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村回忆录

　　中秋节过后不到一个半月，便是立冬。
　　立冬是冬季的第一个节气，代表着冬季的开始。
　　当然，它不仅是一个重要的节气，还是一个传统的节日。
　　在这个节日里，榕树村的村民有补冬、祭祖等习俗。
　　古语有言：“千补万补，不如食补”。
　　榕树村及周边地区的人们讲究立冬进补，认为立冬日是进补的最佳日子。
　　其中，进补又以药膳为主。
　　通常，药膳中用到的中药材主要有甘草、当归、何首乌、黄芪、党参、枸杞、薏苡仁、银耳、茯苓、冬虫夏草、鹿茸等。
　　食材主要有母鸡、乌鸡、老鸭、鹌鹑、乳鸽、猪展、猪蹄、猪尾等。
　　立冬于每年公历11月7日-11月8日交节。
　　几乎每年这个时候，陈伶俐的奶奶黄巧慧总要消耗大半天时间只为了炖好一锅田七乌鸡汤。
　　2018年的立冬是11月7日。
　　11月6日，周一。
　　一大早，陈伶俐一家三人都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家门口。
　　当大门上锁之后，三人在院子里道别。
　　随后，陈伶俐向右前方行走了几步后进入育苗幼儿园。
　　陈敬卿则跨上门口的那辆三轮车，载着老伴黄巧慧一起往左前方、村口方向驶去。
　　他们要到隔壁村的菜市场上买一条鱼、两只鸡以及一些蔬菜和水果，为明天过节做准备。
　　立冬的时间是不固定的。
　　有时候，立冬也在11月8日。
　　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在每年的11月7日进入立冬节气。
　　比如，2001年的立冬同样是11月7日。
　　11月6日，下午3、4时，陈伶俐的爷爷陈敬卿坐在家门口等着孩子们放学。
　　他前几天已经在村子里养鸡、鸭、鹅那户人家那里交代了今天要去提四只鸡。
　　两只乌鸡和两只黄油鸡。
　　早些时候，中午，孩子们听到陈敬卿下午要去提鸡之后，便要他一定等他们放学了再一起去提。
　　于是，等到孩子们回到家放下书包之后，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往村头那片老屋里养鸡、鸭、鹅的棚子走去。
　　越接近棚子，周围臭烘烘的气味越明显。
　　此时，原本兴高采烈的孩子们也一个个都皱着眉头，捏紧鼻子。
　　到了棚子门前，众人一眼就看到棚舍里面一角横七竖八地躺着4、5只鸡，有的已经死亡，有的奄奄一息，其中一只的身上竟插着一根竹子。
　　“那只鸡身上插着竹子！”陈熙麟一边用手指着，另一边用手掌捏紧鼻子瓮声瓮气地惊讶道。
　　陈博亚和陈伶俐两人也是一边手掌紧紧捏着鼻子盖住嘴巴，他们没有说话，但是瞪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只插着竹子的鸡。
　　“唉，叔，您说这过年过节的，不知道哪个这么缺德，昨晚回家还好好的，今天过来一看就成这样了。”棚舍主人陈财有听到声响从里面边走出来边对着陈敬卿说。
　　“唉。”陈敬卿看着躺在地上的鸡，也叹了一声气。
　　此时，陈财有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
　　于是，陈敬卿顺势接过对方手里递过来的扑棱着翅膀的四只鸡。
　　一行人回到家门口时，院子里，陈爱卿和黄秀珍夫妇两人正坐在矮板凳上闲聊。
　　一旁，黄巧慧一只手拿着一个红色大圆盆，另一只手握着一把菜刀和两把剪子刚好从屋里走出来。
　　陈敬卿家离鸡棚比较近，往年提了鸡后，两家都是一起在这里杀鸡的，今年也不例外。
　　看到大哥陈敬卿提着四只鸡回来，陈爱卿连忙起身要去接过他手中的鸡。
　　陈敬卿原本左右两只手各提着两只鸡，看到弟弟起身，便把右手提着的其中一只鸡也换到左手提着，并将左手提着的这三只鸡一起交给陈爱卿。
　　随后，他在矮板凳上坐下。
　　用一只脚踩住了手中那只鸡的双脚后，陈敬卿左手抓住鸡头，右手在鸡脖子凸起处拔去一些毛发，接着，他拿起地上的菜刀利落地割断了鸡脖子上的血管，并让鸡血滴入在地上放着的蓝边大白碗中。
　　陈敬卿把四只鸡一一放完血后，妻子黄巧慧也已经往大圆盆里倒满了热水。
　　此时，烫毛工作准备就绪。
　　四人开始围坐在大圆盆前的矮板凳上，将四只鸡全部放入倒满热水的大圆盆中烫毛。
　　等到分别从鸡的脚爪外层胶皮、鸡尾部以及背部都能顺利拔下粗毛时，众人便开始给鸡拔毛。
　　首先，拔去粗毛。等到只剩下难以用手拔掉的绒毛时，黄巧慧回到屋里，从厨房中找出了一把拔毛钳子将残留的绒毛钳净。
　　在拔干净毛的四只鸡中，有两只乌鸡是两家人明天早上炖汤要用的。
　　于是，陈敬卿重新拿起地上的菜刀分别往这两只乌鸡的腹部划了几刀，将它们开膛。
　　放下菜刀之后，他一边手伸进里面掏出内脏来，另一边手又拿起放在菜刀旁边的剪子把鸡肺、鸡心、鸡肝、鸡胗、鸡肠、鸡卵等一一剪下。
　　这边，陈敬卿正把从鸡肚子里剪下的内脏一一洗净，黄巧慧也在清洗着沾了油污的菜刀、剪子、钳子和大圆盆。
　　那边，陈爱卿夫妇领着孩子们把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随后，他们抬着放了两只鸡的不锈钢盆一路往家走。
　　此时，三个小朋友已经先走几步在他们的前面了。
　　两个男孩从放学到现在还没回过家，陈伶俐跟着他们是要到陈熙麟家去看他养的老鼠。
　　前几天，陈爱卿在自家楼上的谷仓旁逮到了一只老鼠。
　　陈熙麟让爷爷把这只老鼠留下来养在笼子里。
　　他把它当成宠物在养，养得可精细了，一日三餐用油渣喂养它。
　　回家的路上，三人经过一大片田地，其中一块田地的中央，铺满了一层又一层的稻草。
　　这些稻草是专门用来晾晒萝卜的。
　　榕树村里，不管哪家要制作萝卜干，都是先在自家田地里挖个坑，厚厚地垫上一层稻草，把萝卜码在上面，然后再密密实实地盖上另一层稻草。
　　因此，农忙时节过后，田地中央铺满厚厚的稻草一点也不足为奇。
　　孩子们驻足于此，是因为稻草旁燃起了一个小火堆。
　　他们的同学陈武就站在这个火堆的边上。
　　而陈武的哥哥陈文此时还在把一把又一把的稻草往火堆上扔。
　　“他们在干嘛？为什么烧草？”陈熙麟疑惑地问道。
　　“可能是要烤番薯。”陈伶俐双眼一直盯着那个火堆，被明晃晃的火焰照得眼睛一花，转而看起了它的周围，仔细看着那块田地，她似乎看到一旁地上放着几颗番薯。
　　“那些稻草是要用来晒萝卜的，不是可以拿来烤番薯的。”陈博亚担忧地说道。
　　“你们这两个小孩，是谁家的？怎么在这里玩火？”随后走到三人跟前的陈爱卿对着田地上的两人喊道。
　　那边，陈文陈武兄弟两人听到声音一下子双双望向这边的道路上。
　　看到众人，陈武先是怔愣了一会儿，随即默默地低下了头，似乎感到非常羞愧。
　　此时，他的哥哥陈文仍然挺直着腰板与陈爱卿对视着。
　　看着一直没有离去的众人，他妥协般转身拿起了一把稻草狠狠地打在火堆上，扑灭了火焰。
　　随后，陈文一只手从熄灭的火堆里面提出了一只稍微焦黑的鸡，另一只手捡起了地上那几颗番薯后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谁知，他走了几步后又突然转过身来朝着陈爱卿凶狠地噔了几眼才再次转身跑走了。
　　随着陈文越来越远的身影，陈武站在原地，微微抬起头看着陈爱卿等人一眼，这才转身跑向了陈文离去的方向。
　　11月7日，立冬。
　　上午12时，陈敬卿家正在忙碌地准备吃午饭。
　　这边，陈伶俐正在餐桌上摆放碗筷。
　　那边，她的爷爷陈敬卿和奶奶黄巧慧先后从厨房里端着一锅田七乌鸡汤和一盆香饭走了出来。
　　香饭，有的地方也叫做炣饭。
　　俗语有言：“十月十吃炣饭”。
　　一道美味的炣饭需要由新鲜的五花肉、鲜虾、虾干、芥蓝菜、芋头、蒜头、生抽加上当时农历10月初新上市的新米等制作而成。
　　黄巧慧拿过孙女陈伶俐面前的两只空碗，她往其中一只里面添上满满一碗的香饭，又往另一只里面舀上一大勺的鸡汤，随后便从锅子里夹出一只鸡腿和一只鸡翅放进汤碗里。
　　陈伶俐坐在椅子上，每吃几口香饭就喝上一口汤，不知不觉，碗里的饭都吃完了，汤也喝干净了，她才开始用手拿起鸡腿和鸡翅慢慢地啃。
　　吃过午饭，陈伶俐的爷爷陈敬卿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走到大门口的矮板凳前坐下，接着，他拿过一旁墙边竖着的两根甘蔗，手起刀落，不到一会儿就把它们都砍成一小节一小节的了。
　　俗语有言：“立冬食蔗无病痛”。
　　先人认为，人们在立冬这一天吃了甘蔗，既可以保护牙齿，又可以起到滋补的功效。
　　甘蔗多纤维，进食甘蔗时需要不断地咀嚼。
　　据称，这些纤维被反复咀嚼时能够帮助清洁口腔里和牙缝中残留的食物残渣和牙垢，从而起到清洁牙齿的作用。
　　然而，由于甘蔗质地相对偏硬又含有相对较高的糖分，所以，不宜长期过量食用甘蔗，在进食甘蔗后更要注意进行牙齿清洁，以避免引起牙菌斑的堆积，导致龋齿等口腔问题。
　　于是，陈伶俐在吃完手中的那节甘蔗后，便马上被奶奶提醒去刷牙了。
　　下午3、4时，育苗幼儿园放学了，陈伶俐背着书包站在自家院子前与小伙伴们道别。
　　此时，院子里，爷爷陈敬卿手里拿着抹布正在擦着一张大方桌；大厅里，奶奶黄巧慧正把原先放在餐桌上祭祀要用到的供品一盘一盘地往地上的竹篮里叠放。
　　等到所有供品都被整齐叠放在竹篮里后，黄巧慧拿起墙边的那支扁担，一前一后挑着两只沉甸甸的竹篮起身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放完书包的陈伶俐和擦完桌子的陈敬卿正等候在门前。
　　看到老伴出来后，陈敬卿锁上大门，抬起了那张桌子。
　　随后，三人一起走向了村子里的祠堂。
　　在立冬这一天，榕树村家家户户都在傍晚时分来到祠堂里祭祖。
　　陈敬卿一家到达祠堂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
　　祠堂里的众人都在忙着摆放供品、点燃蜡烛以及烧香。
　　上完香后，大人们三三两两或是围站着、或是围坐着一起聊天。
　　孩子们也大多是几个人、几个人在一起玩。
　　只有祠堂的大门边，陈峰的两个儿子陈文和陈武正静静地蹲在地上。
　　“陈峰这对儿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坏了，以后可还得了。”不少人时不时看向陈文陈武两兄弟。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榕树村并不大，昨天晚上，陈峰的两个儿子偷鸡被找上门这件事在今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了。
　　此时，村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陈峰靠卖圆形木菜板为生，一周里，除了两天会骑着自行车到隔壁村子的市场上摆摊，其他时候他都是在家里制作圆形木菜板。
　　听说，昨天陈财有找上门之后，陈峰随手拿起平时用来扫木屑的扫把追着两个儿子满街打。
　　他一边打，还一边骂。
　　不仅骂陈文陈武，还骂他们离家出走的母亲。
　　陈文陈武的母亲王萍与陈峰是在深圳打工时互相认识的，怀了陈文后便跟他一起来到了榕树村。
　　陈峰有一门手艺在身，起初，小两口的日子过得也还可以。
　　随着两个儿子相继出生，家里的花费越来越大，陈峰有时喝醉了之后更是会打骂王萍。
　　于是，受不了家里贫穷和丈夫打骂的王萍，有一天早上独自一人悄悄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此时，站在男人堆里的陈峰还在大声地数落着那个跑了的女人。
　　“唉。”大家都叹了一声气：“家里大人没一个像样的，做小孩子的也是可怜。”
　　众人感慨的同时，一群孩子从他们的身旁经过，一窝蜂跑向了侧厅。
　　侧厅的正中间是一个长方形的天井，天井的两边各有一间屋子。
　　其中一间屋子是用来存放祠堂平日里用不到的桌椅板凳的，而另一间屋子里面住着一位老奶奶。
　　老奶奶名叫陈莲花。村子里的孩子们一般称呼她为莲花老姨。
　　陈伶俐听说，莲花老姨小的时候生过一次重病。自那以后，人们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如现在这般一直佝偻着身子不能直立行走，并且，她左手的手肘也是一直向外拐着的。
　　于是，莲花老姨越来越不爱出门了。
　　渐渐地，大家纷纷搬出这里的老屋到新房子里面去住的时候，她也不愿跟着哥哥一家离开这里。
　　后来，与她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父母也相继去世了，只剩下莲花老姨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平日里荒凉冷落，寂静肃穆的祠堂里。
　　陈伶俐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跑进侧厅的时候，她就蹲在天井的一角烧水。
　　小朋友们一看到陈莲花畸形的身体时，还是会跟第一次遇到她时一样心里吓一跳，但是，他们不会像第一次遇到她时那般惊恐和害怕了。
　　孩子们进入天井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纷纷叫了声：“莲花老姨。”
　　尽管说话不利索、咬字不清楚，陈莲花也一一回应他们。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蹲在走廊上，看着一群孩子嬉笑打闹看得出了神。
　　水逐渐烧开了，锅子里的沸腾声逐渐强烈，她回过神来，连忙拿起一旁的铁钳把柴火撤了出来。
　　“姑姑。”这时，陈莲花的侄子陈文辉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拿起她手中的铁钳接着敲打那根柴火直至火焰熄灭了。
　　随后，陈文辉又用水瓢从锅子里舀出一瓢又一瓢的开水倒进热水瓶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从大厅里一直传来大人呼唤小孩回家的声音，于是，孩子们又一窝蜂地跑出了天井。
　　整个祠堂再次安静下来了。
　　陈莲花也转身，跟着提着热水瓶的陈文辉前后脚回到了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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