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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正是晚风微凉时候,屋外的柳树轻微晃动,本是极细小的动静,此刻竟然格外明显。
屋子里静得出奇。
面对桓衡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令含深意的询问,温梨朱唇翕张,最终只得哑然失语。
她自入了桓府,初时的确引人注目过一段时日,府里上下也对她颇为殷勤,可桓衡态度摆在那儿,他们也就渐渐明白了过来。
这位不过是个摆设。
说来也可笑,整个府邸内,除了小荷还拿她当夫人,恐怕没人把她当成正经主子,自然掩盖行迹也简单。
每月初中末三日,温梨都会换上一身简单的行头,随后小荷去引开看门的小厮,她再从那儿离开,为防着有人在外面认出来,她刻意在脸上盖了层面纱。
这么多年,不曾有人发现。
她自以为如此。
不知何时,夕阳已经彻底歇下,一轮皎洁的月光洒满窗棂,自那半开处飘了进来,落在男子阴晴难辨的侧颜上,勾勒出他凉薄而俊美的面容。
桓衡微微阖目,细长的眉眼深邃,不动声色瞥她一眼,神情一半浸在阴影里,一半只略微显露,意图高深莫测。
似乎见她久不作答,他眉宇一闪而过不耐,继而沉声道:“夫人离家方归,还未曾用过晚膳,过来坐下吧。”
说着,他点了点身旁,嗓音低沉而轻缓,看似是征求意见,可实际是命令的口吻,眼角眉梢微动,透露出上位者惯有的优越与矜贵。
更像是在吩咐下属,而非对待自己的发妻。
温梨垂着眸子,蹑步移了过去。
桌上的菜肴简单清淡,少有荤腥,桓衡茹素许久,向来不喜肉食。
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那一年,刚刚嫁给他的时候来。
桓衡因着失了记忆,由她取名为“阿柳”。
阿柳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来路不明,可因着相貌实在俊美,不动声色便能吸引不少姑娘暗送秋波,他有晨起舞剑的习惯,一袭玄衣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而男子身形矫健,剑法如行云流水,落拓不羁。
这样风骨卓然的人,温梨不忍委屈了他,便想着中秋给他备些荤食,好让他补补身体。
可她实在囊中羞涩,义父常常教导她,要乐善好施,为人处世以仁字为先,故而总有积蓄,大多也周济了穷苦百姓。
也不知他怎么就得知了消息,中秋前夜,他忽而就消失了踪迹,叫温梨焦心不已,直到第二日,她自别处诊脉回来,推开木屋的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桌的好菜,色香味俱全。
而男子依旧是那身旧袍,洗得衣角都微微泛白,沉默着瞥她眼,丹凤眸子隐隐拖曳着水色,潋滟生辉。
“今日中秋,我请了附近有名的庖厨,这些鸡鸭鱼肉正是新鲜的时候。”男子淡淡道,嗓音略显喑哑,看也不看她,垂眸落座,如云的衣角生风。
温梨有些茫然无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所谓的“请”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一个来历不明的失路之人,哪有脸面请得动名厨,那可不是花钱便能做到的。
这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必定是他昨夜去猎得的。
她脸上微微红润起来。
小木屋里狭窄简陋,桌上饭餐氤氲生香,他们边闲话家常,边遥望着月光,日子和和睦睦。
温梨当时并不知道,桓衡似乎恢复了记忆,照影寻到了他,唯命是从。
她只觉得真心可贵,那是温梨近半年来,吃得最好的一顿了。
不过那时他就说过,他会报恩的。
她得等。
可温梨从来就不是挟恩图报之人。
桓衡细眼微垂,瞳仁里神色幽微,他似乎静静候着,温梨怔忪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随后主动给他夹了些素食。
“夫人辛苦。”他扯了扯唇角说,紧拧的眉间只松散一些。
温梨低头牵动唇角,笑得柔和,面上寻不出什么踪迹,唯有眼角稍稍轻颤。
桓衡饮食慢条斯理,几道菜,他只浅尝几口,便缓缓搁置下玉箸,而温梨本就无甚胃口,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男子玄衣清华无双,月光落在他身上,细细勾勒出高大巍峨的身躯,他用一方巾帕擦拭唇角,冷白的俊颜多出几分旁人难以企及的矜贵。
如此寻常的举动,由他做来,总是姿态孤高的。
“夫人还没有告诉我,白日去了何处?”桓衡接着说,身子微微后倾,修长的玉指凝聚一点月华,显得那手都微微泛寒。
温梨深吸口气,好半天才道:“夫君不是早就知晓了,缘何如今才问我?”
她这话出口极柔,入耳时如溪水涓涓,别有一番温情,可语气却带了些许抵触。
桓衡明显有些意外,略带诧色地瞥向她。
烛光葳蕤,将那截柔和的眉眼揉匀,她一身素净衣裳在晚风中荡漾着,如同月色下轻飘翻飞的白纱,有种看不清识不明的朦胧。
桓衡莫名轻笑道:“既如此,夫人还想继续这样下去吗?”
温梨不明所以,微蹙了眉心道:“夫君何意?”
桓衡说:“昨夜我同夫人说的事情,夫人意下如何?”
温梨脸色白了瞬间,缓缓垂下头去,眉间显出些许灰败来。
昨夜,他在她极难忍受之际,忽然附耳告知,他在外宅养了个孩子,那孩子虽然年幼,可也到了识人的年岁,实在不适合继续在外搁着。
他要温梨认下这个私生子。
视如己出。
这便是搁在寻常百姓夫妻间,都是极难容下的,可他却要她接受,甚至以此作为筹码。
也许是她脸色太难看,桓衡接着又道:“夫人嫁进桓家这么久,膝下依然寂寞,我也总是忙于政务,如今有个孩子作伴,你也不至于无事可做。”
温梨闻言后,忽而抬头看他,正巧与桓衡视线相交,男子薄唇微勾,面容俊美且凉薄,烛光摇曳在他周身,仿佛都氤氲出冷焰来。
而他眼角的那一道细疤,如同锋利的剑刃。
伤人至极。
原来他以为,她出府行医救人,是因为无事可做。
温梨嗓音喑哑:“夫君可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的话?”
桓衡笑意微收,细眼略阖,他不紧不慢拿起茶杯,轻缓抿了口。
“自然。”他轻描淡写道,眉尾微挑。
温梨深看他,眸底掠过几寸失望。
她轻轻点了点头,神色间情绪渐消,又恢复成那个温柔疏淡的人。
桓衡放下茶杯,指尖依旧捏在瓷面上,看着神色不变,可却在无人处微微收紧。
他有些烦躁地蹙眉:“你如今是桓府的夫人,凡事要注意分寸,有些地方还是少去。”
温梨依旧是点头,不做言语,如同一团棉花,叫所有击来的力气全部白费。
桓衡紧抿着唇角,似又要训斥什么。
可他随即一挥袖,照影便把那个匣子端了过来,温梨神色怔忪,再反应时,桓衡已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来,居高临下看着她。
而她感到莫大的压力,竟是头也没抬,只微微盯着映入眼帘的一截窄腰。
男子指尖修长,还未触上头皮,冷得如同寒冰的气息便袭来。
再一偷觑,瞥到他取钗时神色冷淡,可举止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慑人之气。
温梨又垂下了眼眸。
而桓衡捏起那支金步摇,不由分说地取下她发间的玉钗,欲将其簪上去。
奈何她发髻松散,那几根发钗方取走,如云的缎发便顺势坠下,墨黑的色泽被风吹开,发丝浮荡间,更衬她眉眼皎若秋月,在夜色下般般入画。
药香亦钻入鼻尖,女子睫羽微微颤抖,苍若白皙的面容上,唯眼周一片泛红,如同秋叶里的枫林,赤色渲染着,叫桓衡看了又看。
她的身上,有种凄美。
桓衡施压的手,不自觉就稍缓,眸底略微闪烁着,染上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情愫。
待温梨回屋子,将金步摇径直取下,因着心神恍惚,她指尖脱力,不慎带出几缕发丝。
人都道金银财宝,富贵极好。
可她只觉得头上重如千斤,那金步摇是足金所铸,掐金的手艺,压在发间如同上了道枷锁。
“他不会这么对我。”
她叹道,脑海闪过那人温润如玉的面容来,昔年他攒了许久的银钱,就为了买下她多看几眼的发钗。
清苦读书人,唯真心皎洁,向来都是她要什么,他就尽全力给什么。
“阿柳,你也不能这么对我。”温梨眼尾泛红说,细白的玉颜,在烛光的笼罩下,氤氲出昏黄的光晕。
几行清泪被照亮,她自一旁取来纸笔,伏案静静书写着。
……
十日后。
仁善堂里依旧人烟稠密,可仔细一瞧,便能发现里面占多数的,是年岁正好,面容姣好的女郎。
温梨那身衣衫微动,裙袂如浪花般起伏,缓缓步入其间,她行走时姿态从容,面上的白纱随风稍吹起,引得不少人暗中偷觑。
早就有人好奇,这位医术高明的温大夫,究竟面纱下是怎样一张脸孔,她瞧着眉眼盈盈,说话呵气如兰,每位经她诊治的病人,都很难不心生好感。
自古医女就少见,仁善堂又是京中十一数二的医馆。
她实在神秘。
恰逢此刻风势渐起,将女子的面纱又吹起,略露出朱红微勾的唇瓣,如同清晨的花色,娇而不妖。
众人心跟着一提,不少年轻儿郎神色稍正。
正待众人细细探去时,那半截面容又隐匿了。
她垂下眸子,将面纱理好,素白纤细的手指,如同一片含苞的莲瓣,半掩映在纱上。
没人不面露遗憾的。
温梨对药童道:“顾大夫回来了吗?”
药童盯着她那截眉眼,好半天回神道:“到了,在里间呢。”
温梨含笑谢过,随即轻移莲步,款步走了进去。
里间是雅庭的布置,有绿水朱华荡漾,男子身着灰色的袍子,负手立于庭间,背影雅望非常。
似听到了动静,他微微侧头,露出半截温润的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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