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不听话

　　本科时候方哲宇总是热衷于评价周尽言的每日状态，

　　“死气沉沉”是最常出现的一个词，

　　几乎很难得到个“今天还算有点精神，”这样的正面评价。

　　周尽言并不为这些生气恼怒，他甚至给不出一个表情，只是听过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以前从未在意过面目表情如何的周尽言，却在此时开始担心刚才的一个皱眉有没有显得太凶。

　　侧身盯着倒车镜看了两秒，从内兜里拿出半框眼镜，若无其事地戴上。

　　刚转头就看到身旁人直勾勾，不加任何掩饰的眼神，黏性很强，周尽言不说话他也盯着。

　　周尽言挪开视线，看向车前方的草丛。

　　突然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周小心摸了摸脸侧的头发，恶人先告状，

　　“你肚子响了。”

　　周尽言一声不吭地吃下这个瘪，将夹克的拉链拉上，打开车门迈了出去。

　　周小心看着他明显的跟腱，想着他一定跑得很快，

　　忽然坐不住，使劲推了几下门发现推不开，立即跪在副驾驶上抱着椅背，密切地盯着他的行踪，好在周尽言只是绕到了车后方。

　　车门被打开时，许多嘈杂的声音一齐往耳朵里钻，让他有了尚且存在的实感。

　　仰头看向周尽言尽可能倾斜下来的黑伞，迫不及待地往车外钻。

　　即便从小养在深宫中，可他最是心无城府，一切与他有关或无关的宫斗戏码都被屏蔽在外。

　　比起权势，他更想得到他人的亲近。

　　别人不爱搭理他，他就上赶着，将家底掏空也要去讨好，一颗夜明珠换一个时辰的陪伴，在他眼里是最合算的买卖。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特别的人，周小心无意识地笑出声。

　　周尽言不多问，视线只是短暂地扫过身边人娇憨的笑和俏皮的鼻尖，又重新去看雨伞的倾斜度是否将周小心完全覆盖。

　　二人的身高不太匹配，周小心堪堪到他下巴，约莫一七三，

　　为了替他多挡去些风雨，周尽言只好尽可能地放低雨伞，所能看到的范围只一小圈，

　　周小心发现了他走路时的窘迫，特意伸手去将雨伞抬高了些，

　　然后暗戳戳地傻笑，希望等来些“做得好”“很乖”的夸奖，但是没有。

　　这笑就显得更傻了，周小心很快收敛，若无其事地跟着周尽言。

　　餐厅内全是人，根本没有能坐的地方，且空气中混着各种各样的味道，不太好闻。

　　周尽言和周小心同时皱眉。

　　周尽言拿出手机站在点餐口扫码点餐，两个全蔬汉堡，两杯可乐，一份炸薯条，决定付钱时，

　　身后伸来一只手，指了指甜品一览里的红豆布丁。

　　两人又挪动到出餐口等待，周小心似乎特别难以忍耐混杂的空气，扯过卫衣帽子捂住口鼻。

　　室内闷热非常，周小心的额头和脖子里出了层细汗，长头发黏上去看着很不好受。

　　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周尽言从夹克兜里拿出一根天蓝色的皮筋，皮筋上还粘着一只小兔子。

　　他将周小心的头发拢到一起，艰难地缠绕了三圈，又从裤子兜里拿出两个马卡龙色系的卡子，把周小心额前的刘海都固定到额后。

　　一下子清爽起来，周小心借着大理石墙面的光左右照了又照。

　　取完餐，周小心小跑着跑到门口给周尽言撩开帘子，刚出门，就迫不及待地问他纸袋里有什么。

　　……

　　一人蹲着一人站着，在休息室室外的屋檐下吃起这顿有点迟的晚餐。

　　周小心找了个小角落，确保不会有路人经过的地方，将纸袋子拆开，依次将汉堡，薯条，红豆布丁，可乐摆放好，

　　完成这一切，仰头邀请周尽言蹲到他对面一起享用。

　　周尽言拿着自己的汉堡，摇了摇头。

　　被拒绝了也不气馁，周小心专心又虔诚地捏起那一小盒布丁，小心翼翼地挖起一小块往嘴里送。

　　餐厅和休息室隔着一堵墙，连在一起，用完餐的几个游客路过走廊往休息室这边走，

　　周小心歪看他们确实是往这边走的，赶忙拉住袋子把食物往更角落里挪。

　　小动作很多，周尽言都看在眼里。

　　他看上去聪明伶俐，娇俏可爱，丝毫没有历史书本上所描写的那样蠢笨呆板，实际上周尽言也从未相信过。

　　周尽言两步挪到走廊一侧的位置，帮他挡住来往的人。

　　周小心仰头看他的时候，发现周尽言并没有关注着他，只是喝着那杯黑水看发光大板砖，于是又低头吃起来。

　　头刚低下去，周尽言就关掉手机继续看他。

　　密雨不断地从屋檐上砸下来，偶尔有几滴溅到周尽言的脸上，泥土和草木的味道也直往鼻腔里钻，

　　比起穿越漆黑桥洞，看到火红斜阳时的心悸，此刻的悠然更让他感到心动。

　　无关于爱情的心动。

　　雨势仍旧是不见小，但是周小心已经见困了，一般这个点他就要睡觉。

　　服务区没有可以供人睡觉的地方，所谓休息室也只是一些单个椅子。

　　绕了一圈后，两人又钻回了车上。

　　周尽言将副驾驶的座椅放倒，又从后备箱找出一个全新的毛毯盖在周小心身上，冷风调到最低。

　　周小心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转，睡前迷迷瞪瞪地嘟囔了句，“那朵云像狮球……”

　　等那朵云飘近了周尽言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狮球，是屎球……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周尽言不到半个小时就要醒过来往旁边看一眼，再看一眼时间，手机屏幕亮度调到了最暗，但打开时还是忍不住眯了下眼睛。

　　有一条研究院院长白钟铜发来的短信。

　　：七月底研究院会发布一条面向大学的招聘信息，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进来。

　　内推他入职不太方便，走太多流程不说，还容易落下闲话，考进来是最合适的选择。

　　现在是凌晨两点多，周尽言决定等天亮了再回，

　　旁边的车窗只开了条小缝，周尽言怕闷，干脆关掉冷风，把车窗开大了些。

　　才放空一小会儿，就见七八辆大型货车从高速路转了下来，声音轰隆轰隆的，来不及关上车窗，周小心就惊醒了。

　　二人短暂的对视了几秒钟，周小心就迷迷糊糊地抓着脑袋要凑过来，张开胳膊要去环抱周尽言的脖子。

　　跨坐在他身上的窘迫历历在目，周尽言抓住周小心的小臂，放了下去。

　　被拒绝了也不闹，周小心合上眼皮，继续睡过去了。

　　周尽言想他应该有从小陪伴到大的侍子，不然怎么总是会下意识地作出过分亲近的动作。

　　再次醒来时已经五点半，周尽言看到周小心乖巧地坐在一边看窗外，看上去有些百无聊赖，应该醒了有一会儿了。

　　带他去洗手间简单地洗漱，方便过后，又绕到餐厅买了两份早餐。

　　好在这个点的餐厅人不多，可以坐下来好好吃。

　　周小心殷勤地把一整根玉米扒成一颗一颗的豆子，把小碗推到周尽言面前，让他用勺子挖着吃。

　　自己则拿过他旁边的整根玉米啃了起来。

　　重新出发，周小心的心情好了很多，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乐此不疲地扯着没用的废话。

　　隔一会儿就要从后座拿一片面包吃，也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才安安静静。

　　担心周尽言开车太久会饿到渴到，会非常贴心地将面包片掰成小块，递到他嘴边。

　　不方便喝水，就把牛奶盒上的吸管扒下来，插在水瓶上让他喝。

　　总之，极尽一切地去讨好。

　　天将黑时，终于进入了首都地界。

　　不同于楚北，首都的建筑设计都极尽奢华，周小心上一秒还在感叹灯火辉煌，转头的下一秒就被百米高的大楼吓到。

　　“这里就是京城吗？我们以后就在这里生活了吗？”

　　“嗯，你喜欢的话。”

　　周尽言的厨艺着实没什么水平，等绿灯的间隙考虑了两秒，就带他去了家素食餐厅，这家餐厅几乎是自助的形式，一些特定的菜品需要另外付钱。

　　周小心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周尽言身后选菜，周尽言放什么，他也跟着放什么。

　　“拿你自己喜欢吃的。”

　　话音刚落，周小心就伸手拿了个手工大馒头放进餐盘。

　　两人找了个人不多的位置坐，周尽言刚拿叉子叉了颗西兰花放进嘴里，就见周小心翘起一根手指，指着墙上贴着的慕斯蛋糕说：

　　“不吃也没关系，毕竟它要另付钱。”

　　“……”

　　过分狡诈，过分可爱，过分自信。

　　周尽言侧头拒绝周小心递到他嘴边的一大块慕斯蛋糕，专心吃着自己餐盘里的素食。

　　他住的地方还在学校附近，没来得及租新的房子，正好到月底就要到期，要及时物色研究院附近的房子。

　　等待周小心吃饭的间隙，周尽言打开银行卡余额看了一眼。

　　四位数字。

　　头大。

　　他必须要去找一份短期工作，思索了一番便给首都博物馆的馆长发讯息，询问是否还需要临时讲解员。

　　寒暑假或者五一十一长假，来博物馆参观游玩的游客和学生很多，讲解员有限，周尽言基本都会被抓去应急，最开始这份工作也是白钟铜介绍的。

　　对方很快给了答复：

　　非常需要，刚要给你发消息，后天来，大周博物馆有几队小学生要来。

　　周尽言回了个“OK”的手势，关掉了手机。

　　然后认真看周小心吞饭。

　　嗯，几乎可以用吞形容。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小心面前的餐盘又满了起来，已经是第三盘了。

　　单塞半块红薯还不够，还要配着一大口馒头吃，像这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突然这么吃，很有可能会伤胃。

　　周尽言看不下去，将他的餐盘端了过来，一样一样地给他吃。

　　回去的路上周尽言给周小心解释什么是工作，

　　“活计。”他这么解释。

　　“我也跟着去。”周小心坚信自己能帮到忙。

　　“你不用。”

　　周小心抓了抓后背，没再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对首都的夜景发出几声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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