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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
里屋有两层,一层客厅,外加一间大屋子、厨房和卫生间。那大屋子挺敞亮,是朝阳的,屋里打了张大炕,起码能睡下六个人。
阿邻奶奶弄了张小木桌支在炕上,告诉傅星眠上炕坐,等吃饭。
“卤酱面好弄,很快就好了。”阿邻奶奶说,“你在这休息一会儿。”
小橘猫用垫子托着,被放到炕边,眯缝眼,舒服地抻了个懒腰。
“奶奶,我帮你吧。”傅星眠过意不去,看着那懒蛋猫崽,站起来说,“我给你打个下手。”
“坐着坐着。”阿邻奶奶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哪会跟厨房相处。就草木,我都不让他进厨房。”
阿邻奶奶不客气说:“帮不上忙,只会裹乱。齁儿烦气。”
“......可是......”
“别可是了。”张一秋的脑袋突然从门外探进来,“我奶奶说的是真的,老太太才不会跟你客气。”
张一秋:“从小到大,厨房就是她的领地,我要是进去裹乱,保准鸡毛掸子抽出去。”
张一秋没有进来,身子还靠在门外,就抻来颗脑袋,歪在门边。他脸洗干净,傅星眠看清楚他——白皙的皮肤,浓眉,内双的黑亮眼睛,高鼻梁,淡红色嘴唇,竟是比想象的更俊几分。
“就你话多。”阿邻奶奶甩手就是一拍,打在张一秋脑袋上。
张一秋象征性矮了下脖子,笑嘻嘻要求:“奶奶,我要点单,我要炸鸡腿。”
他看向傅星眠:“星眠哥,你还想吃什么?快点说。”
“我吃卤酱面就好。”傅星眠说,“麻烦奶奶了。”
“等着吧。”阿邻奶奶说着走去厨房。
张一秋这才进屋里来,他坐到炕边,伸手挠挠小橘猫的脑袋,小橘猫立马翻身打滚儿,把肚皮露给他,然后抱住他的手指。
“坐啊,星眠哥。”张一秋用一根食指逗气小橘猫,点人家鼻子,惹它打出个喷嚏。
“应该挺健康的。”张一秋说,“今晚给它洗个澡,明天我再带它去镇上,去宠物医院查查,然后给它找找主儿。”
“找不到怎么办?”傅星眠在对面坐下,脱口问。
“找不着就抱回来养活。”张一秋说。
傅星眠看小猫:“你很喜欢猫?”
“小动物我都喜欢。”张一秋说,“蟑螂蚂蚱马蜂大扑噜蛾子除外。”
傅星眠挑起眉梢:“不喜欢虫子。”
“不喜欢丑的。”张一秋撇了撇嘴,抬头看傅星眠一眼。
他抿了下唇,突然凑到傅星眠跟前,小声说:“哎,星眠哥,你觉得傅叔叔,是不是对我奶奶有滤镜啊?”
“嗯?”傅星眠没反应过来。
张一秋背出《故土》中的描写:“阿邻婶子不仅厨艺好,还是顶标致的美人。圆脸,杏眼,白皙的皮肤。我那时候决心,以后娶媳妇,就要娶阿邻婶子这种模样的。”
张一秋神神秘秘地说:“当时我看这段描写,满家找奶奶二十来岁的照片,最后从我爷爷钱包里偷出来一张。”
“我以为奶奶年轻时候是个西施呢,结果一看,也就那么回事。”张一秋啧了声,“顶多是个王昭君。”
傅星眠扭过脸就笑了。
“笑了好。眼睛弯了。”张一秋小声说。
傅星眠愣了愣。
这时候牡丹忽得给两只前脚搭上炕沿,然后擎起脑袋,和炕边的小橘猫相互对视。
对视几秒,小橘猫磨蹭着后退几步。
张一秋摸了摸牡丹脑袋,牡丹呼噜两声,蹦下炕。
傅星眠勾了下小橘猫的尾巴,轻声说:“你逗我开心呢?”
“嗯......就......”张一秋捏捏小橘猫的耳朵,“想你少难过一点。”
空气好像一时间软乎起来。呼吸有毛茸茸的感觉,像小橘猫的绒毛。
“谢谢。”傅星眠许久才叹出一声。
“也别再客气了。”张一秋抓起小橘猫,给猫拎个个儿,他拽猫爪子朝傅星眠挥挥,“咱们两家,算是世交呢。”
“那自然是世交!”阿邻奶奶端两碗面条,从厨房走进来,碰巧接上话,“我打小的时候,我妈就认识大树的奶奶,那会儿我才三四岁。”
“后来我长大,嫁进老张家,和大树爸妈成了邻居,眼看着大树出生的。”
“再后来大树出去读书工作,生了星星,星星三个月大那会儿被抱回来,我还专门来看过呢!”
“还有去年,大树去镇上医院看我家老头子,我也看了星星照片,难怪觉得你眼熟。”
她叫傅星眠星星。
“照片?”傅星眠怔愣。
去年?父亲去医院探望过张一秋的爷爷,还给阿邻奶奶看了他照片?
看来,父亲虽不怎回乡,却和阿邻奶奶保有联系。
傅星眠看向张一秋,张一秋朝他笑笑。
所以,张一秋也看过他照片?张一秋早就认出他了?
不等傅星眠多问,阿邻奶奶把面条往桌上一放,推给傅星眠:“星星,赶紧吃,趁热吃才好吃。快快快!”
傅星眠:“......”
星星这个小名,傅星眠觉得有点奶气,小时候他父母这么叫,他不大乐意。后来他长大了,父母不常叫了,他和父亲关系变僵以后,父亲是彻底不叫了,现在乍这么听来,难免有些耳朵热。
他话有点问不出口。不过除了他的照片,他还有更想问的:“奶奶,大树是我爸小名吗?”
“是啊。”阿邻奶奶说,“傅望林,大林子,大树。我们都这么叫。”
“嗯。”傅星眠笑了下。
他不知道父亲有小名,更没听过别人喊父亲大树,大林子。大概只有在斜阳坞,父亲才有这种小名。离开了斜阳坞,长大了,去往城市,就没人知道,没人叫了。
值得寻味的是,父亲的《故土》几乎写尽了斜阳坞,却没有半个字提起自己小名。大概是自我解剖不够彻底,昧了点年幼的秘密,不愿意公之于众。有些字眼,定藏有不一样的感情味道,让作者只想自己留着,偷偷摸摸得了。
说不清楚。这似乎有点可爱。又让傅星眠莫名有些难受。
他真是的,总有些难受。
“快,趁热吃啊。”阿邻奶奶又说。
“你爸最爱吃这一口,还给我写书里去了。我不识字,叫草木读来给我听,可把我给臊着了。”阿邻奶奶摇着头说,那脸上的笑是魔法师,舒展皱纹褶子。
“应该还是原来那味儿,不过我年纪大了,手有点抖。好几次做东西,都咸了不好吃。”阿邻奶奶说。
傅星眠用筷子叨几口吃进嘴:“卤酱本来就是咸的,很好吃。”
“咣当”,一杯热水放到傅星眠手边。是张一秋倒的水。张一秋说:“是啊,卤酱咸点才好吃,就热水正好。”
“嗯。”傅星眠闷声低头吃。
话被岔开,他现在又不想问照片了。
张一秋紧接着端来一盘子炸鸡腿,给傅星眠碗里塞一个,自己左右手各拿一个开始啃。
两只鸡腿啃完,他扔了骨头,擦擦手忽然说:“星眠哥,你今晚住我家吧。”
“嗯。”阿邻奶奶嚼着另一碗面,也赞同,“就住这吧。”
亲切的好意一茬一茬扑过来,傅星眠立即退却:“我......算了吧,我回家住。”
“你家那房子多少年没人住,这都八点多了,你总不会想通宵打扫吧?黑灯瞎火的,连电都没有。”张一秋说得在理,“今晚别去了,你先住这一晚,我明天帮你收拾。”
张一秋:“你别说住旅店啊,都来这了,住旅店算什么事。”
“草木说得对。”阿邻奶奶放下筷子,再次发出邀请,“早些年我家老头子身体好的时候,这屋里重新装修过,厕所在里面,有马桶,还有热水器。”
阿邻奶奶:“我睡炕习惯了,这屋就留着炕,但楼上草木那屋是床,你睡他屋子。”
“......那草木睡哪儿啊?”傅星眠反应到,自己叫张一秋草木了。
“我有地方睡,甭管我。”张一秋拍拍炕,“你看这炕,这么宽敞,我和奶奶一起睡呗。”
傅星眠默了默:“我还是......”
“就这么定了。”阿邻奶奶直接拍板儿,颇有强买强卖的架势,“我上去铺床。草木你刷碗啊。”
“好。”张一秋应声。
接二连三,盛情难却,傅星眠又开始恍惚,像着了什么迷道儿,再讲不出拒绝,只能道谢了。
后来傅星眠在厨房门口听见了张一秋和阿邻奶奶的对话。
阿邻奶奶低声说:“星星这孩子,看着挺憔悴,那么瘦,黑眼圈又重,一定是好久没睡好觉了。”
“我查过了。”张一秋也低声说,“傅叔叔是二十天前脑溢血突然去世的,估计星眠哥当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唉。”阿邻奶奶叹气,“人呐,不经活。”
阿邻奶奶:“今晚怎么说我都不能放他自己回家。他家那房子那么多年没人住,又脏又冷清。”
阿邻奶奶:“我也不能让他去住旅店。回到他爸家乡,自己在小旅店过夜,那哪里睡得着觉呀,要很难过的。”
阿邻奶奶有些小心地问:“我会不会太热情了?我真怕他不自在。”
“没事儿。”张一秋说,“星眠哥人很好,不会想那么多杂七杂八的。”
“我们可得照顾好他。”阿邻奶奶说,“这斜阳坞指甲盖大,一点消息都没有,那大树应该是埋在公墓里,没有埋回来。”
阿邻奶奶:“星星突然一个人来斜阳坞,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一定是心里不舒服,梗着呢。”
张一秋:“放心吧奶奶,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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