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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蝶录
【一】
“兮兮,吃晚饭了吗?”电话里传来父亲的声音。
林韵兮长舒一口气,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边悬着一轮若隐若现的月。
“还没呢。我还没下班。”林韵兮道。
“不是我说你啊,但就算工作再忙,身体也是第一位的,知道吗?”林卫锋语气里透露着担忧。
“知道了,爸。我一会儿下班就去吃,您别担心了啊。”林韵兮道。
“嗯好。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挂了。”
“嗯。”
大学毕业以后,由于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林韵兮很容易的就在一家外企找到了工作。在此之前,她也早就对外企的工作强度有了认识,因此每天朝六晚九的生活她也还算应付的来。反而是她的父亲林卫锋,总是对她不放心,想让她辞了这份工作。林韵兮在父亲的再三劝说下也曾有过这个想法,只不过五万块钱的月薪最终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天工作比较少,下班早了些,不到八点她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和身边的同事告了别,林韵兮背上包出了公司。
初冬,刚刚下过一场雪,街道上有一曾细细的积雪。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让那细雪看上去动人、唯美。林韵兮会心一笑,拿出手机想要拍一张照片。虽然工作繁忙,但是她也从来没有忘记享受生活,因此她的朋友圈里很少有工作,更多的是分享生活的美好片刻。
打开相机,聚焦,然后按下快门。接着她打开开相册,看了一眼刚刚的作品,满意的点点头。正要关掉相机,忽然,她的镜头里出现了一个新奇的小昆虫。
那好像是一个蝴蝶,只不过它通体是梦幻的紫色,还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城市里竟然会有这样美丽的小家伙。”她想。
她忽然想要把小紫蝶带回家去,。旋即她又想到,就算自己真的捉住了它,把它带回了家,可是它因此失去了自由啊!这对它来讲,太不公平了。再者,自己也不懂怎么养蝴蝶,就算自己把它带回去,它也活不长吧。
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决定放小紫蝶一马。
倏地,她的肚子咕咕作响的发出抗议。她想她是时候该去吃饭了。她和小紫蝶告别,虽然她知道它不可能听得懂:“小紫,我先走喽。明天见,如果你明天也在的话。”
说完,她向家走去。在楼下的一家面馆简单吃了点之后,她就回家洗了个澡,扑倒在床上,昏昏睡去。好不容易有一天早下班,她想要好好睡一觉,弥补一下自己贫乏的睡眠。
一片混沌。
天空是浑浊的,周围的一切是浑浊的,就连脚下都是浑浊的,甚至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好像传说中天地初开之前的样子。
好像是在梦中。
林韵兮这么觉得。
但又好像有些真实。
忽然,她的眼前闪过一霎紫光,她转头看去,是一只小紫蝶。好像是今晚见到的那一只。它隐隐闪着紫色的荧光,梦幻又美丽。
它向前方飞去,好像能穿破这一层层混沌,飞向真实的世界。
不久,它停下了。停在了林韵兮实现能及的最远处。好像是在等着她一般。
她试探的向前迈出一步。
小紫蝶也向前飞了一小段距离。
果然是这样。她确信了,小紫蝶想要带她去往什么地方,虽然前路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她迈开步子跟上了小紫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冥冥中好像有什么牵引着她,让她下意识的想要跟上去。
一段距离后,她的脚下出现了石板路,就像每个古城里的那种一样。
又一段距离后,两侧长出了树苗,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成长、开花、结果,很快变长成了参天大树,绿油油的,看上去生机盎然。
又一段距离后,终于出现了天空,湛蓝如洗,太阳高悬在空中,顿时有些燥热。
又一段距离后,她终于能够看见自己的身体了,穿着一身古装,看样式很像是古装剧里的婚服。
终于,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处宅邸。恢弘大气,正如每个古装剧中达官显贵们住的房子那样。门前的牌匾上题着三个字——丞相府。
林韵兮猛然睁开眼睛,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她从床头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也已经五点半了。
该去上班了。
于是她也没再赖床,重新把手机放回床头,然后下床,洗漱,再煮上一包泡面,吃完后如往常一般去上班。
来到公司,如往常一样,刷脸签到,然后来到自己的工位上坐好,开始一天的工作。
忽然,身旁的同时李潇凑过来,惊讶的道:“天呐小兮,你这是一夜没睡吗?”
“嗯?”林韵兮不解。
“你这黑眼圈都快比脸大了。”说着,李潇递过来一面镜子。
早上起来的时候没注意,现在一看,她确实有了一圈厚重的黑眼圈。
她确信了,自己见到的那些离奇的场景,确实是自己的梦境。
“可能因为昨天做了一个离奇的梦吧。”林韵兮道。
“有多离奇,说来听听?”李潇八卦道。
林韵兮完完整整的将梦境叙述了一遍。她很奇怪,按照平时的作息习惯,她是从来也记不住自己的梦的,但这一次竟然连太阳炙烤在身上的灼热感都记忆犹新,她甚至能记住石板路石砖的大小和颜色。
“没准就是你太喜欢那个小蝴蝶了,下回再见着它给它捉回去。”李潇轻描淡写的道。
“还是不捉了,它自由自在的,挺好的。”林韵兮道。
“你呀,就是爱心泛滥。”李潇道。
“谢谢夸奖。”林韵兮道。
经李潇这么一说,林韵兮也开始确信一切都是由于自己对小紫蝶的思恋所引起的,也便没太在意。
晚上回家的路上,她果然又看到了那一只小紫蝶。它还是那么自由飞舞着,梦幻而又美妙。
当晚,她又做梦了。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丞相府”赫然矗立在林韵兮的眼前,但却显得有些迷蒙。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揉眼晴,然后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被一块红纱蒙住了,不,准确的说,是整个脑袋都被蒙住了。
“吉时已到,接新娘!”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府中传出,旋即林韵兮就感受到自己似乎是坐在什么地方,然后这个地方突然就开始晃动起来,而且还摇晃的异常剧烈。
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一个花轿里,据说花轿摇晃的厉害,代表着一家人能幸福平安,新娘子喜嫁。
接着,她稀里糊涂的见到了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红马褂,胸前系着一朵大红花。想必这个人就是新郎了。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挣扎,即使在梦中,她也极度厌恶这种被控制的感觉。但几度尝试,却都以无果告终。似乎从这一刻起,这个梦境里的身体不再属于她自己,她只是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在看一场别人的故事。
然后就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拜完了以后,那男人上来搀着自己,向内院走去。
她还能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呼喊声——“丞相大人,送完新娘子,出来喝酒啊!”
是古代了。
她还嫁给了丞相。
那她是谁?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穿越了?这么离奇?
忽然,她在洞房门前的垂柳上,又看到了那只小紫蝶,它扑腾着翅膀,像在说着什么。
然后,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家中雪白的天花板。
窗外阳光明媚,天又亮了。
【二】
林韵兮又做梦了,同样,她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梦中,她是皇帝的小女儿,生活在皇宫之中。她叫林清心,冥冥中她有一种感觉,梦中这个女孩,好像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隐约记起,三个月前,皇帝把自己许配给了当朝丞相,一个中年男人。她不禁又想起前两天的梦,也是丞相府,也是大婚之日,她莫名觉得,那貌似就是这个梦境的结局。
她心中很平静,似乎嫁给谁、什么时候出嫁,都与她无关。亦或者是已经看惯了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等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也已经麻木了。她从没有幻想过能够拥有爱情这种奢侈的东西,因为她是女子,即便是皇帝宠爱的女儿,即便是皇室的小公主,但为了天下社稷,她不得不成为朝政的牺牲品。
这似乎是既定的真理,不容置疑、不可改变。
正因如此,三个月前,皇帝把她许配给了当朝丞相,那个年过不惑却依然未娶的男人,希望以此限制他的权利,更好的稳固政权。
午后,春光明媚,宫中的小径旁,鲜花开遍枝头,一条小河在宫中蜿蜒而过,伴着习习和风,绘成一幅美好的图景。
“翠柳,今日宫中可曾发生了什么事?”林清心问道,她的声音格外动听,就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她正坐在河边,摆弄着一旁的桃花。
一旁的丫鬟满面和气,看上去有些憨厚,笑道:“公主,宫中每日如此。”
“这样啊。”林清心有些失落,“总是这样,这宫中略显得无聊了些。倒是好久没出宫了,听说最近集市上更热闹了。”
“公主,大婚之日临近,您知道的,皇上不可能会让您出宫的。”翠柳道。
“是啊!”林清心长叹一口气,仰面朝天,“希望嫁人之后,那丞相大人能管得松些。”
“定会的,”翠柳道,“我听说那丞相平日待人宽厚,性情也好,想必公主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但愿如此吧。”林清心道。
倏地,林清心眼前闪过一个身影。那似是个书生,长相白净,手中捧着几本书,一身白衣,倒显得有些仙气飘然。顿时,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可是她无比确信,此前在宫中,她一定没有见过类似的书生。即便偶尔能够碰见教书先生,也是上了年岁的老学究。
但只是一刹,那书生又不见了踪影。
“翠柳,你可曾听闻宫中来了个书生?”林清心问。
翠柳思索片刻,道:“最近倒是听说四皇子宫中请了个教书先生,想必就是书生了吧。”
“那便去访下四弟吧!”林清心笑道。
说着,她起身站起来,顺着小径向不远处的一处宫殿走去,那便是当朝四皇子的寝宫,名为“和晟宫”。而今皇帝年岁已高,细数他的孩子里面,却只有四子,女儿却有九个之多。林清心是公主中最小的,刚刚年过及笄。四皇子林焕虽然年岁最小,却是品行端正、勤奋好学,较他三个哥哥都要胜上一筹。正因如此,皇帝有意立他为太子。
“四弟!”来到和晟宫前,林清心猛然推开大门,叫道。
旋即,一旁候着的丫鬟赶忙冲上前来,轻声劝阻:“九公主,不可胡闹。”
“为何?”林清心想不通。
“四皇子殿下此刻正专心研习功课,先生也在,所以公主要是找四皇子殿下的话,还请稍候吧。”丫鬟道。
“这么说,宫里真来了个书生喽?”林清心问。
“回公主殿下,是的。”
“长得白白净净,穿着一袭白衣?”
“回公主殿下,是的。”
“嗯,这么说,本公主方才还是没有眼拙的。”林清心自我肯定道。
林清心无意打扰林焕学习,只是想见见那个书生,于是便闪身进了别间,准备在此小睡一会儿,她还嘱咐翠柳,等四皇子下课后定要叫醒她。
林清心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只知道,当翠柳将她从睡梦中叫醒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此刻那书生正坐在别间的木凳上,品着一壶茶。
见林清心睡醒,书生自觉地站起身,鞠躬作揖道:“臣苏云华参见九公主殿下。”
林清心闻言,轻笑一声:“苏云华……好名字。”
“你是四弟的教书先生?”林清心问。
“正是。”苏云华轻声道,语气很谦恭,“近日四皇子殿下刻苦用功,在功课上进步飞快。”
林清心摆摆手,道:“这个你跟我父皇说就行了。我只是比较好奇,毕竟好久没在宫里见到这么年轻俊朗的男人了。”
苏云华听了林清心的话,不禁一惊:“公主殿下请自重。”
林清心疑惑:“我干什么了?”
“公主殿下,不可胡言。”
林清心轻叹一口气:“我说你们啊,怎么都这么死板。”
“这是规矩,还请公主殿下自重。”
“我讨厌这规矩,所以以后跟我说话的时候不用守规矩了。”
“这……”
“放心,父皇不在的时候,没关系的。”
“是。”
两个人聊了很多,从四书五经,聊到寻常小事。
“我早就听说了市集更热闹了,但是没想到添了这么多新鲜东西。”林清心惊诧道。
“公主若是想,大可向圣上申请出宫。”苏云华道。
林清心叹气道:“你以为我没试过吗?父皇说我快要出嫁了,这段时间不应该再乱跑了。”
“出嫁?”
“我要嫁给丞相了。”林清心道,“你不知道吗?我以为这事天下皆知了。”
“臣很少了解世事,难免孤陋寡闻。”苏云华道。
半晌,林清心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诶,苏云华。你能不能带我出去?”
“这……”苏云华显然有些慌乱。
“唉算了,我不能害了你。”林清心道。
“谢公主理解。”
当天,苏云华走后,林清心又去找了皇帝。不为别的,还是为了能够出宫一趟。在林清心的软磨硬泡之下,皇帝终于心软,破例放她出去一次。林清心被允许在端午节出宫,但子时之前必须回宫。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林清心又早早候在了了和晟宫。待到苏云华下课,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他听后笑了,似乎很开心。
“明明是我的好事,你为什么那么开心?”林清心问。
“臣这是替公主开心啊。”苏云华语气真诚,没有半点编的意思。
林清心不觉一阵心动。那一刻,她心头莫名涌上一股难言的情感。她清楚,苏云华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论是自己还是林焕,又或者他曾见到的任何人,他总能够快乐他人之快乐。他对自己的好,只是众生平等之下的一部分。即使是这样,林清心却也不知不觉地,对这个男人暗生情愫。
她忽然想要让父皇取消婚约了。但转念一想,这一定是不可能的。丞相如今在朝中声望极大,且不说这样会薄了他的面子,单是这毁约行为就有可能让朝中众臣忠心不稳,后患无穷。这是一场政治婚姻,林清心不得不接受。如果她真的找上父皇说了这件事,大概率会发生的,就是苏云华被赶出京城,让他们永远不得再见。
之后的每一天,林清心都回去和晟宫找他,只是为了在出嫁前能够多见他几面。她知道,一旦穿上嫁衣,踏进丞相府的大门,她们就很难再见到了。所以,她想用这最后三个月的时间,记住他的容貌、声音,甚至性格,在日后的漫漫人生中,独自回忆。
她也曾经想过将自己的心意告诉苏云华,但她也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只会徒增他的心理负担。可打破这一切的,正是那个端午节。
五月初五端午节,林焕陪同林清心一同出宫,所以这天苏云华并未进宫。
林清心和林焕早上早早就出了宫,林清心拉着林焕,一股脑就冲进了市集中。她此行带了很多银子,有一种要将坊市买遍的架势。
正如苏云华所说,市集丰富了很多,路边摆摊的小贩多了许多,各种商品更是琳琅满目。各种店铺也都上新了新品,市集上人来人往,热闹了不少。
他们来到河边,看了民间举办的龙舟赛,气氛火热,现场欢乐不断。在这场酣畅淋漓的比赛中,似乎没有人在乎输赢,好像只要齐心协力一同拼搏过,就没有遗憾。她看到各种龙舟的造型,心中万分奇异。
听百姓说,当晚在坊市间会有灯会举办。本来端午是不办灯会的,今年的灯会是商铺为了揽客,自行组织举办,所以较正式的灯会可能会显得千奇百怪,但绝对是热闹非凡。
于是,林清心拉着林焕早早地吃了晚餐,转而又赶往坊市,准备一睹灯会的绚丽。
不久,天色渐暗,商铺陆续点亮了早就准备好的花灯,红红绿绿,一片热闹。此时天色还未黑的彻底,尚有些余亮,却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宛若大夜。林清心和林焕此时正路过一家糕点店,店铺门前挂满了兔子形状的纸灯,再看老板陈列出来的糕点,也全是兔子形状。
林清心觉得可爱,心中欢喜,不禁上前问道:“老板,您今天这是过兔子节?”
老板是一个憨厚的大叔,系着个围裙,身上还沾着面粉:“姑娘好眼力!这是小店今日特色。买两个尝尝?都是新鲜出炉的。”
“好,来两个。”林清心笑道。
“姑娘要什么馅的?”
“嗯……豆沙和苹果吧。”
“得嘞!”
拿到糕点以后,林清心边走边吃,渐渐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忽然天空闪过烟火,绚烂夺目,好像妙手的彩绘,把天空编织的妙不可言。
这时候,她看到前方掠过几道紫色的光线。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不料这一次,那几道紫光竟然在她的眼前具象,变成了三只蝴蝶,还闪着淡紫色的荧光。
这正是林韵兮曾见到的那种紫蝶——她本以为只有一只的。
三只蝴蝶有顺序的前后纷飞着,似乎是在指引着林清心。她有一种感觉,自己应该跟上它们。于是她边吃着糕点,边跟随着蝴蝶的指引,一路来到了灯会边缘的一家商铺。
这是一家书店,却装潢的格外绚丽。书店的外墙开满了紫藤花,花丛中间,点缀着一个个小彩灯。也许是花的缘故,小彩灯的火焰竟然也呈现出淡淡的紫色。三只紫蝶落在其间,虽还有淡淡荧光,但若不是仔细寻找,怕也是找不到它们的踪影了。
林清心一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今日穿着淡紫色的长衣,坐在书店的窗前,品读着手中的书籍。
像一道风景,不,美景。
顿时,林清心心头涌上一股灼热的感情。霎时间,苏云华那张脸,伴着花香、随着火光、踏着蝴蝶的踪迹,在她的心底刻下了永恒的烙印。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苏云华,我心悦你。”
苏云华猛地抬头,见来者是林清心,赶忙阖上书,走出书店,作揖行礼:“公主殿下。”
林清心此刻心跳的极快,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你……听没听见我的话?”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有些害怕的,怕他没听到,更怕他听到了。
“臣听到了。”苏云华道。
“那你怎么没有反应?”林清心又问。
苏云华沉默半晌,道:“公主殿下,此话不得乱讲。”
“我没有乱讲,”林清心鼓起勇气道,她知道若是今日不说,以后怕是都没有机会了,“我说我心悦你是真的。只要……只要你说你也心悦我,我马上就去求父皇,实在不行咱们俩就私奔……都行的!”
苏云华怔了。那一瞬他的眼神中,林清心看出了犹豫,还有更多的,冲动。
他是心悦她的。林清心无比肯定。
可他迟疑了,他明白她有婚约在身,更明白这婚约于国家安稳的重要,更明白,一旦应了下来,可能是会掉脑袋的。
所以他迟疑了,许久,许久……久到没了答案。
还有一刻钟就到子时了,林焕此时也找到了林清心,口中念着“九姐姐该回去了一类的话”,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和林焕走散了。
林清心望着苏云华,笑了:“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亦是无期。
之后,苏云华再没有出现在宫中,林焕的教书先生也换了人。
六月,林清心按照婚约,穿上了嫁衣,坐上了轿子。
林韵兮又看到了,第一次梦中的“丞相府”。
原来如此。
梦,又醒了。
【三】
林韵兮有些魂不守舍的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猛然惊起。
竟然已经九点了!那她岂不是已经迟到了三个小时?!再算上从家到公司的时间,最少也是迟到三个半小时啊!
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林韵兮随手套上一件衣服,又从床头摸过一条短裙,拎起上班要用的文件,飞奔下楼,向公司奔去。这时候,她就忽然有点庆幸了,幸好自己有在前一天晚上睡前整理文件的习惯。
不出所料,当她的脸出现在打卡机上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三个半小时。按照公司的规定,迟到一个小时就要罚一百块钱,不足一小时按一小时算。如此算下来,她今天一天怕是要白干了。
长叹一口气,林韵兮悻悻的走到工位上坐下来,打开面前的电脑,准备开始又一天枯燥乏味的工作——还是没有报酬的那种。
“你怎么才来啊?”一旁的李潇附过身,轻声低语道。
林韵兮轻叹一口气:“又做梦了,做了老长一个梦。导致我早上甚至没有听见闹钟。”
李潇倒吸一口气:“你小心点吧,今天好像是哪个客户得罪了经理了,她现在正发火呢!”
“这老女人就是事儿多。”林韵兮抱怨。
“唉,听说隔壁部门也一样。”李潇道。
“要不是给的多,我早跑路了。”林韵兮道。
“谁说不是呢!”
“上班时间不准聊天!”忽然经理办公室门口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利刺耳。
那人便是经理了,姓雷,上班这么长时间了,林韵兮却也不知道她全名叫什么,只知道她叫雷经理,大家也都是这么叫的,就连上面的领导来,也是这么叫的。
雷经理半晌压低了些音量,道:“林韵兮,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林韵兮又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也便没什么怨言,,站起身向着经理办公室走去。她看到李潇向她投来了怜悯的目光。
“小林呐,”随着关门的声音,雷经理的话音响起,“你平时工作兢兢业业,这一点我是了解的。”她的语气似乎温柔了些,但依然板着脸,中年女人脸上的皱纹刻在脸上,显得严厉刻板。
“对不起,经理。”林韵兮低声道,“我不是故意迟到的。”
“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很好,”雷经理道,“所以,下次如果再犯,你那个位置我随时可以找人顶替。”
林韵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去吧。”
回到工位上,林韵兮心中一阵愤恨。她怪那个梦,怪雷经理,最后甚至怪到了那几次出现在她眼前的、不论是现实还是梦境中的小紫蝶身上。当雷经理语气放柔的时候,她本以为她不会计较这次迟到的事了,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恶狠狠的给了她一个警告,然后按章办事。
她把这一切归咎于“水逆”。
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水逆”还远不止于此。一天的工作下来,林韵兮越发觉得不对劲,似乎自己的注意力没有一刻是放在工作上的,脑中“苏云华”这个名字更是出现了千百遍,甚至就连交给雷经理的报表和文件也弄错了几次,也因此遭到了更加严厉的训斥。
她觉得可能就是自己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于是当天晚上,她就和雷经理请了一周的小长假,准备回老家一趟,好好休息休息。她本以为不会成功,没想到雷经理竟然批了假。
“我可不想一个病号在我这里拖我进度。”雷经理是这样说的。
林韵兮不觉心中一笑,她看出了些了,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雷经理。
坐上当晚的高铁,林韵兮一路回到了老家。当她敲响家里房门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和父母寒暄了几句,她就回到屋内,快速冲了个澡,躺在床上昏昏睡去。她准备睡他个天昏地暗,以弥补这段时间疲惫的状态。
可不出意外的,她又做梦了。是之前那个梦的后续。
林清心的故事,竟然还在继续。
夜幕低垂,京城内漫天大雪纷飞,红墙青瓦的街巷都蒙上了一层雪白的纱,似是宣告着冬夜来临,是时候歇息了。可京城内的人们并不这样想,坊市间热闹非凡,就好似端午民间灯会一般,商铺们张灯结彩,其间人流涌动,竟然也在荒寂的雪夜中,点亮了一抹喧哗的生气。
林清心挽着一个中年人的手臂,慢悠悠的穿梭在坊市间。
林韵兮认得这个中年人,正是之前梦到过的那位丞相。林清心似乎很自然的和他相处着,看起来是成亲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林韵兮不能确定,现在究竟是半年后,一年后,亦或是许多年后。
“夫人,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出来赏玩吗?”丞相开口说话了,“今天这上元节灯会,我陪你尽兴。只是夫人似乎不太开心?”
原来是上元节了。
林清心一时间没有回答,她看着这灯红酒绿,心中想到的是成亲之前的那次端午灯会,那间开满紫藤花的书店,那些像紫藤花一样绚烂的蝴蝶,还有花下窗前,书生静读时那静美俊俏的容颜。
想来,也许久未见他了。
“只是想起来些往事,不过也过去半年之久了,也快要忘却了。”林清心道。她的语气中多了些拘谨,林韵兮不知道这半年来她经历了什么,但她似乎不再是之前那个活泼阳光的女孩儿了,她成熟了,但也失去了好多。
是半年未见了。
“既然是快要忘却之事,就莫要再想了。今日夫人只管尽兴。”丞相道。
“自然是这样。”林清心道。
说着,挽着丞相向坊市深处走去,脚步依然缓慢,竟也显得彬彬有礼。
似乎是命运的指引,又或是捉弄,他们走到了端午节来时的那家糕点店,店里又卖上了兔子糕点,也正是这时,丞相忽然见到老友,邀丞相酒楼一叙,丞相本想要拒绝,可奈何老友皆为朝中众臣,不好拒绝,于是只得又丢下林清心一人。其实这种情况林清心早已习以为常了,她明白的,丞相公务繁重,又碍于身份,这些场面自然是避不得,况且自己又对丞相没有感情,这门亲事也只不过是皇帝控权的方式罢了。
丞相走后,林清心不知为何,感到畅快了许多。她看着灯火闪烁的坊市,不自觉的又和糕点店的老板搭上了话。
“老板,又卖兔子啊?”林清心笑道,却有了些惆怅。
“卖得好喽,回头客多嘛!”老板说着,指向一旁的兔子花灯,“你要是买个花灯,还多送你一两糕点哩。”
林清心会心一笑:“那就给我装二两,再来盏灯。”
“得嘞!”
买完后,林清心手拿着糕点,边吃边向前走着。还是那个味道,老板的手艺丝毫未减。
她又端详了一下那盏花灯,做工精致细腻,小兔子活灵活现。
这怕是出自老板的夫人之手哦!林清心这么想。
似是鬼迷心窍般,她又走到了那间紫藤花书店。书店的紫藤花早已谢了,只是点着几盏紫色的花灯,却紧闭着门窗,丝毫没有开业迎客的迹象。
她想要敲门,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她希望能够见到曾经的故人,却又有些忐忑,若是真的敲开门后见到的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她还是敲了。
“叩叩叩。”
“吱呀——”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的妇人。
他也成亲了啊。林清心想。
“你好,买书吗?”妇人问道。
“嗯,来看看。”林清心道。
“请进吧。”
“好。”
进门后,林清心见到了他。
他端坐在窗前,手中抚着一本书,和上次见到他时一样,安静认真。
林清心忽然想要逗逗他,又倏地觉得不妥,收起了这个想法。
“公子……看什么书?”林清心试探着问道。
苏云华抬头,霎时间愣住了。
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许久没有。
“看来是认出我来了。”林清心苦笑道,“苏云华,说说话吧。”
这时候,苏云华才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只是神情还是很木讷:“你……过得还好吗?”
林清心道:“还好,丞相待我不错,我在府中也还算自由,只是不如以前在皇宫了。”
“委屈你了。”苏云华道。
“无碍。”林清心道,“说说你吧,成亲了,过得怎么样?”她的语气很释然,似乎真的下定决心要忘却过去了。
苏云华轻轻摇了摇头:“我并未成亲,为你开门的妇人是附近的一位寡妇,我看她谋生不易,便为她提供一门差事。”
林清心又看了看那位妇人,年龄不大,竟成了寡妇,不免心中一阵凄凉。
忽然,苏云华的一番话打破了林清心努力了半年想要建立起来的心墙。
“公主,或者丞相夫人,怎样都好了。其实,那天过后,我想了很多。我想,既然木已成舟,现在再告诉你应该也无妨了。我是心悦你的,从半年前,甚至更早之前。那天之后,我每晚都会梦见你,好像四书五经中都有你的影子。但是没关系,都过去了,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总有一天会忘掉的,就像这紫藤花,到了冬天就会枯萎。”
沉默。
良久的沉默。
林清心用最柔弱的声线,说了这一生最勇敢的话,这句话打乱了两个人的人生,也打乱了本该有的命运:“我们逃走吧。”
“什么?”
“逃走,逃出京城,逃到一个没有人能够找到我们的地方,然后我们成亲,我们过日子,过一辈子。”林清心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也掉下泪来。
“可……”
“没有可是!权利也好,富贵也好,什么都好!我都不要了。我们逃吧,行吗?”
“端午,我在这里等你。”
“好。”
端午节,林清心向丞相争取到了出游的机会。她和苏云华一起,带上几两碎金和一些首饰,剩下一无所有,离开了京城。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也没人找得到他们。
林清心告别了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辗转他乡。
她永远不会忘了,皇宫小河边的桃花,活泼可爱的弟弟林焕,还有那间开满紫藤花的书店……林林总总。
她和他一起,远走高飞,平安喜乐。
故事……似是结束了。
多么美好的结局。
林韵兮醒了。
眼角还带着泪滴,却由衷的笑着。
【四】
林韵兮睁开眼,恰好看见林卫锋端着一杯热水放在她的床头,轻手轻脚的准备踱出门去。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经大暗了,屋内没有开灯,显得昏暗无比。
“爸,把灯打开吧。”林韵兮道,声音还有些沙哑。
林卫锋听见女儿的声音,停下了脚步。他转手把灯按开。
林韵兮顿时感到一阵刺眼,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终于缓过劲来。
“爸,我睡了多久?”林韵兮问。
林卫锋走到她的床边坐下,低声道:“一天吧。你从早上回来就直接睡了,现在也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哦,才一天啊。”林韵兮喃喃道。她感觉这个梦异常的漫长,就比上一次梦见林清心时还要漫长。她本以为自己至少睡了两三天的,没想到竟然只睡了一天,甚至不到完整的一天。
“怎么突然想回家来了?”林卫锋问道。
“工作有点累了,跟老板请了个假,回家歇歇。”林韵兮道。
“是该歇歇。”林卫锋道,“我早就跟你说,这份工作太累,你应该换个轻松些的。”
“干别的毕竟挣不了这么多。”林韵兮道。
林卫锋叹了口气:“身子毕竟是自己的,累坏了可得不偿失。”
“我会注意的,您就别操心了。”林韵兮道。
“行吧。”林卫锋道,“吃点什么吗?你妈还没睡呢,我让她给你弄点。”
“好。”奔波了一夜,又睡了一整天,林韵兮确实感觉到有些饥饿了,之前又困又乏没觉得,现在缓过些了,也觉得肚子空的难受。
之后,林韵兮吃了一碗母亲煮的面,就又昏昏睡去了。这次她没再做梦,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倍感精力充沛,这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她似乎许久没有感受过了。
在老家的这几天,林韵兮白天会出去玩,要么去爬爬山,要么去集市上逛一逛,总之过得很充实,晚上回到家,简单吃一点,就直接睡下了。
同样的,这些天来,她都没有再做过梦。那个故事好像真的结束了,就像以前发生过的每一件小事一样,就这么淹没在记忆里面,不再出现。
七天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和父母告别后,她就坐上了返回大城市的火车。
望着窗外逝去的景色,倏地,她的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孤独、无助、窒息感霎时间扑面而来,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半晌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权当这是个错觉,却没有料想,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林韵兮又回到了公司上班,和雷经理打过招呼后,她又重新开始了紧张忙碌的工作。她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做事效率也变得快多了。
偶尔她心底会感到一丝沉闷、抑郁,她也只当是工作压力大而有的正常反应。
下班后,林韵兮依旧走在熟悉的小路上,看着夜色昏沉,星群闪烁,总会拿出手机拍上几张。
忽然,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光彩。紫色的,微微泛着荧光,在她的眼前晃动、纷飞。
是小紫蝶。
忽而泪水顺着她的眼眶流出,然后她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寸断肝肠。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哭,想要停下来,却怎么也止不住。
于是林韵兮坐在路边,哭了许久。泪光中,小紫蝶的荧光伴着昏黄的路灯,在星空下模糊成了一片,唯美,却莫名有些凄凉。
一直到小紫蝶似乎是觉得无趣,飞走了,林韵兮才终于停下了眼泪,哽咽着站起身来,向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她不懂,真的不懂。
那之后她尝试过换一条路走,但也就经常能够见到那只小紫蝶。每次见到总会大哭一场,然后不明所以的回到家,昏沉睡去,第二天照旧上班。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半年左右,她谁也没有说,因为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工作压力。
终于,在仲夏的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一件事打破了原本该有的平静。
这天,林韵兮和往常一样坐在公司内加班。同事们都还没走,最近正赶上公司做项目,格外的繁忙,而雷经理那边又逼得紧,总是一副冰山面孔。私下里同事们总是对雷经理议论纷纷,有时会说一些很难听的话,林韵兮也都理解,毕竟在外人看来,雷经理就是那样一个不近人情的工作狂。但经历了那一次的事情后,她打心底还是对雷经理有一些感激和敬佩的。
“小林,明天陪我去见个客户。”雷经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办公室门前,语气有些犀利,“一会儿你忙完来我办公室,详谈。”
“好的,经理。”林韵兮应道。
她轻叹了一口气,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日历——明天,那就是六月七日。是个周六。好像本应该是休息日的。
林韵兮摇了摇头,心里想着,也许一会儿雷经理会给她加班费的。
可是莫名的,她忽然感到心中一阵沉闷,恍惚间有一种快要晕厥的窒息感。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又好像完全陌生。
只过了半晌,这异样的感觉就烟消云散。
林韵兮回过神来,眼前是闪着光的电脑屏幕,上面密密麻麻的堆满了各种文档和PPT。那一刻,她有些恍若隔世。
“怎么了?”李潇凑过来问道,“我看你刚才有点不对劲。”
林韵兮怔了一下,随后甩了甩头,道:“没什么,可能就是有点累了。”
“要不你一会儿跟经理说说,明天别去了。经理对你好像还有点温柔……”
“不用了,”林韵兮打断道,“我应该没事。”
说着,林韵兮的视线瞟到了桌子角落上的一把水果刀,她有时候会用它削个苹果当做饭后水果。倏地她大脑一片空白,之后就没有了意识。
后来据李潇和雷经理所说,她当时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猛然站起身来,一把抄起桌子上的水果刀,谁也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猛地把刀鞘拔掉,用锋利的刀刃向手腕划去。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桌子上的各种文件和和饰品,随后林韵兮应声倒地。
李潇很及时的拨打了急救电话,不出二十分钟,林韵兮就被送到了医院。
据医生说,林韵兮是很幸运的,好在这一刀没有割破动脉,不然她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当林韵兮再次睁开眼睛,她已经躺在了医院里。
父母陪护在她的床边,病房内还放着好多果篮,好像有不少人来看过她。
“爸,妈。”嘶哑的声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林卫锋还趴在床上睡着,母亲顾倩本已经有些许困意,听到林韵兮的声音猛然惊叫道:“孩儿她爸!醒醒,兮兮醒了!”
【五】
“兮兮,你怎么样?”顾倩焦急的问。
林韵兮脑子还有些懵,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她张了张嘴,想回应顾倩一下,却发现嗓子干涩的要命,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林卫锋见状,轻叹口气道:“孩子刚醒,你别那么着急,你先去给兮兮倒杯水。”
半晌,喝了口水后,林韵兮感到缓过来些了。于是她和父母说了那天的经历,父母也告诉了她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在她昏迷之后,有很多人来看过她,这其中还包括雷经理。雷经理贴心的为她放了两周的假,让她好好养伤。而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她也已经整整昏迷了三天。
“手腕还疼吗?”顾倩心疼的问。
这时候,林韵兮才终于感觉手腕处传来一丝痛感:“还好,没什么感觉了。”
“唉,你这孩子,也真是幸运。听说差一点就割到动脉了。”顾倩抱怨。
“妈,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林韵兮道。
林卫锋沉思片刻,道:“不管怎么样,心理医生还是要去看的。”
“心理医生?”顾倩有些不知所措,“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去看心理医生的都是些精神病,兮兮去了,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兮兮?”
“如果真有那方面的问题,那就是病!那就得治!”林卫锋果决道,“总之我决定了,等兮兮出院就去。”
“我不同意!”
“妈,”林韵兮突然打断,沉声道,“我也想去看看。”
他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又过了五天,林韵兮出院了。林卫锋带她去看了全市最好的心理医生。
林韵兮和医生说了近半年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从那个奇怪的梦境开始,一直到自己无意识下割破手腕被送到医院。她告诉医生,直到现在,她的内心还一直感到有些沉闷和忧郁。
经过漫长的谈话,最后医生给出了这样的解释:“初步怀疑呢,是精神分裂症,还有一些抑郁症的倾向。不过目前还不能够确诊,需要观察上半年左右。”
随后,医生为林韵兮开了些药,就让他们回去了。
精神分裂症啊……林韵兮自顾自的想着。原来如此,似乎能解释得通了。
知道这个结果以后,林韵兮反而感到内心一阵舒畅,但很快这须臾的舒畅又被铺天盖地的惆怅所掩埋,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向公司请了长假,说要在家养病。雷经理也很近人情的没有开除她,为她保留了位置,只是以后她不来上班的话,工资怕是不会按时发给她了。
这样就好,不过就是养病而已,就当是一场寻常的感冒,只不过更严重了些。她这样安慰自己,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心里的那一道枷锁依旧牢不可破,让她感到身心俱疲。
慢慢的,这种沉郁转化成了疼痛。最开始这种疼痛只是偶尔出现,直到后来,她感觉到心脏无时无刻在刺痛,终于在一个夜晚,她受不了了,敲开了父亲的房门。
“爸,我疼。”林韵兮说着,栽倒在了父亲的怀中,像是一个受了挫的孩子。
林卫锋神情一紧,低声问道:“兮兮,你怎么了?”
“我疼,疼的要死了。”林韵兮有气无力的道。
“我带你去看医生。”说着,林卫锋从床上爬起来就要换衣服。
一切寂静,无人说话。
忽然,顾倩的声音响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村里有个婆婆,带女儿去看看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封建迷信?”林卫锋焦急的道。
“去看看吧。”顾倩没在说什么,只撂下一句话,就回房睡觉了。
林韵兮能够感觉到,父母因为她的病,也已经精神紧张到快要崩溃了。
“听妈的吧,爸。”林韵兮还是有些理智的,她并不想母亲为了她也患了病,如果有什么方法能让她好起来,不管有没有用,她都想要去试一试。
“好吧。”
当晚,林卫锋驾着车,载着林韵兮向乡下出发。
夜色低垂,天空漆黑一片,看不见星星,月亮也悄悄地藏匿起了身影。城市霓虹闪烁,给漆黑的夜点缀上了绚烂的色彩。
但很快,这样耀眼的一切消逝在林韵兮的视野中,目之所及只剩下一条弯曲的盘山公路,和稀稀落落的路灯。
又过了一会儿,路灯也消失了,路途变得颠簸起来,公路变成了土路。林卫锋不得已开启了远光灯,黑黢黢的世界中,只剩下车灯照耀的地方能够勉强分辨出物体的形状。
忽然,一道淡紫色的荧光闪过车窗外。林韵兮下意识的向窗外看去。这种颜色她再熟悉不过了,它像是一种开端、一个信号,一切似乎都是因它而起。
是小紫蝶。
她无比笃定,即使没有看到它的身形,没有真切的看到它的光芒,但她还是如此笃定。仿佛过去的半年中,无数次痛苦的心跳,那不可磨灭的梦境,都无时无刻的把它的样子,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接着,又是一道淡紫色的荧光闪过。然后是两道、三道……最终无数道荧光在窗外翩翩起舞,好似漫天流萤,如梦境般,虚幻又奇妙。
“爸,把车灯关上吧。”林韵兮低声道。
“不行啊,关上会看不见路的。”林卫锋道。
“不会的,今夜很亮。”林韵兮道。
林卫锋无奈,只得放慢了车速,然后关上了车灯。
只一瞬间,世界似乎被染成了紫色。紫蝶漫天飞舞,将夜晚照亮。
恍惚间,林韵兮有些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这一刻,林韵兮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今夜,为她而闪烁。
不久,林卫锋驾车来到一个小村子里面,村子里还亮着几盏灯,盖过了小紫蝶发出的荧光。于是也便很难找寻到它们的身影了。但林韵兮看着窗外,依然能够依稀看见几个淡淡的紫色光点,只不过很难发觉罢了。
林卫锋把车停在了一处有些破败的四合院前,走下车来,为林韵兮打开门。
“就是这里?”林韵兮问,旋即走下车。不知道为何,一路上,她心脏的疼痛缓和了不少。
“嗯。”林卫锋应道。
之后,二人无言。
进到四合院中,之间院中杂草丛生,树木都盘根错节的纠缠在了一起,似乎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一般。
林卫锋没有理会这狂野的景象,自顾自的领着林韵兮进到了正房中。
之间屋内点着几盏蜡烛,发出幽幽的光,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在正中央的位置,坐着一位老婆婆,她看上去慈眉善目,却在这昏暗的环境下让人有些害怕。
“你们来了。”老婆婆的声音有些嘶哑,她说话不紧不慢,似乎对他们的深夜到访毫不意外。
“您知道我们要来?”林韵兮鼓起胆子问道。
“自然是要来的。”婆婆沉声道,“梦蝶告诉我了。”
“梦蝶?”
“你来的路上应许是见到了,那紫色的蝴蝶。”
那一刻,林韵兮忽然有了一种感觉,这位婆婆没准真的能解决她的困扰。
“年轻人,你先回避一下。”婆婆道。
林韵兮以为在和她说话,正欲转身走时,婆婆忽然道:“不,不是你。”
这时候林卫锋意识到,婆婆说的人貌似是自己。他向林韵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出门了。
“第三世了……”婆婆有些自言自语般的道,“也是最后一世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林韵兮问。
婆婆笑道:“孩子,梦蝶给你看的梦境,正是你的前世啊!”
“前世?”林韵兮有些震惊,“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啊?!”
“生死轮回,正是世间之真理啊!”婆婆道。
“那婆婆,您能治好我的毛病吗?”林韵兮问道。
婆婆半晌不语,旋即沉吟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孩子,让梦蝶告诉你真相吧。”
说着,林韵兮眼前一黑,似乎又堕入了梦境。
【六】
自那个端午节过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林清心和苏云华真的找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隐居了起来。他们住在山腰处,四周是茂密的森林。这处房产曾经是苏云华的祖父建在这里的,本想着年老了以后辞官还乡,然后住在山中颐养天年,却不想在皇帝身边竟做了一辈子的事,到死也没有辞官。后来这房子传给了苏云华的父亲,如今又传到了他的手里。他们的脚下就是村庄,村庄上有一处市集。作为公主,又是丞相的夫人,林清心自然不缺钱,但走的匆忙,只来得及拿上几两碎金和一些首饰,但这些省着一些,也足够他们用个几十年了。为了省钱,苏云华在山间垦了一块地,自己种田,这样一来粮食的钱又省了下来,只要他们过的小心些,官府的人根本抓不到他们。
而另一边呢,皇帝和丞相早已经等待的不耐烦了,皇帝甚至下令通缉苏云华,谁若是抓到他赏金万两。可即便是这样,三年过去了,无论京城里还是附近的村落,竟无一点动静。
一日,日头正盛,太阳高悬在半空,有些许燥热。田里的秧苗耷拉着脑袋,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前些天林清心受了场春寒,此刻正躺在屋内养病。
苏云华坐在林清心的身旁,眼神中满是关切:“娘子,你这样下去不行。你看这几日病情愈发严重了,听我的,我去给你抓几副药。”
正如苏云华所说,林清心的确感到几日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虽然明了这只是风寒带来的发热和不适,但她也知道这样下去怕是会把身子搞垮。可她还是摇了摇头:“不了,别下山。现在官府到处抓人,管的严了。你若是说下山去买些布料也好,和那些商家都熟络的。但是药铺以前未曾去过,万一被人抓个正着,你命可是不保啊。”
“可你的病……”
“不必再说了,我的身子我知道,扛个几日,扛过去就好了。”0
苏云华轻叹口气,也只好暂时先依了她。
夜半时分,万物寂寥。苏云华看着身侧美人的睡颜,安静祥和却又被病痛折磨着,蹙着眉头,好像痛苦万分。他终是心疼难忍,悄悄地穿戴整齐,向山下走去。
不久,林清心顿感一阵心悸,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苏云华早已不在床榻之上。她起身套了件棉衣,跑到院子里来。
院子里没有人,苏云华悉心栽种的海棠开得正盛,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莹莹的光。
她又跑到侧室、仓库,甚至跑到了田里。
都不在。
林清心想,他定是下山了。
也的确如此。
她不再找寻,独自回到屋内,静静坐着,等候丈夫的归来。
很快,天边破晓,朝阳洒下万丈霞光,先是把山顶照亮,紧接着山腰处也一片明亮。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光明又有些刺眼。
半晌,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林清心赶忙跑出门来。她想是夫君带着郎中来了。
可这一次,她想错了。
只见几个官兵押送着苏云华,他带着枷锁,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囚服,嘴角还有些血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发乱蓬蓬的。
他被抓了。
顿时,林清心感到心跳似乎漏了一刹,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那一刻,她只有一个想法。她猛然跪在地上,声嘶力竭:“求求你们,能不能别杀他!求求……”
官兵看着眼前的女子,虽然有几分姿色,但经过了三年的乡村生活,俨然一副农家女子的模样,一时竟不敢认了。
“这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的公主殿下,丞相夫人!还不快去给扶起来?”苏云华喝道。
这时候,一名官兵反应快了些,认出了林清心,赶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口中还恭维着:“公主殿下,皇上和丞相大人都等着您回家呢。您请随我来。”
林清心跌跌撞撞的走到苏云华的身边,一时哽咽了,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云华淡淡一笑,眼神里透露出的是担忧和爱慕:“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自那之后,林清心再也没有见到苏云华。听说他被带回了京城,没几日就被斩首示众了。
林清心又回到了丞相府,做起了丞相夫人。丞相待她很好,并没有因为此事而软禁她,反而给了她更多的钱,还每个月准许她出门游玩一次。
但即便是这样,林清心仍旧郁郁寡欢了好一阵,甚至有几次她都想要一死了之。但想到苏云华最后说的话,她终于还是决定活下去。
又是一个端午节,龙舟竞相划过水面,家家户户都是一副热闹的景象。
林清心看着熟悉的坊市,笑了。
那天,她走进了清月庵,剃发为尼,远离红尘。
林韵兮醒了。
这一次她出奇的平静。
“苦命的人儿啊!”她听见婆婆感叹。
此刻,林韵兮正躺在一张草床上,婆婆坐在她的床榻边。婆婆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婆婆的脸。
没等林韵兮说话,婆婆又道:“你和那男娃,三世孽缘,三世交集,三世恶果。这个梦境,是你们的第二世。”
“那第一世和第三世呢?”林韵兮问道。
“第一世,你们是战国时的农家夫妻,男娃服了兵役,死在了战场了,你为他守了一世的寡。至于第三世,正在当下啊!”
“可我并没有见过他。”
“见过或是没见过,谁又能真正知道呢?世界上那么多人,也许你早就见过了,只是还没有相认。又或者真的未曾相见,但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们终将再见。但是孩子,记住了,这是你们的命,你们终究会分离,痛苦一生。”
“我知道了。”
之后,林韵兮和林卫锋回了家。见过婆婆后,她感觉心脏一点也不痛了,之前那些压抑的情绪也消解了许多,倏地她感觉,病好像好了一大半。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清晨,阳光撒到窗台上,显得格外温暖。
林韵兮轻笑一声,拉上窗帘,昏昏睡去。
【七】
三个月后,心理医生宣布林韵兮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她的恢复速度就连医生都感到震惊。
短暂的离职过后,她又回到了熟悉的工作岗位上。由于出色的业务能力和勤恳的工作态度,只一个月的时间,雷经理就将她提拔为了项目主管。
初冬,一场小雪过后,地上堆积了薄薄一层积雪,天气有些微冷,于是人们都穿起了厚衣服。林韵兮自然也不例外,她把家里那件薄羽绒服翻了出来。
这天是个周日,林韵兮悠闲的坐在咖啡厅里,手边放着一杯拿铁,静静享受午后时光。自从病好了之后,她每个周末的中午都会来这里坐一坐,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忽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是一个男人,长得很文雅,他穿着一身白色风衣,头发干练的剪成了寸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很有书生气。他挑了离她不远的一处座位坐了下来。
倏地,林韵兮像是鬼迷心窍般,竟脱口而出叫了出来:“苏云华!”
男人下意识的回过头,一刹那似乎很惊讶自己这个举动。
是啊!他怎么可能是苏云华嘛!
半晌,林韵兮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梦蝶落在覆盖了积雪的柳枝上,旋即又振翅飞翔,飞向太阳,终于消失不见。
既然结局注定悲剧,不若我们不曾相遇。——林韵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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