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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榭携手
5月榭携手
在一片葱郁的柳林之中,柳枝笔直挺拔,绿荫如盖,轻烟缭绕其间,丝丝缕缕地编织着碧绿的梦境。堤坝之上,曾见证过无数次离别的场景,柳丝轻拂水面,仿佛是在以它那绵绵不绝的飘絮,为远行之人送上最后一抹温柔与不舍。
此刻,若有人登临高处,眺望那遥远的故国,或许能体会到那份身为异国他乡疲倦客旅的孤独与无奈,谁人能真正识得这份深藏心底的乡愁?
只是,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故乡,已经不存在了。林姜感到心脏的巨疼,她再喝了一杯烈酒,只是酒对她不管用,她不会喝醉,也不会死去。
这是那个人给她的礼物,或者说是最后的凌迟。
她不会死。她所施加给自己的痛苦,不过令另一个人脱落一层又一层的生机。
就像他脸上的面具,他每次摘下一层面具,就摘去一层生机。
他不断虚弱,让她可以看到他的痛苦,希望以此平息她的仇恨。
只是,她实在是倦怠了。
长亭古道,年复一年,见证了无数旅人的来来往往。那路旁的柳枝,不知被多少双离别的手轻轻折下,累积起来,怕已超过了千尺之长。闲暇之余,人们总爱追寻那片刻的慰藉,于是,酒成了最好的伴侣。在哀伤的乐声中,灯火映照下的离席更显凄凉,每一杯酒都承载着难以言说的离愁别绪。
人们都说在这柳林之中,住着一位美丽的巫女,是逝去的巫楚曾有过的那种美丽的巫女。但是她行踪不明。
跟随她的脚步而去,总是会在柳林中迷路,绕着绕着就失去她的踪迹。
时值寒食节前夕,梨花盛开,榆火初燃,催促着春天的脚步。然而,这春日的暖风与波光,却似乎也在催促着行人的脚步。半篙撑入温暖的波心,回头望去,那迢迢远路已化作数不尽的驿站,而心中所念之人,却已远在那天际之北,遥不可及。
数十年过去了,巫楚已经成为往事。连言氏的大祁也改朝换代了。
人们说,当年的那位皇帝死了,安太后成了女皇,她改了朝代为楚。
慢慢的连言之澈这个名字也不再有人知道了。
林姜为故人倒了一杯酒。心中的怨恨与思念如同堆积的山峦,难以平复。
她坐上一只客船。船驶离了岸边,河湾曲折萦回,渡口边的守望塔也显得格外岑寂。
在这只客船上,一个衰老不堪的老头,自称是言之澈家的李管家,他来找林姜。
李管家看着林姜那不老的容颜说:“您的美貌还是丝毫未变,我却已经是鸡皮老叟了。”
林姜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夕阳缓缓下沉,春天的景色似乎没有尽头,林姜心中的悲凉升起。
李管家说::“林姜姑娘,陛下留下一句话给您,不,是言之澈公子,他说他后悔了,他错了,他不会再来纠缠您了。”
林姜一言不发。从船舷边,可以看见岸边月下的榭台。
她不知怎么想到,曾有一日,有一对新婚夫妇,曾携手漫步;露湿的桥头,他们曾曾共同聆听那悠扬的笛声。
那日也是如此,月华如练,银辉轻洒于碧波之上,水榭之中,四周静谧,唯余虫鸣与流水潺潺,交织成世间最动听的乐章。
言之澈眉宇间透露出坚定与柔情;林姜则身着轻纱罗裙,面若桃花,眸含秋水,温柔地依偎在言之澈身旁。
言之澈轻执她的手,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这夜色,直达彼此心间最柔软之处,缓缓开口:“月色皎皎,鉴我此心。吾妻如月,照亮我前行的道路,亦是我生命中最温柔的牵挂。今夕何夕,得此良人,愿以吾之所有,护汝周全,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林姜闻言,眼眶微湿,却也含笑而语,声音温柔而坚定:“夫君之言,犹如天籁,字字入我心扉。妾身虽为弱质女流,却亦愿与君共担风雨,同历寒暑。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二人便以情深似海,誓死相守。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生生世世,誓约永存。”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转而十指相扣,仿佛要将这份深情,通过指尖的温度,永远镌刻在彼此的心田。
船靠了岸,到了上清山,人说这里曾有皇帝出家,又说曾有仙人医治瘟疫,正是林姜的客船所到之处。
李管家走起路来已经步履蹒跚。
他对林姜说:“姑娘,年华如水,岁月蹉跎,我们不过都是天地一叶舟,你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吧。”
林姜笑道:“李管家,你领我到这个道观。我记得他是在这里出家,在此之后才有了瘟疫的解药是吗?”
李管家说:“的确是这样。”
互道珍重后两人别过。
林姜上了山,沿途听人说,道观里如今去锁着一个野人,没有神智,被狼养大。
林姜进了道观,看到他们说的野人。
不出意外,她看到言之澈少年时代的脸庞,只是他裹着兽皮,四肢着地,满头凌乱无序的长长的白发。
他不停地嚎叫,抓咬,看上去很吓人。
道长说:“这个野人,是几年前在山林里找到,从狼群中救出来的,他茹毛饮血,不会说话。而今道观不似往日光景,人来得少,难以为继。如今女皇陛下热心炼丹,四处寻找会炼丹道士,我们打算弃了这个道观离开,去京城碰碰运气。只是这个野人却带不走。”
林姜说:“那不如交给我吧,我可以留在这个道观里,把他养大,教他说一些简单的话。”
道长说:“感谢姑娘。”
道长离去后,林姜打开了关着言之澈的门。
言之澈看着林姜,却没有冲上来咬她。反而露出一种疲惫地温顺,让他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姜心里有一瞬间十分失望。
她说:“你这个人怎么总是不会攻击我呢?我实在想试一试,要是你起了杀意要杀我,我能不能死去。”
言之澈却不理解她的话。他好像如释重负一样,趴在她脚边就呼呼大睡了,仿佛已经几十年没睡过觉一样。
林姜带着言之澈住在了这翠云山脉深处的上清观里。这里远离尘嚣,四周被郁郁葱葱的林木环抱,宛如世外桃源。
林姜,穿起了道姑的衣服,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渐渐地,也有一些村民来找她寻草药或求符咒。她把巫楚的医术和巫术,包装成道术的模样,救治了许多人。
如今,她寻到了言之澈,虽然他完全不似人类,而像一只小兽一样,不能与她有任何言语交流。但,林姜仿佛在这时,得了一些平静。
在林姜的照料下,言之澈也变乖了不少,不再随意攻击人。因此林姜就放开了关他的房门。
但这一天,林姜却发现,言之澈不见了。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林姜遍寻不着言之澈,她颓然地淋着雨,漫山遍野地搜寻着他。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心疼得厉害。
原来,比起一切曾加诸于她身上的痛苦,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在没有言之澈的世界里活着,千秋万代。
林姜在道观后山采集草药时,意外发现了一道微弱的呼救声,那声音混杂在风雨声中,几乎难以察觉。她循声而去,穿过密林,来到了一片荒芜的空地。
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景象: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言之澈,正紧紧抱着一只看似温顺却野性未驯的小狼,蜷缩在角落里,眼神中充满了无助与恐惧。
林姜的心被深深触动,她立刻上前,用温和的声音安抚着言之澈和小狼。尽管言之澈最初对她抱有极大的敌意,但林姜没有退缩,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用随身携带的草药为他处理伤口。在这个过程中,小狼也始终未曾离开,它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林姜,但并未发起攻击。
随着林姜的悉心照料,言之澈的伤势逐渐好转,他脸上的戒备也慢慢消失。林姜开始尝试与他交流,但言之澈只会发出简单的呜咽声,显然并不懂得人类的语言。
于是,林姜决定教他说话,她每天耐心地重复着简单的词汇,鼓励他模仿自己的口型。这个过程充满了挑战,但林姜从未放弃,她相信总有一天言之澈能够开口说话。
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在林姜的坚持与努力下,言之澈终于发出了第一个清晰的音节——“林姜”。
再过了一两年,林姜已经能和言之澈简单地交流了。而言之澈变得特别依赖她。
言之澈说:“林姜,我们结婚吧!”
林姜说:“那可不行”
“为什么?”白毛凌乱的言之澈,抬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林姜,不解地眨巴眨巴。
“因为我变心了,我不再喜欢你了。”
“不……”他痛苦地嚎叫了一声,白里透红的耳朵颤动着。
太可爱了,林姜忍不住碰了他一下。
他眼睛里升起希望的光芒。
“不,没有用的。”林姜温和地说:“你是很可爱,但是人兽有别,你知道。”
“可是言之澈一定会成为兽之王的。”言之澈稚气而坚定地说。
“当然,当然,你一定会的。”林姜肯定地和他说。
言之澈又扬起希望的小鼻尖。
“但还是不行。”林姜忍不住按了按他湿润的小鼻尖。“别闹了,我是个人,虽然是个平凡的女子,但是我怎么着也必须嫁个人,一个和我一样平凡的男人,过平凡的一生。你呢,也会有自己广阔的一生,有许多朋友,和你喜欢的小母兽。”
林姜每说一句话,言之澈的眼神就黯淡一分,直到后来,言之澈已经浑身冰凉僵住了。
林姜忍住没有再拍拍言之澈的头,就离他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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