来吗?”我低声问着,可却见她脸突然涨红,看那腰带,还瞟着我,她怎么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真不知是如何骗人的。慌的我拍她脑袋,示意别自己一个人瞎想。
“看清楚了?本少爷的衣服还好好的穿在身上呢,只是解了外袍。”
她像野兽,在遭遇外部干扰的情况时下意识露出凶狠的一面。我穿着鞋子,尝试和她交流。
“你做什么跑来这?今天白天害得我还嫌不够?”瞧她栽着头不说话,我忍不住调笑道:“把你的心思收一收,都现在这副样子了,你不会还想着怎么害我吧?”
我并未真的想要她做什么,只是这样的姑娘,我从未遇到过,实在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怎样能使她脱离自己的世界,睁开眼,和人相处呢。于是等她掏出怀中皱巴巴的糕点时,突然觉得,自己太过高傲了。
我并不能尝出食物的味道,于我们而言,富有汁水的果子便已算是佳肴。可已经很久没人为我主动做些费心的点心了。她低着头,又在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解释,她好似很害怕当一个坏人。
我看着那被水泡发的糕点,怕她反悔,双手齐上全部吃了下去。
要做好事,就不要全说出来啊,这样怎么会有人还愿意全心全意和你做朋友呢。
“还成。”如果这是她的处事方式,
“我原谅你了。”我愿意让你做个好人。
“我叫永夜。你叫什么?”
“白九卿。”
“臭丫头。”我忍不住笑道,看着她皱起的眉头,实在是忍不住逗她。
夜晚有微风略过,浸染湖水的冷意,不是什么能长久待的地方。我背着她走回去,这才发觉自己好像不知道她住在哪里,问她也不答话,现下再想想,她每次沉默,十有八九,好似是觉得尴尬,我笑道:
“算了,跟我走吧。”
这家伙,是有几分力气的。
月光使得小路好走些,背上的人体温太高,她一面恐惧黑夜,一面又向我这永夜靠近,我笑着应答她的矛盾,我并不想捉弄她,使她伤心害怕,只是学着如何去保护一个人。
那时背着她行走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了母亲曾说过的,你会爱祂一如爱自己的妻子。
我沉默的听着她对神的追捧,试着去理解她,可长久的疲惫只能让我看到她的影子,在那影子中是两个再平凡不过的孩子。
父亲在道路的尽头伫立,把昏迷的她抱起送到白华那里,我的背上没有了沉重的压力,却第一次感觉到温度的流失。
是冷暖。
后来我曾偷拿过大厅宴会中摆放在父亲桌上的食物,看着她在我面前尝试狼吞虎咽,等那烧鸡被她吃完后,一边擦嘴一边认真的告诉我,食物并不怎么好吃,没有味道,我深信不然。
***
像是回到了那时,永夜刚把我从碧水湖救出,那是漫天大雪,可我很清楚地看清了他的眼神,这一看就是好久,
那时,时间永远停止在那一刻,该多好。
现在想来,他和我的世界,总是在这样不经意间,闯入了……
下一刻,永夜倒在我身上,那双眼睛看不到,又是白茫茫的一片,又是那种孤寂致死的感觉,我用力的抱住永夜,他的身体好热,那种灼烧至死的痛苦,现在想来,他早就承受着了。
不知那时为什么,是怎样做到的,万里湖面,鹅毛大雪,锐利北风,我硬是把永夜背了出去,明明自己都冷到不行,可还是坚持着向前走,跌了多少次?每一次砸在地上,冰层都照映着我的模样,白的清冷,白的阴森,就像是荒野上的孤魂,乱葬岗上被月光照映的尸体,除了那双眼睛,一切都是白的,
可那双眼睛也不是我了,一只眼睛染上了色,那是离颂的颜色,北极魔族,神惩之地。我曾经幻想过的地方,可现在却是一片猩红。
这样冰冷的模样,让我恐惧!
我一次次面对,又一次次站起,
我会想起我的姐姐,她还好吗?她会接受现在的我吗?失去的心脏如今凭何跳动,我这心脏可有机会奉献。
我的父亲,他会厌恶我吗?为何抛下我。
我的师父,他会知晓吗?
可是我唯一知道,就是永夜,他不会,他是现在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拿命来救我,我不能让他死!可是他的体温在一点点下降,这就像是警钟一样,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内心。我不知失去温度的他是好是坏,我什么也不知道,甚至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在流失,那温度是真是假,我分不清楚啊。我真的不敢想,如果停下,我们会面临什么?
赤足在这片湖面上面上走着,脚上缠绕的佛珠随着我的脚步一声一声地响着,那清脆的铃声,回荡在这空旷的极寒之地,只让我感觉,
还好,我还在走,没有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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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迷糊的睁开眼,全身如烈火般的烧灼,我看见好大的雪,看见那随风飘动的白发,有时候落在脸上,感觉好冷。
她在背我,她身体好冷,虽然现在我身如火焚,可是她的冷不能使我减少疼痛,一冷一热,怕是要把我给折磨死。我忍不住想笑,可真的笑不出来。
我们两个一次次跌倒,她一次次把我背起,那可怕的,冰冷的目光,让我心疼。
我想起了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想起那天晚上,我背着她,明黄的绸带缠在她的脚踝上,月光把那影子拉的好长好长,我背着她,一步一个脚印……
“白九卿,我爱你。”
她的脚步停了一下,铃声消失,下一刻,又响了起来,好像从未停过。
“你个傻瓜。”我听到后,笑了一下,
是了,我就是个傻瓜……
***
冰原之上,有无数飞禽异兽形态各异,我在这高大的冰塑间穿行,寒风使他们的面容看起来不那么狰狞,从这些遗留下来的化石中能看出这场战争的残忍,即使有生灵从南方降临也会被冻结在此,留下捕食,厮杀的痕迹。
我燃烧着体内的血液,以此来抵挡寒风与大雪的裹挟,黑色的裘皮也慢慢沾染上北国的冰冷,我距离心脏的位置越来越近,这些雕塑罗列的像个巨型迷宫,但我不是个走寻常路的人,看着那些被并封住的异族和兽类,他们和我是一个方向,不难想象,她曾引诱过多少生灵的心智,看着那被蚕食的塑像,也无法知晓,她究竟被关了多久,如今神识能扩展到什么地方。
我在北国时,路上有异族告知,在极北之地,曾有一碧水湖,终年不结冰,四周有密林无边际,那是精灵的生息之地。
在不知多少年前,天空长明,月亮无法升起,太阳无法降落,有个赤脚奔跑的人朝着那天的尽头而去,一边奔跑,一边哭泣,在翻越高山时,祂的泪水使得终年飘雪的山脉结冰,祂放弃了泪水与哭泣,把那些丢弃在高山上,于是那高山终年可闻泣声,寒冰亦开始蔓延。随着祂翻越高山,太阳落去,月亮升起,昼夜重新轮转,而北极再也没有活着的人归来。
他们告诉我,如果听到哭泣声,一定要捂住耳朵,如果看到冰雪,要闭上眼睛。如果想要顺利找到正确的归途,并无冒犯前进的心,需要念颂长羲族的语言。
当我问起长羲部,他们只摇头,那是早就消失在沙漠中的部族,只有留存的一幅壁画上有过记载。如今,也只有那一句话他们能告知我。
我听闻后,只觉得那句话和他们告诉给我的意思肯定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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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告诉我,那是神惩之地,没有谁能够达到,去解开神的束缚。亦不知何年,曾有一道人于梦中在泣山下刻以碑文,指引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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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别这些老人,向那泣山前进,绵延万里的山脉,在我耳边只有寒风的叫嚣和同行者的哭泣,等翻过山时,是看不到头的冰封平原和天际的一线森林所铺垫的光明。
那些伸手想要触碰的,到底是为着她,还是那光明。寒冷使得他们死前的渴望存留,我将要走的比他们更远,去和寒冷争斗,去和野兽博弈,去和恐惧叫嚣。
那迷宫中心,没有巨兽看顾,却有不知名的鸟散落,它们前仆后继,朝着一个地方坠落,而这被众神投放死亡的地方,除了以命相搏,又怎能抵达。
碧水湖,曾清澈见底,当我刨开被积雪覆盖的冰层,终于能看到她蜷缩的身躯,无数的冰刃把她困在咫尺之间,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也一样啊。
我呼唤着她,希望那颗心脏能够重新跳动,烈火在手下燃烧。
我不是有着温热的生命,也不是死去的身躯,不是神,也不是人,不是善,也不是恶。
非生之命,非死之躯,非灵非魂,非善非恶。
两颗心脏开始同时跳动,而一个孤独的人不是没有冲破困境的能力,仅需要别人拉她一把,但这人总是自大到逼走所有好心人,于是长久中,会试着构造出一个虚假的的人来牵着她走,她在湖下自救,多年来从未消亡。
只待寒冰破碎,狂风大作,湖面上的万千飞鸟走兽破冰而起,从这困束之地争繁而出,兽鸣与展翅声中大雪纷繁而坠,乘风之羽在一瞬间的自由中化为冰雾,我跳了下去。
等我从烈火灼烧的痛苦中醒来,入眼巨木古森,那是精灵族的领土,她背着我走了出去,从无尽的风雪中,从无望的冰原上。
我躺在巨木之下,分不清是白天黑夜,林中散发着异彩的植物和飞舞的精灵使得这里虚幻的危险,那是枯死的树木与死亡的气息。
我能感觉到危险,有匕首抵在我的心口,也能闻到血的味道,使我饥饿。我看到她被精灵包围,这个白到刺眼的家伙,没有一丝表情的扭断自己的胳膊。在荒凉的森林中,她竟比这些精灵看起来更加醒目,如月光坠入坟墓。
她换取信任的方法太过愚蠢,而这些精灵也傻的天真,竟真的放了我。
善意竟在穷途末路时。
她的身躯已经不再温热,在她赤脚踏足的地方,冰层蔓延,直到她来到巨木之下。
这应当是精灵的圣地,只有这颗巨树仍旧艰难的存活着,地下有什么东西在维持密林的生命源泉。她把我抱在怀中,好像我是她仅剩的珍宝,然而却看不到我早就睁开的眼睛,似是不知我已经醒来。
直到我拉着她的衣袖唤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用异样的瞳孔陌生的看着我,用冰冷的双手探查我身上是否存在其他的伤口,即使我笑着告诉她无碍,可她仍旧继续着,甚至划破手腕抵到我嘴边。
那血从我脸庞划过,落入土中,刹那间,朽木逢春,无数的精怪舒展,万千灵光骤明。绚丽夺目之中她的苍白无所遁形。
我像是突然被注入无尽的生命,抓住那喷涌的脉搏,制止这无法理解的行为。
姬玉练,何必如此,你我是爱人吗。
我发现一天之中能和她正常说话的时间太少,大多数时候她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像还没有从那冰封之中挣脱,如果意识到要做些什么,便会一直做下去,不止不休。
精灵族奉她为救世主,她很喜欢这个词,喜欢这些精灵对她的诉求,于是留下一池的血液来灌溉巨木。
在她为数不多的清醒中,她告诉我,这份尊容并不属于她。看着她那满头白发,我觉得好似从未认识过她一样。
她指着那红色眼睛对我说,她吞掉了魔君离颂的内丹,如今是否算得上是魔族。
我第一次那么讨厌红色。
我告诉她,魔族也是神,如今你已算是达成所愿。
她慢慢抱住我,依偎在我怀中,似是贪恋什么,仰着头问我是否爱她。
姬玉练啊,如果你真的知道如何爱人,那么应该明白,没有人会用一张冷漠无情的脸来诉说情话,这并不会得到满意的答案。
我捂住她的眼睛,用鼻子蹭着她的鼻子,似有无尽眷恋,却无法回答那个问题。
我能察觉到她的异常,极其畏惧寒冷,那诅咒并未留守原地,而是埋藏在她的心中,每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寒冰就开始在她身上凝结,于是她极其渴望触碰。
她以为我能把寒冷驱退,却忘记了我身上并无一丝温度,两个冰冷的人如何抱团取暖,只能使这寒冷永不消融。
可在她那无限的眷恋中,那份温柔似乎使得我们两个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认为彼此互为枷锁,认为彼此互为生命。
当她完成了巨木的复苏,便开始身不由己的陷入梦中。
姬玉练啊,你已病入膏肓。
看着她终日饱尝寒冷与噩梦的侵扰,我向那精灵一族索要回报。
要它们的忠诚与顺从。
于是那圣洁的宝石锻造成器挂在她耳畔,修复那曾经的创伤给予现实的呼唤。
我诱惑她,把噩梦投入密林中。
这里成了无眠者的乐园,她终于能听得到我说的话,并尝试回答我一些问题。
我询问她之前听到的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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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冰封以来的第一次微笑,她的脸上有了别的表情,眼中的温度把寒冰融化。
这句话并不是那些人告诉我的意思,‘得神庇佑,死得其所’,而是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
我听到回答后,不禁大笑起来,只觉得任凭这世界上再高深的能者如何推测,也无法猜得透这句话的意思。
我的姑娘啊,你实在是让人喜爱极了。
她玩世不恭的态度令我有过一瞬间的怀念,那时在夸父山,萧子翎曾无意问我,为何放任你喜欢的姑娘去爱他人,我嘲笑这呆板的家伙怎会懂得男女之情,看得出我的喜爱。
我不记得当时的答话,只想起在很早以前,夸父山上描绘丹青,你坐琉璃镜内,笔下山海色,没有一人。桃林中,月下奏琴,犹如毒虫在心上爬行,琉璃镜中,佛玲阁上,几案前的画中人,无影无相。
惊惶如坠万丈深渊,在前往赤羽国的路上,我问你人走何方,你趴在我背上,似是刚刚睡醒,摇头看着我。
“姬玉练,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彼时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逃亡,不久又要开始迎接新的战争,倘若你我携手共行,能否使得这条路好走一些。
“如果能让我有个睡觉的地方的话,我愿意。”
她依偎在我的怀中,脸颊通红,我抚摸着她的长发,曾终日被毒虫侵蚀的心脏一瞬之间犹如蜻蜓点水,风荡角铃。我嗅到了她发丝的清香。
携手共行,一起看明天的太阳。
这样大的诱惑力,谁能抵抗。
亲爱的孩子,请不要害怕,太阳就要下山了,回家吧。
她住在赤羽族最温暖的地方,每日里唯一的烦恼就是如何使得头发能保持黑色。
看着她费劲的染发,我在旁边笑着把黑色的颜料涂抹在她的眉毛上,一边画眉一边告诉她,她会是这大荒中最美丽的新娘。
她是丝毫不相信我说的话,仰着脸告诉我,没有一头白发的新娘,她不喜欢白色,她喜欢黑色,她不要变出来的虚假的黑发。
这也算白头到老喽,我亲吻着她的头发说道。她听到后又不满意,说我见到过她白发的样子,可她没见过我变老的样子,这不公平。
我笑着把她抱在怀中,忍不住亲了她一口,把她抱着举起,仰头告诉她,将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我的衰老,到时候,我们两个,一个小老头,一个小老太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要嫌弃谁。
她不知又想到什么,挣扎着把我按在身下,凑近到我脸前,一脸忧愁的询问,何人会愿意做你我成亲的见证。
我笑着亲吻她皱起来的眉头,告诉她,这天地之中,日月为瞩,沧海为凭,山川为妁,江河为媒,万古星辰皆是你我婚典的宾客。
而她只笑我吃了一嘴黑,躲避我的亲吻,一番嬉闹,我埋在她的脖颈间,那心脏的跳动,在两个躯体中合二为一,这份悸动,足以抚平连日操劳的疲惫。
我选择站在她的身前,去挑战神的权威,使我族成为下一代的主宰,我凭借她的身份,去联合各方异族,我们想要平等生存的权利,弱肉强食,不愿意接受殉道者的结局。
阿岚被我带了回来,我问他,为何要站在我的另一面。我想问他,为何要和人族交好。
在话还未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这句话早在多年前就有人问过他了。长久的沉默后,我允许阿岚带领一部分族人离开,我站在城墙上,阿岚站在我身旁,我问他为何不一起走。
“可能是,这份自由的代价太大了。”
小东西已经学会厮杀,再也不用喂食了。
自由啊,我的自由在哪啊。或许我从未停下追逐自由的脚步。
弱小的人族,生命不过百年,沧海一粟,我并未觉得他们能在众神的时代独立而活,在神的面前,人太过渺小。
天神于云端的弹指一动,便可夷平整座城邦,祂们的存在已然超脱异族的认知,遑论凡人。
她曾在大殿之后听我在殿前的宣言,私下询问我,为何鄙薄凡人的渺小,殊不知自己在神的眼中与那凡人并无不同,为何自己敢去与口中那强大的存在相抗衡。
我告诉她,唯有一争才有在阳光下生存的机会,如果人族成为主宰,那么我们这些吸血鬼,将以何面貌存活。宁愿流血,也要自由,我们必须去争夺,建立完全属于自己的城邦,建立没有谁敢来指手画脚的政权,我们必须要打,即使我们不去扩展,他们也终究会攻打我们后代的土地。
对神不敬的惩戒早该废黜,这片土地应该交还由生存在大地上的我们来决定归属权,而我们决定,将以战争的模式开启。
她却摇着头,拉着我默默向前走。如今她已经是赤羽国的王后,而异族的联盟已经展开,头戴金石珠玉冠身着华服披绮绣,我望她就这般金玉其外,在温暖的地方挥霍珍宝。
夜色静谧,是个适合做美梦的时候,她在我面前占卜,满园梅花缀冰霜,我提灯凑近,无序的命运中她想要为我求得一个好运,可怎么也不顺心。
这个命运之外的家伙有一天竟会希冀命运的垂怜,去救一救她那疯狂的丈夫。我笑着看她皱眉,只觉得时间对我太过仁慈。
我为她奏琴,想要使她欢乐,她故意拨乱,我在她凑近时亲吻她的脸颊,她会红着脸任由我的亲昵,好似她的任何搞怪都可以用吻来平息。我教她唱着情歌,一句一句,彼此之间有无尽的甜言蜜语。
她慵懒的拔下头上摇摇欲坠的一个珠钗,在我的注视下抵到我的腹部,笑得狡诈,和很早以前那个拿针刺我的影子重合。我的爱人啊,我早已被你所俘获。
私欲在天幕之下展现,汗水打湿额发,她在颤抖中捧着我的脸询问,很久以前我是否思念过她,额头相抵,在她眼中我只看到了自己,誓言在耳,我一遍遍告诉她,回答她所有的情欲。
姬玉练,梦太好,我不愿醒。
我嗅到她发丝的清香,沉溺其中,告诉她,我再也不会把她抛下,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存在,我都会站在她面前,再也不要她在我身边被人所夺,惶恐一场梦醒,气数已尽,再无回还余地。
美人卷珠帘,挑灯看刺刀,琴音稚嫩,金屋中趴着前来和谈者的尸体。她的脸颊有血溅上,白色的毛皮倒是干净,我为她擦拭脸上的血迹,她的琴音乱作一通,我让人把尸体抬下去,并在离开时,听到琴弦的绷断。
等我处理完一切,发觉她维持那姿势,枯坐良久。她似是惶恐,低声问我可不可以原谅她,不要不理她。
我把她抱在怀中,埋在她的颈间,告诉她,不是不理她,而是去处理一些东西,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爱让人惶恐,使卑劣者纯情。
我等待她的依靠,并为她把琴弦重新调上。她蹭着我的心口,听着我的心跳,问我,为何不愿意让她知晓真实。
篡夺者,
从把她救出的那一刻,众神已窥视,异端和边缘者需要新的领袖,他们迫切的希望能找到那个宣泄口,我曾经也一样。而这结局早已注定,在抱团中,一网打尽,顺利的铲除一切阻碍。
我亲手造就了她的困境,明明想要为着她自由,却因果成论,成为那世界推演结局的缔造者。
要么她来做那篡权者,要么把她送进囚笼。
我本就是个追求自由的人,于是篡夺了她的王位,去做那和天地一争的蝼蚁。我被利益裹挟,在得知结局时,污名早已注定,我笑着问她,可愿与我共同承担这千古骂名。
一切回答都在这里,她拉着我的手放在心处,以吻封缄。
不知未来有何困难啊,我捧着她说道,预言中并未评定善恶成败,而我遇到了你,姬玉练,这已经是注定的,你存在的证明,我早在未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背负着爱你的责任,而如今你我的结合,是爱的证明,已然超脱了所有的推演。
你我不在六道中,你我各自为证。
她眼中春意复生,冬季终将过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等待她成神,去看大荒中的万物。而今不过国中三十年,人间三百春秋远。
我们看到了唐小玖儿嫁人的场景,看到了那调皮的姑娘成为世家的主母,看到了她儿孙承欢膝下,看到了她老死病重。看着萧子翎于鹊桥上逃走,看着掀起了头盖的新娘,看着他重上夸父山,看着他中年游历,看着他老年得道,看着他死前偶然发觉那隔壁山头的老坟前,梨花满枝头。
世俗荒谬,人间难得有姻缘,却教红尘多少儿女,痴心相思来煎人寿,本是青梅竹马两姓佳话,不及求仙问道洗尽繁华。
我不知道她寻到了什么,最后落得悲喜不识,需在生死地分清一个爱恨。如今的她,依靠什么而活,是悔恨吗,是执念吗?
看着她无法接受那离别苦,生死于她这般难以消解,便有无尽的痛苦在心中滋生。那不应该是她存活的依靠,不应该啊。
风月事,情深不许,控难自持留命数,人间事,隔物观生,百般磋磨不知何。
人间大雪日,凤仪亭中独奏,有美人回眸,动风月趣,舞双刀做歌,慷慨声迎凯旋旗,不解情趣,花间酒落丝绸刃,碎击冰雪,缠绵乱序中。
我笑她乱了我的音,她告诉我,阴曹地府有白色的曼陀罗华于忘川河中生出,自己发觉有超越生死的意志可存于世,死亡未必是终点。
这个才从地府回来的神舍弃了一部分东西投入河中,全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红色的流苏消失了,她停留了。
我曾知晓她的爱恨,可看不清自己于她到底是何存在,曾经的愧疚在她的无望中得以休憩,可如今这个交付生息给我的姑娘,似乎真的爱我。
一个邪神竟然有了爱的能力,希冀与我相守一生。
你罪大恶极啊,永夜。
姑娘啊,我已经与世为敌了,如今死到临头,我这平凡平庸的小人,不甘啊。
我们可有未来啊。
百年前,我们曾在大荒跋涉,从海中寻得最为珍贵的明珠,运到百里之外的部族,换得稻谷,再向南方去寻得肥沃的土地,当地人与我们交换,我们拿着甜美的酒到寒冷的地方去获得毛皮。
跋山涉水获得了难以想象的财富,我们曾是连接,把大地的生命聚合。有一日,众神之间出现的分歧从天而降,在我们的身体中降下诅咒。
非生之命,非死之躯,非灵非魂,非善非恶。
我们成了吸血鬼,把神的灾病迎来人世,如若不剥夺生命,将会承受心火的焚烧,爆炸,死无全尸,那时我族的尸身散落大荒四方。
当我们成了被各族鄙弃的存在时,众神重新给予生息,赐给我们尊容,我们得到神赐的能力与辉名。
是神惩之外的存在,是开始也是结局,是原点也是终点。
姬玉练啊,这世界太过残酷,万物煎熬在其中,我只能把你举起,使你不要触及地上的烈火。
她已然是最强大的存在了,我抚摸着她的长发心想,如今的她凭何而存活于世,我多么想知道啊。
我问她,大荒之中,冰川雪山,瀚海原野,古森密林,波涛阔海,九重高天,地府归墟,还有什么地方想要去。
她思量许久,不知觉间似陷入无尽的回忆中。
“已经走了这么多地方吗?”
“已经走了五百年了。”
她一声叹息,眼睛明亮灿若星辰,指着那白茫茫的天空,有飞鸟于天空展翅遨游,没有任何束缚。
“那天空是什么颜色?”
“五颜六色。”
“明明是一片白。”
“因为有白色的存在,所以绚丽多彩尽相争辉。”我举起一片乌鸦的羽毛给她看,对她诉说这绚丽的奇迹。
我抚摸着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爱意,除了嘲弄命运的无常报之一笑,又能以怎样的方式来回馈这奇迹啊。
“练儿,和我一起来看日落吧。”
命运无常,于是我们这既定的结局,能否算作前途在手,无惧无忧。
想和她一同终老,儿孙环绕,想知道她新的理想与追求,想和她一起再登上夸父山,想看着她自由,想与她一起承担所有的冷漠与罪恶。
姬玉练,我的爱人,请原谅我用这愧疚的心来与你相逢,羽族无翼,请自己独自飞翔吧,这里不是终点,你要顺遂一生,放过自己,不要成神了,作为一个人,去行死亡吧。
我将在暗夜的风中,去拥抱你,所以,不要怕黑暗独行,那终将过去,你看,天黑了。
我看着天月将白的到来,为他奏起琴音。
“把她交出去。”
是啊,只要把她交出去,赤羽族就仍然是半神一族。
“天月,带着阿岚离开吧。”
“将军不会离开他的子民和首领。”
“你不是个将军。”
“现在是了。”天月将白手执长剑,向我呈上。那是阿岚的佩剑,手柄处刻着一个人的名字,这把长剑的名字。
天月将白
我拿过那把剑,剑尖搭在他的肩头,宣布他继承了阿岚的荣称。
倧千岚
“阁下,现在,我是您的人了。”
不知是多少年前,有个少年也这样对我说过。后来天月将白知晓了自由,那年应召守城的比试中,阿岚第一次输给了天月将白。
阴阳极的咒文已经刻在我的身上,我告诉阿岚,不要死守,有个侠客的传奇还未完结。
戴着面具的将军冲锋陷阵,暖阁中的花月共生。黑豹盘卧在主人身侧,陪伴他等待城破,手提弯刀在花瓣中静谧的厮杀。
春日覆血,花娇艳,雪落刀侧,天月将白应许千岚。
混蒙天地间,烈火中的黑暗与光明厮杀着,交织着,紫皇手中的十二支羽箭,只剩下一支。故人夺取了我的心脏,我跪在大地之上,听到了那撕心裂肺的呼喊。
白九卿啊。
不要害怕。
我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心想一定是从王宫跑来战场上的,怎么又不穿鞋。看来还是让祂们攻破了城墙,阿岚那样的死脑筋,会不会走啊。
我的姑娘啊,请不要害怕啊,我终将离去,陪你经历死亡已是我莫大的幸事,让我无惧自己的死亡,你终将成长。
我笑着亲吻她的额头,鲜血从口中流出,可惜那胸膛中已经没有了心脏的回应。看着祂搭上最后的羽箭,也看到白泽的到来。
你瞧啊,白九卿,爱你的人有很多,我恐是最自不量力的那个,所以啊,请不要为我悲伤。
永夜亲吻着我眉宇间的一阵凉色,朱红的斑驳覆盖了所有,手指断续的抬起间,一切都没了,当最后一滴眼泪滑过脸颊的声音后,两颗心同时停止了跳动,我恍惚间明白,你永远的离开了我,黑夜中的一次次呼唤,将再无你的那声,
“练儿,我在。”
“倧千岚啊倧千岚,你不觉得终日做着一件事很无聊吗?”天月将白拨弄着倧千岚的丑娃娃问道:“带我们去外面看看吧,哥哥。”似是在讨好他。
倧千岚骑着黑豹俯视着躺在地上拦路的天月将白,就那么看了他良久,天月将白似是无感。倧千岚取下配剑递了过去。
“打败我,我就带你出城。”
天月将白应战而起,不到两招就被掀翻在旁,倧千岚甚至并未从黑豹身上下来。剑尖挑起自己的丑娃娃好一通爱抚,然后用手操弄着手中的娃娃对着天月将白做鬼脸,模仿娃娃开口说话。
“小屁孩,哭着喊哥哥吧。”
看着倧千岚高大的身姿骑着黑豹向着前方迎光走去,天月将白只能无能的趴在地上大哭大喊。
“呜哇啊!倧千岚!你给我等着!不就比我大个几岁吗!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哭着喊我哥哥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倧千岚的一颗石头子砸的头上起包。
后来永夜笑着戳他脑袋上的包,很是稀奇。
“也只有你才会惹得阿岚还手。”
天月将白哭着退拒永夜的手,可是委屈。
“他就看我是混血才这样欺负我,欺软怕硬!”
“那你就错怪阿岚了,族人中最不会因为血脉欺负你的估计就是阿岚了。”永夜反驳道。
“那你看看我头上的包,这叫不欺负吗?”天月将白指着自己的额头说道。
“看不到。”永夜捂着眼转过头,气的天月将在原地白无能狂怒。
永夜看他气的满脸通红,可是笑着放过了他。
“或许是因为他喜欢你。”永夜道:“喜欢你所以敢对你动手,就像对我一样。要是你和融袁那帮小子一样你觉得他会理你吗?”
天月将白看着永夜展露出胳膊上的淤青向他表示阿岚对自己的喜爱。
天月将白恍然大悟,第二天又拦在倧千岚去值班的路上高调的宣布自己愿意和他做朋友,然后又被倧千岚撂翻在地,哭着跑到永夜跟前抱怨。
“啊,他这不是回应你了吗,只是阿岚的方式有点特殊。”
第三天继续。
等到倧千岚被队长留下来训话的第三十天,队长询问他为何总是迟到。倧千岚似乎灵光一现,向队长推荐了一位天才。
说这人仅仅看一眼就能复制自己的招数,简直毫无破绽,最近天天被拦路比试这才耽误了。
于是第二天倧千岚没有再把天月将白打倒,而是提着他带到了队里。
自此后队长再也没有精力盯着倧千岚,而是天天逮逃跑的天月将白。倧千岚终于可以继续以往卡点喊到的日子,继续睡着回笼觉,隔三岔五的还能碰到天月将白拦路,更是有借口迟到,生活的极其惬意。
直到有一天,进步神速的天月将白......
终于有了独自外出的能力,可以放肆的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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