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树下

　　假期的余温在开学首日迅速冷却。课本在新课桌上磕出轻响，粉笔灰重新在阳光里飞舞。

　　“怎么说呢……这几天我是玩爽了。”林星岚靠在椅背上，声音带着戏谑，“你们呢？”
　　许明卿抱着一摞数学课本路过，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嘿，别这么看我，瘆人。”星岚举起双手。
　　韩奕麟正把物理书扔给前排同学，闻言回头：“你以为谁都像你，把‘知足常乐’刻在脸上？”
　　“就是啊，你以为谁都像你无欲无求？”许明卿发完书坐回座位，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
　　尹星莜和韩奕麟对视一眼，没忍住笑了。

　　刘润庶从后门进来，把一瓶青提绿茶放在许晓萱桌上。许晓萱小声说了句谢谢，耳尖微红。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被推开。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抱着教案走进来，将书轻轻放在讲台上。教室里的嘈杂声像退潮般，从门口开始，一圈圈安静下去——但总有几处“礁石”仍在窃语。

　　“明仔，我感觉我有被冒犯到。”林星岚压低声音。
　　许明卿没理他，目光落在讲台上。刘润庶回到座位，用笔帽轻轻敲了敲桌面。
　　看着他的动作星岚轻轻挑眉。
　　刘润庶回头，给了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都安静了哈。”老师的声音不高，却让最后几处窃语也戛然而止。不少人被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吓了一跳。“我是咱们班的思想政治老师。先看段视频。”
　　多媒体亮起，一段精心剪辑的自我介绍开始播放。镜头里的老师穿着登山服，站在某个雪峰上，画面一转又出现在菜市场里和摊主讨价还价。视频最后定格在一行字：「生活即课堂」。
　　一分钟的视频结束，教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和轻笑。
　　“好了，上课。”老师清了清嗓子。

　　即便是在上课，窃窃私语也像角落里的藤蔓，悄悄蔓延。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尹星莜用笔帽轻轻戳了戳韩奕麟的手臂。

　　“阿麟，”她声音压得极低，“你对安欣的事怎么看？”
　　韩奕麟的目光没离开黑板，笔尖在课本上勾画着重点：“不予置评。我没权力对别人评头论足。”
　　“哦。”
　　“你也别想了。”他终于侧过头，声音更轻了些，“换作是你，你也不好受。”
　　星莜点点头。韩奕麟用食指关节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先听课。”
　　应是没有收住力度，“疼……”星莜捂住额头，声音带着娇嗔，“会敲傻的。”
　　韩奕麟转头看她捂着额头、眉头微皱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四排靠窗的男同学。”老师的声音忽然响起，全班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站起来。你笑什么呢？”
　　许明卿低头咳嗽了一声。林星岚把脸埋进胳膊里，肩膀抖动。刘润庶则若无其事地转着笔，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
　　韩奕麟站起身。
　　“你来回答，”老师推了推眼镜，“青少年应如何妥善处理与父母的关系？”
　　短暂的安静。韩奕麟开口，声音清晰平稳：“这个问题应照以下两点回答，”他顿了一下，“其一是青少年们自己的问题，其二是父母的教育方式。”
　　“青少年在与父母沟通的过程中，理应相互理解和尊重，避免向对方发脾气或大吼大叫。无论大事小事都应主动沟通，认真倾听父母给出的方法或建议，结合自身实况更趋近完美的解决问题，毕竟相较青少年，父母的阅历更加丰富。”短暂的停顿，“父母方面应减少控制欲，给予青少年合适的时间与空间，孩子可以做出选择的事要将选择权交给他（她）。在对方心情不佳时关照对方的感受，并给予正确的开导，避免冲突的发生。最后，教育理念上要学会换位思考，求同存异，因为相互理解和尊重是青少年与父母和睦相处的关键。”掌声渐渐响起，慢慢转变为雷动。

　　老师抬手压了压掌声，表情有些复杂：“回答得很好。但上课可以不听讲，请不要打扰其他同学。”
　　韩奕麟坐下时，尹星莜在桌下轻轻踢了下他的鞋子，嘴角弯着。刘润庶对他竖了个拇指。

　　半个月后的某日。
　　放学铃响得匆忙。林星岚原本只打算顺路去母校看一眼夏怡心，却在操场边上停下了脚步。
　　一群女生围成个不规则的圈。中间那个瘦小的身影——是夏夏。她们推推搡搡，虽然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那几个围着的女孩脸上嬉笑的表情和夏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以及其中一个梳高马尾的，正伸手去扯她的头发。林星岚的心猛地一沉。

　　欺凌？这个词瞬间蹦进了他的脑子。

　　但看到夏夏低着头，肩膀缩着，像只被雨水打湿的雏鸟……
　　林星岚快步走过去，脚步声故意踩得很重。他在那群女生身后停下，清了清嗓子：

　　“你们在做什么？”

　　几个女孩吓了一跳，猛地回头。高马尾的女生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扬起下巴：“关你什么事？我们玩儿呢。”
　　“玩儿？”林星岚蹲下身，视线与夏夏齐平，“小家伙儿，她们是在和你玩吗？”
　　夏夏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泪水，她用力地摇头，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他尽全力压制着冲动，转头看向那几个女生：“同学之间玩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我看她好像不太想玩你们这个游戏。要不，今天就算了？”
　　那个高马尾的女孩似乎觉得丢了面子，还想说什么，但教学楼方向传来老师的声音：“那边几个同学，怎么回事？”
　　是高老师，她走了过来，目光在他们几个之间扫了一圈。
　　林星岚站起身，抢在那些女生前面开口：“老师，我好像看到我妹妹和这几位同学有点小误会。”他刻意把“误会”两个字咬得很轻。
　　高老师看了看躲在他身后抽泣的夏夏，又看了看那几个明显心虚的女生，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她表情严肃起来：“你们几个，先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这位同学，”同时看向星岚，“你也一起来，说一下情况吧。”
　　星岚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夏夏的背：“别怕，我和老师都在。”
　　在办公室，林星岚把他看到的情况客观地说了一遍。高老师处理得很妥当，先是批评教育了那几个女生，让她们向夏夏道了歉，并表示会通知她们的班主任和家长后续加强教育。
　　事情处理完，放学铃也响了。星岚牵着夏夏走出办公室，心情却一点都没轻松。寄宿制学校里，老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今天解决了，明天呢？

　　“林星岚？”

　　他回头，周老师恰站在走廊拐角处，眉头微皱。对于周老师的出现，星岚没多想只觉得是碰巧。

　　“周老师。”林星岚打了招呼，简单说明了情况。周老师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转身就要回办公室找高老师，被林星岚一把拉住。
　　“老师，”他转向高老师，语速加快，“小家伙儿的情况我之后会详细跟您说。现在……她恐怕不适合继续住校了。我家离得近，让她走读吧。”
　　他蹲下来，看着夏夏：“你想跟阿岚哥哥走，还是住学校？”
　　夏夏没说话，只是攥着衣袖的手更紧了些。
　　看着夏夏，高老师点了点头，转身为她申请走读手续。周老师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最终叹了口气。

　　这时间学生们还在上课，林星岚牵着小家伙儿的手，到了宿舍楼下的空地，“麻烦了，周老师。”他看向周老师。
　　约五分钟，周老师把小家伙儿的铺和基本物品都拿了出来，他上前接了些东西，带着夏夏出了校门。

　　“上车吧，小家伙儿。”林星岚拉开后座车门。
　　夏夏爬上车，缩在座椅角落。林星岚刚要跟着坐进去，周老师伸手拦住了他，顺手关上了车门。
　　那张在阴影下充斥着威严与肃穆的面庞盯着他看了不知多久，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周围温度已趋于零下的错觉。

　　“好久没感受过这种压迫感了。”林星岚率先打破沉默，嘴角扯出个戏谑的笑。

　　他依旧没有说话。

　　“要不……你让我晒会儿太阳呢？”

　　周老师依旧沉默。车里，夏夏趴在车窗边，不安地看着他们。

　　“我不是反对她走读，”周老师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但你要怎样才能让你母亲同意呢？。”

　　这下轮到林星岚沉默了。

　　“周老师，手机借我。”
　　“做什么？”
　　“找人帮忙。”
　　林星岚接过手机，示意先上车。车子发动后，他按下了一串冗长的国际号码。
　　忙音响了三声，接通。

　　「喂？请问您是？」一个带着慵懒笑意的男声传出来，背景音里有隐约的音乐。
　　「我，星岚。」
　　「哟，小东西？」那边的笑意更明显了，这都搁多久没联系了？换手机号了？」
　　「别废话，我想请你帮个忙。」
　　「求人还这么硬气？」
　　林星岚吸了口气，语气软下来：
　　「大少爷～鄙人想请大少爷帮个忙，大少爷能不能腾出时间来帮鄙人呢？」
　　「嗯哼。说吧，这次的又要我演什么？。」
　　“你最好别回国！”，林星岚在心里默念。

　　「我这里有一个严重的心理疾病患者，刚好这次你直接扮演你本职就行，然后你编一套谎骗一次我妈。」
　　「呵。骗阿姨？」那边的声音虽仍带有戏谑，却也还是正经了些，「我记得你之前不说过骗谁都行唯独不能骗她吗？」
　　「这不能作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此时的星岚已经咬牙切齿了。

　　「行吧。那你说一下那个孩子的病症，我好‘对症下药’。」
　　「抑郁，加自闭。社交障碍，语言发育慢，智力正常。」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和当时的我挺像的。不过我的自闭是主动型，她是被动型。」

　　听到这句话，周老师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直了一瞬。

　　「懂了。名字？」
　　「夏怡心。」
　　「OK。挂了。」
　　「嗯，谢了。」
　　「稀罕，你还会道谢？」笑声里，电话挂断。

　　“好了，沟通完了，接下来看他的了。”
　　林星岚把手机递回去。周老师接过，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那位是？”
　　“一个不算很普通的朋友。”星岚归还手机的同时望向窗外，见周老师没有要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就淡淡地补了句，“走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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