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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活着的必然消逝
说实话,夏安南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能收到回信。他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信件的时候还有些不太真实,走路甚至都有些飘,直到身边的小孩都看着他笑,夏安南才反应过来。大学都快毕业的男人还这个样子,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有些褶皱的信件放在怀里。
而一同取到的堂妹的信被他垫在了枫叶的信后面。
他是忐忑的,这不能怪他,毕竟面对这个单恋多年的网友,夏安南没那么笃定。他前几天对着手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以前写的信件内容也都能回想起来个大部分,所以算了算时间,大概是失联了有一年半。
往前推算了一会,似乎是他大三没过多久就没再联系过,那个时候夏安南在准备教资考试,下半年也忙着大创项目。对外界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贤者模式。
那大四呢?他愣了愣,大四在考虑毕业论文,他好像一直在奔跑,满脑子都是追寻着远方的星星,然后跑着跑着过去就没了,现在回过头看了看,陌生又熟悉。作为一个文科生,他最能明白这样是什么的感觉,也最清楚这样的感情是没办法具体赘述的,在那些名家嘴里名叫近乡情更怯,在他这里叫爱而不得。
人的遗憾是有温度的,是有迹可循的。
夏安南这辈子没懂过这两个字,所以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也没带走他眼角的笑。他是鼎鼎有名的没心没肺,全身两点良心掰碎了,一半给了他的职业,一半给了枫叶。人有太多良心会被这个世界的道德观绑着走,夏安南觉得世界没有遗憾,遇到和错过怨不得人怨不得己,缘分没到而已,所以他没心没肺地活着,顺顺遂遂到了现在。
“夏老师!李老师说让我们把作业给你。”
扎着单马尾的小姑娘从教学楼里出来,捧着作业脆生生地说着。她脚程颇快地拦在夏安南身前,双手一抬,等着他来搬走。女孩子的手在抖,作业堆似乎压着她的麻筋了,一张小脸皱着。夏安南见状连忙把信往作业堆上一放,接过那一沓作业,小姑娘松了手后用力甩了甩,解脱似的长吁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笑得开心,是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春洋溢。
“能告诉老师你叫什么吗?不好意思,班里的学生我还没认全。”
他轻松地抱着一摞作业本,头一歪笑眯眯地看着女孩子。还在初二的小孩被这么一看,当即脸一红,吞吞吐吐地报了名字。
“我,我叫,柳婷婷。”
女孩子说完转身就跑了,给夏安南留了个背影。他挑了挑眉,嘴角一翘,心情倒是大好。
春天像是来了三分,草绿了花也开了,唯独让人暖和的空气还没来得及出现。倒春寒终究还是在这里久久徘徊,像是固执己见的孩子,把春天这个母亲挤走了。夏安南对花粉有点过敏,沿途路上的小花开得热烈,他鼻子也痒得出奇。
但青年其实在出神,他压根没管自己的生理情况,只是在心里盘算着今天要做的事。先把这些作业批完,然后值班,值完班正好可以把信拆开来看看。
这人生多有盼头啊,夏安南感叹,长舒了一口气。虽然现在实习期这不上不下的生活是大学那枯燥生活比不上的,但枫叶呢,枫叶是他最为快乐而满意的生活中拆出的最重要的一轮。
夏安南抱着作业走到了教师宿舍,他把作业放在椅子上,弯腰把桌子清理干净了才把作业放上去。两封信在作业顶端,被他放在旁边。靠着树林的房间在白天还是暗了一些,他寻思了一会,还是开了房间的灯,然后坐了下来把作业一本本打开,开始批阅。
四十几个小孩的作业量批阅起来还是很累的,他抬起头捏了捏鼻梁,手机上的时间从开始的五点转到了七点,但是作业还差四分之一。八点多他要去查寝,九点多才能开始看他的私人信件。所以学这个系的同学说,老师的生活就是满满当当没有疲惫的保姆,总要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位置。
作业批完,为了保证不迟到,夏安南拿着点名册和笔就起身去了学生宿舍。林荫道边上的路灯好像坏了几个,路上总有几段黑不溜秋看不清,他正在往宿舍楼跑,也来不及多注意这些。等到了男生宿舍的楼下,夏安南就发现李桐正在宿舍门口等他。女老师似乎来了有一段时间,她的脸有点红,在暖黄的灯光下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夏安南还是看见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李桐咳了两声,“安南啊,你去注意一下宿舍里有没有违规电器和扑克牌等东西。还没有写完作业的催一催,九点多还要再去看一眼,看他们有没有洗漱完毕。”
“李老师,我们几点熄灯啊?”夏安南问。
“九点半,早上六点半开始早读,你明天得早起。双数是语文早读,我们要盯班。”李桐又咳了咳,“你去吧,记牢了,别忘了啊。”
“好嘞!”
夏安南拿着本子和看门大爷打了个招呼,他的班很巧的,都在一楼,时间还早,夏安南就慢慢走到了三楼。
一踏上转弯口的台阶,他就看到楼道里那群初中男生正裸着上半身打来打去。走到宿舍走廊上,就能看见琳琳琅琅晒起来的衣服,这些洗完的衣服也没拧干,可能是根本没有拧,水在地上都积成了一小滩。那群打闹的小孩的拖鞋一扫,地上的水就四溅开去,像是映衬这样的场景,一片沸沸扬扬。夏安南觉得这个天气虽然不是特别冷,但是这么豪放的生活派还是不要做比较好。
他咳嗽了两声。“大晚上风吹着那么大,不穿衣服是想感冒吗?”
学生对老师总有一股天然的畏惧感,那几个刚刚还活跃得要死的男孩子立刻偃旗息鼓。他们踢踏着拖鞋跑到宿舍,从柜子里捞了件衣服穿上,然后唯唯诺诺地出来对眼神。他又沿途走了走探查了一下民情,确认这群男孩子大部分都写完作业后转身走了,不得不说,这些男孩子是真的非常不拘小节了。
住过宿的人都知道,总有几个人是懒得洗衣服的。白天运动,衣服出了汗会变馊,然后这种味道因为没有洗而堆砌起来,像是空白世界里堆了臭垃圾,真的能要人老命。别人他不知道,反正夏安南是快被熏死了,他一脸正经地走到了楼梯口,然后在转过身的那一刻脸皱了起来,像是被迫吃了三碗他最讨厌的香菜。
夏安南晚上忙活到十点钟才躺上了教师宿舍的床。
在九点多检查宿舍的时候,那群小孩看到他来了才慌不择路地丢下洗脸盆和洗脚盆往床上爬。先前还在打打闹闹的孩子脑袋一摇双腿一颤就往床上爬,好几个人还一脚踩空,屁股都摔在了楼梯上,痛得龇牙咧嘴,又来不及揉两下,只是一个劲往床上钻。夏安南忍着笑点人头,把三楼整个班男生点完,这一天终于算是解脱了。
这是他在这所学校实习的第一个星期的第三天,一周轮一次值班。生活规律而简单,他靠在床上,从桌边上把信捞到了床上。轻手轻脚启封,里面是熟悉的红色印花。一瞬间,夏安南有点想哭。
*
“致 夏花:”
“我最近去了欧洲。说实话国外真的很难实现信件自由啊!你知道国外寄件多贵吗?天呐,我简直是穷到没钱吃饭。要不是我会做甜点,我觉得在欧洲我很容易就活不下去!”
“我去看了阿尔卑斯山,那里的雪真的很好看。还记得我们以前看过的《海蒂》吗?我好像还能看见那两个小姑娘纯洁的笑容。哈哈!说笑的,这山真的很漂亮,可惜你没办法和我一起看。”
“我还得在欧洲再住一会,我喜欢这里的甜点。”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封信会到你的手上,但是如果你看到的话,我很高兴你还没忘记我。我也从来没忘记过你,有的时候,感觉星星就是你。”
“你的 枫叶”
*
情不愿至深,恐黄粱一梦。
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夏安南握着信纸的手都在颤抖,他自作多情地盯着信里那最后一句话,脑子里想象着枫叶语音对他一遍一遍念着。光是这么简单地想想,他这颗心就开始怦怦直跳,跳得满脑子只有心脏的声音,跳得头晕目眩身体发软,跳得体温升高恨不得脱光了去外面跑两圈。夏安南咽了咽唾沫,慢慢把信收好,压在枕头下。
他发现自己的指尖发麻,手指颤抖。
他压着不适小心翼翼关了灯,躺下去盖好被子准备睡觉。躺着躺着他就侧过身,抬起手捂着嘴抖了起来。夏安南不敢出声,怕惊扰了谁的梦,但憋在心里的激动像是烧起的火,搅得他根本睡不着,他像是火焰般烧了起来,把睡意蒸发得一干二净。
夏安南翻来覆去,最后整个人钻到被子里面,嘴里开始念叨着曾经背过的马原毛概。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在意,但一个人越是不愿意想的东西,越是会违背本意地翻涌起来。夏安南嘴里念得那些大道理文史概念文章内容和大脑越来越分家,最后只能住嘴,翻个身放空大脑,假装无事发生。
因为他知道自己再念下去,那些年份人名就会统统变成“枫叶”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然后再把蔓延到全身的激动赋予这两个字,变成滚烫的眼泪。
我疯了。夏安南想。我彻底疯了。
他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用力按了按心脏的位置,喉咙干得可怕。这是喜欢吗?不,他捏着衣服的领子,这叫渴望。可对一个人的渴望是什么呢?夏安南不敢细想,他愤愤地搓了两把脸,然后用手掌盖住自己灼热的脸颊,不愿意接受。但他又不得不接受这件事,因为如果他现在点开枫叶的语音,他的下半身就会自己做出反应,根本不需要他这个主人。
他知道这是什么,他曾因此拒绝恋爱,他曾因此避之不谈喜欢,他曾因此彻夜难眠来平静心中的喜悦和难过。
这是时隔一年后还在他身上缠绕着的,无法用时间剃干净的喜欢。
他在这样的纠结中陷入灵魂的沉睡,大脑在运行中被低沉的嗓音安抚着堕入黑色的梦境,在一次又一次思想的强化里,人类身体中最好用的大脑轻而易举地把安静平和的黑色踹成一个陌生的脸。那是夏安南借助自己的想法给枫叶安上的脸,真不真实不重要,只要出现了,每次夏安南都会在这样的梦里流连忘返,然后睁眼就是闹钟响的时候。
夏安南当然不相信梦里这些有的没的,虽然没学过正式的心理学,但好歹也是学了个基础。可是俗话说得好,不信是一回事,喜欢里面的人又是另一回事。他喜欢这些的,他喜欢梦里那个黑发高挑,蜂腰猿背,面若冠玉的男人的。夏安南睁开眼睛,打开手机关了正要响亮唱歌的闹钟。
太阳还没从云雾里钻出脸,他起身换了衣服。
轻快的鸟鸣阵阵,他打开那扇对着绿树的窗,寒风把脑袋里仅剩的混沌和暧昧卷走,残留的温度像是错觉。夏安南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今天还有的忙呢。他这么想着,却没把枕头下面的信拿出来。匆匆在宿舍里洗漱了一下,夏安南把衣服的领子理了理。
他拿上了书,抱着作业的时候又带上了两张信纸,旋开门去了教室。
要回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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