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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谋已久
「他又要跳楼了。」
*
「Alice,我是另一只52赫兹鲸鱼」
「你跳,我用善意和欣赏将你拥抱」
「一整个救赎感拉满了」
……
诸如此类的话题一夜间成为科倍思学生茶余饭后的热议。
伟绩一桩,尹知未啃下了一块谈判顾问和心理学专家都束手无策的硬骨头。
那一届的学生会主席竞选,尹知未以微弱的优势夺下交椅。
她用善意温暖了意欲轻生的同学的事迹,在最后关头将她舍我其谁地托举了上去。
有惊无险。
竞选和启修都是。
尹知未短暂地自傲自满了小半天,交接完学生会办公室门钥匙的当天下课,她摆好“主席尹知未”的名片牌,拿纸巾擦得光洁锃亮,然后立即投身到了撰写活动策划提案。
尹温书当年策划的“慈善义跑”大获成功。
活动结束,科倍思向市慈善基经会共捐出75万,这笔钱,帮助十三个偏远地区的学校换了新的课桌椅。
尹知未的提案必须更名利双收。
伏案桌前头脑风暴,尹知未的策划案初步成形。
——“熊猫保护计划”公益科普活动。
尹温书那一年的“慈善义跑”,不少学长学姐诟病:“太累了,太晒了,我家医生怕我中暑跟在我屁股后面一边给我打伞一边跟着我跑。”
尹知未打算大家一起去四川旅游看熊猫,游玩的过程中把科普教育影片拍了,再请一位能整活的知名旅行YouTuber出镜,装作路上偶遇,增加趣味性;成片翻译成各国语言发布在外网,她来出钱出资源;顺道宣传川渝旅行,“赛博城市”重庆,峨眉山少林寺……一堆老外感兴趣的,可作为宣传点。
最后一字收笔,尹知未抱着策划案去往教师楼,打算找指导老师商议细节。
彼时,晚霞残留的余晖金粉般涂抹稀疏空旷的校园,喧腾如退潮的海浪,夜色临近。
尹知未无意间抬头上望——
艺术教学楼顶层探出大半截身子,少男前倾趴在栏杆上。
……!!!
一口气伴着冷空气卡在尹知未的胸肺不上不下,她僵在原地呃逆抽了两下。
……他又要跳楼?
……前几天的话疗失效了?
尹知未旋即提膝狂奔,等不及电梯了,气喘吁吁爬上六楼,天台门新换的锁竟被撬开了。
“启修……同学!”尹知未扶着膝盖喘气,扯出友善笑容,“你在做……什么?”
启修寂静远眺,十月暮秋,他换上了秋季校服,敞开的西装外套像大风中摇摇欲坏的伞。
尹知未小心翼翼靠近,缩进距离,千钧一发之际,他若有跃下的苗头,她飞扑上去抱住他。
他的生命,他拥有唯一的生杀权。
他可以死,但绝对不能她刚上任就死!
尹知未因为救下了启修才获得民心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屁股还没坐热,他就英年早逝了,说明她那天的一番话压根没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他掉落痛击地面,也痛击她的脸面。
“你……”尹知未走到启修身边,与之并肩,谨慎开口,“你那首曲调写完了吗?如果可以……”
她抿抿唇,明媚的笑颜展示最大暖意:“我想第一个听。”
他被风吹得错乱的发丝覆了眉眼,尹知未这回第三次见他了,仍旧没看全他的长相。
低垂眼睫不曾抬起,眉间漫孤意,长睫微颤,抖落孤僻自卑而致的怯生生。
半晌,他才几不可察地摇头,无言。
“创作,是灵感迸发而后水到渠成的事。”尹知未缓声说,“慢慢找灵感,慢慢写,我等你。”
他敛着眼睛继续摇头。
“怎么了?”尹知未心头一紧。
他缄默不语,始终侧面相向的脸读不出太多情绪。
“你不想……”尹知未揣测,“继续写了?”
天际升一帐夜幕,他忽蹙眉头,痛苦闭眼,沾着湿气的睫毛黏在眼睑上无助地抖瑟。
他艰涩点头回应,不想了。
“……”尹知未愈发感觉他这精神状态,真的会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
一时间,她犯难。
李一晴先前对启修的描述,尹知未提炼出关键信息:爹娘不疼,师生不爱,怀才不遇,音乐是其心灵港湾,不然他不会躲在杂物间哼歌。
可他现在音乐也不写了。
那天,尹知未在天台单方面和启修聊了很久,久到她硬头皮道出的温言细语耗干了她的词库。
久到他的沉默伴夜空星罗棋布。
问话不回,不声不吭,他缩脖弓身不知心中所思,那孬样儿没劲极了,可又不能放他不管。
若非机缘巧合,尹知未断不会跟这种怂人扯上关系,哪怕此刻他就坐身边,她也懒得看他。
最终,淅沥飘雨将两人赶回室内,她看到他额前挡雨的手,太适合弹钢琴。
*
启修成了尹知未的重点关注对象。
条件反射地,她走路养成了抬头看的习惯,天台的锁一把接一把换,他的开锁功力比寻死功力还气人,尹知未怒气郁结偏偏又发泄不得。
他万一被她骂后一跃而下呢?
一转学期结束,闭校前,尹知未在天台对启修莞尔:“祝你假期快乐,我希望下学期继续见到你。”
——你寒假也不许给我跳楼!
那年除夕,尹知未听到尹家前院放的第一发烟花,居然幻听重物坠地。
漫天炸开缤纷的光屑,她一瞬头脑放空,大概从六楼掉下也这般碎末末吧……
恼于情绪被人如此跌宕地左右,尹知未弃了烟花秀,面如沉铁回到卧室,翻出陪伴她多年的日记本,“愤”笔疾书:
【2016年02月07日,星期日,晴
他可以去死。
但要等到下一届学生会换届,届时,我将退任,把精力时间花在课业上,学生会于我彻底翻篇。
到那时,他想死就死,跳楼跳桥跳海跳河跳湖跳崖跳塔……随他跳。
爱怎么死怎么死,爱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死。
爱死不死。
不珍惜自己性命的家伙,我没必要操心他的生死,我甚至懒得当他死亡的看客。
可在那之前,他必须给我活着。
他,不许成为我的污点。】
日记本由母亲庞琴心亲手亲笔绘制。
庞琴心是画家,得知二胎是小公主,她喜形于色,用童话故事填满了一整本笔记本。
她浇筑了浓厚的母爱,但愿她的小公主无忧无虑地用这本子记录世间的一切美好。
可这笔记本……
承载了尹知未所有不可言说的黑色情绪。
*
往年的寒假,尹知未都专注地泡在课外辅导和社会实践当中,然而那年,家教在写板书,她目光像提线木偶被牵向窗外,丈量雪的厚度。
够缓冲吗?能不能保他摔不死?
冰天雪地冷得够呛,这天气能不能劝退他?
比结论先到的是恼火,她居然因他而上课分了心!
咚一拳砸响书桌,家教老师吓一跳转身。
尹知未哪还有一丝忿然作色,她笑颜婉丽:“抱歉,老师,我书没拿稳。”
虽然放假前她说了下学期想继续见他,但语言不是靶向药,做不到药到病除,她整个假期都惦记他的死活,好在新学期伊始,他还活着。
启修如常出现在艺术楼的顶层,却反常地倚在掉漆的门上,不再探身攀着栏杆。
“新学期好。”尹知未背手上前。
离栏杆一小步,离死亡一大步,她见状的第一反应是惊喜,说明他的心态正在趋于安全地带。
一直在她面前低敛眼眸的少男,眼皮倏而懒散地一落一抬。
“你假期,有想起我吗?”
他幽灼黑眸向她一滑,语带像是等她等困了的惺忪。
“……”尹知未极快地挤了一下眼睛,来确认他神色中的玩味是否是她眼花或之错觉。
似乎不是。
顷刻,尹知未竖起堤防,眼神防备,仍挂着无纰漏的笑:“我……有点担心你的情绪。过年,和乐美满,辞旧迎新,我希望你也如此。”
他眼神锐得是挑针,她的场面话变作稀巴烂的破布,被他一针针扯开针脚。
“啊——”懒倦一声哼,他发出促短的闷笑,“看来尹主席过年有想我。”
“尹主席,还是这么暖心。”
挈着讽意,他环抱双臂凝睇她。
他的一双手臂,此前,要么搭着栏杆,白得惹人怜的指尖了无生气向下,和他同有垂直坠地的颓靡;要么拘谨紧贴校裤缝,偶尔揪一揪,显得无所适从。
此刻,他食指点着大臂,比肩风的恣爽。
眼睛如同以前垂阖,可尹知未分辨得出,他敛眸看她是因她个子比他矮一截。
而之前……
一个猜测在尹知未脑中盘桓成型,她深重的呼吸断了一秒,垂着的手攥成了拳头。
他之前在装。
装抑郁,装可怜,装怯懦。
甚至什么“孤僻”都可能是他的伪装,他单纯对无聊的人群兴趣匮乏,唯有古怪是真。
“谢谢你的认可,关心每一位同学,是我的职责所在。”尹知未仍死守官话,微笑掩盖一切情绪,她去拉天台的门,“早点回家吧,启修同学。”
他椎骨埋了门把手,堵住出口,他向后仰头,脑袋微歪:“上学期我没有对尹主席说句恭喜,新学期了,我想补上,但看样子尹主席不想听。”
尹知未笑意凝固。
“好伤心。”他佯装凄凄苦楚,端量她不善的面色,“你不想在我面前装亲切了。”
“那以后,也别在别人面前装。”
他四两拨千斤:“尹知未,你根本不是一个亲切的人。”
咯噔一下,尹知未警铃大作。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戳破了她的伪装。
尹知未想过鱼死网破,可理智占领高地,她不能再多一个把柄落他手上。
撕破脸皮,无论怎么想,都是她损失更为惨重,他光脚的,而她蹬光鲜亮丽小皮鞋。
“我有点心寒。”尹知未不露辞色回击,“我以为,我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开导你,能落一个‘亲切’的印象。”
他掏出手机相册应对她的伶牙俐齿:“尹主席的这些表情,可与亲切无关哦。”
一张比一张臭脸的尹知未的照片。
“……你偷拍我?”尹知未指甲嵌入手心,眼球涨出愠怒的红血丝。
启修的视线更加大胆,攀缠在她的脸上:“偷拍,不是尹主席先打样的吗?”
强撑出来的亲和卷携在秋风里荡然消散,本性露角,尹知未嘴角向下,如冰锥般的凉薄。
一模一样的五官,气质却天壤之别。
——他们皆是。
“你什么意思?”尹知未近乎眼神锋利如匕首地瞪启修,“戏弄我很好玩?”
“不怎样,尹主席放心。”揭去假象的他狡黠而乖张,修长食指轻抵唇珠,“嘘——”
——我会替你保密。
他的笑变得纯而无害,像做对了什么事在求表扬,眸意却是复杂的:“我以为,我能收到尹主席的一句感谢呢。毕竟六楼,那天刮大风,坐那还挺难保持平衡。”
已经心中有数,然而当真的确凿无疑的时候,尹知未还是不禁一阵愕然。
“你跳楼,并非有意轻生。”尹知未难以理解,“你是为了帮助我当上学生会主席?”
“嗯。”
尹知未皱眉愈深了几分,带着嘲意冷哼一声后奚落:“怎么?你喜欢我?”
他肩背触电似的绷紧:“……”
诡异地,他抱臂的双手垂落下来,手指在裤缝扣扣挠挠,那股子游刃张扬劲儿顿消。
尹知未呆愣,看着潮红铺天盖地在他脸上蔓延。
“你……”他背转身去,揪着衣领把艳红充血的耳朵脖子往外套里藏,鸵鸟行为,小声嘀咕,“好直白。”
尹知未:“……”
一肚子对他冷嘲热讽的话全数扼进喉咙,怪她年轻,第一次见这种神经质疯子。
良久,他若有若无地哼:“嗯……”
“嗯?”尹知未思绪杂乱,没过脑子便应道。
他转身,淡绯色的唇瓣抿成一道细缝,面红褪了些,余色是秋季的流金杲杲。
他端正五官,望着她郑重其事地胸腔一震:“嗯!”
“……”尹知未给整不会了。
虚虚实实地见了数面,尹知未这才一览他全貌。
五官乍见之惊艳,又经得起推敲琢磨。
尹知未用挑剔眼光审判过不少帅哥,启修,是她见过的最具张力的长相。
张力来源于矛盾感,正如他——瞳仁被眼皮略略遮掩,轻微下三白,面相上理应显凶,刻薄相,可他无端勾人。
开扇形眼型,眼睛和瞳孔都很大,澄澈幽亮,阴湿的天真,会笑嘻嘻地拔掉蜻蜓的翅膀。
他长得非常漂亮。
那古怪的感觉又萦绕而来,猛然,她终于为他的音乐风格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
侵略性。
和他的人一样。
区别于豺狼虎豹的凶猛,他的侵略性,好比不慎揭掉了封印鬼魂的符纸,无声无息地,不着痕迹地,他攀缠上她的脖子,永远在此栖息。
有意思,尹知未含着兴味默嗤。
不用再费心假装,她没了好脸色:“既然你喜欢我,那为什么不早一点帮我?拖到投票前一天,万一这事不够时间充足发酵,你白演这一出跳楼了。”
“因为……”
他在回味里开心地笑皱了鼻背:“你急得团团转又装作从容自若的样子。”
“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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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姐:你喜欢我?
修狗:嗯……
尹姐:嗯?
修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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