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

　　“那你为什么要装作跟老大不熟不认识啊？！”程小宇追问道。
　　“我什么时候有装作我们不认识了？”

　　程小宇挠了挠头，想了想也是，樊林做事一直都挺低调的，更何况之前他们聊天说到老林的时候樊林也没说什么。他撇了撇嘴:“哦。”

　　老林倒是视线在这两个孩子和远处不停往这边看的小孩之间来回走，嘴角笑意越来越浓，伸手搭在樊林肩膀上就笑了起来:“人缘不错嘛小子，这才刚入学就招惹了这几个小王八蛋。”

　　樊林被他压的腰都弯下去，连忙扒拉开这条沉重的胳膊，程小宇不满的撇嘴小声嘀咕着关于小王八蛋这一点的反驳。”

　　“别声张啊，也别多问，好好画你的。”老林说着，拍拍樊林的肩就走去教室前面鼓捣东西去了。

　　一个课间小闹剧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翻了过去，老林多少做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师，不乏有领导力，简单吩咐下今晚的绘画任务后无需多言，学生们自己就自觉地继续动笔了。

　　画室是十分安静的。

　　没有任何人说话，画室会用的折叠凳也不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整个世界压缩在了这间阁楼，除了笔擦过纸的声音和窗外虫鸟鸣叫，再无其他。

　　樊林听着画室里此起彼伏的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心绪渐渐平静。窗外天已经黑了，路灯的光清楚的照映出飞虫的模样，画室的夜晚，令人心安。

　　“可以出去散步吗？”樊林看着窗外，突然小声问。

　　“嗯？”程小宇一下没反应过来，在他眼里樊林妥妥是个乖孩子好学生，他刚刚……是不是说能不能逃课？

　　还没等程小宇说出个一二字，樊林对着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就弓着腰悄悄出了门，走廊里传来一阵飞快的小碎步的脚步声。

　　嗯，真的下楼了。

　　老林画着自己的画，偶然回头看看学生情况的时候乍一眼过去还没发现哪不一样，仔细一想想，不对啊今天刚新来了一个小王八蛋。

　　樊林走了，留下受苦的就是和他在画室和教室都坐隔壁的程小宇。

　　老林:“他人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程小宇:“额，额，可能，上厕所去了？”

　　八九点的晚上，教学楼仍然灯火通明，就连顶层原本是仓库间的阁楼都亮着灯。四周静静的，叫不上名字的叫虫在隐蔽角落吱吱叫响，偶尔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

　　樊林顺着宿舍楼后的小路到了围栏边上，抬头看着估摸着有三米左右的高度，又看看不远处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被堆放在一起的废弃课桌椅，歪歪头。

　　后退几步，然后全力奔跑，呼呼风声在耳边响起，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身体自己在动，自己在落脚前找到落脚点，等樊林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蹲在围墙顶上了。并不宽的围墙顶端比一只脚的宽度宽不了多少，樊林却并不怕会站不稳而头晕脑胀，要是程小宇他们在这的话，大概会惊讶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的变化:他一反常态的平静，他现在异常兴奋。

　　樊林小口吐着气，微微有些喘，眼里却满是激动。他喜欢这种身体带动大脑的感觉，喜欢不被允许的刺激的事情，喜欢不顾一切去做些什么。

　　他朝下看，左手边是让他踩着上来的桌椅堆和昏暗的学校角落，右手边则是暖黄色的路灯，和空无一人的小巷。

　　樊林想都没想，直接朝右边跳了下去。

　　姿势没调整好，落地时樊林没能站稳，堪堪用手撑住了身子，也因此在手掌上擦破了一块皮。手掌不断传来火辣的痛感，但樊林并没有在意，站起身深呼吸了几下，睁开眼睛，朝着巷子的一边撒腿就跑。

　　他不知道这边会通到哪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但他觉得现在不是让他想清楚这些的时候，他可能也不会去想。大脑告诉他，就这么做就好了！跑！

　　于是他跑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他没力气停下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走回去又要多久了。

　　这一条小路上的路灯要暗些，冷白的白炽灯光从上分撒落下来，而灯与灯之间的距离却跟之前的路上见过的不一样，这条路上的灯距明显要长些，导致地面上亮一段路暗一段路又再度亮起来，好在没有坏掉的灯，不然那一片就得是黑的。

　　身上出了汗，像是烦躁的情绪都随着汗水一起排出了体外，全力跑了一通他反而神清气爽。樊林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借力，大口大口喘气，看上去就累得不行。喘着喘着他就笑了起来，压在喉口的笑声没有穿出来，只是身体随着笑颤抖了起来，他低着头，看起来的视觉效果更像是抽搐。

　　站着歇了一会，他干脆就靠墙盘腿坐在了地上。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想了想，他点开了跟程小宇的对话框。

　　木:我可能要晚一点回去，查寝的话帮我糊弄一下。

　　刚点下发送键，脸上一阵凉意，樊林简直被惊的要跳起来，立马伸手去抓靠在自己脸上的东西，却触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他抬头去看，迟雨正站在他身后低头看着他，手上拿着两罐冰可乐，其中一罐便是袭击他的那个“神秘物体”。

　　“喝吗？”

　　樊林睁大了眼睛。一方面震惊于这人的出现，一方面则是感叹与眼前的这一幕:迟雨脸上露出了之前从来没见过的表情，给人感觉跟平时完全不一样，温温柔柔的。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因为视角的原因，这人在自己眼里忽然变得高大，有种……想要依靠的感觉。

　　樊林第一次理解了在漫画里见过的女友视角。

　　可惜在他看清来人是迟雨之前，拳头就已经不由自主的挥了出去。

　　这纯属是一种本能反应，冷不丁的有人在身后拍他，他一边受到惊吓一边本能的防御，只不过他的防御方式是主动出击。

　　这一拳就借着迟雨弯腰低头的动作打在了迟雨脸上。

　　迟雨:“……？”

　　樊林正慌慌张张地想要道歉，一句不好意思刚刚说出口还没等到下文，一拳带着风声而来的拳头也落在了他的脸颊。

　　迟雨的力气很大，动作标准的让樊林怀疑他其实是某个拳击俱乐部的会员。而最让樊林感到自尊心受挫的是，就算已经开始动手了，迟雨看他的眼神依旧是满不在乎，就像笃定他打不过他，还是不敢打他似的。

　　樊林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举起手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脸，皮肤上火辣辣的疼。

　　他皮肤很白，这时候倒显得被打的地方更红。眼角应激性地被打出了泪花，本应该是很招人可怜的，可他的眼神却是凶狠的，在死死的盯住他。

　　樊林:“……？”

　　迟雨勾着嘴角，表情一时间精彩纷呈，一边带着怎么就被打了了错愕，一边又满是回击的舒爽。学着樊林回了一句:“不好意思。”

　　樊林挺想说我干嘛你了这是吃了枪药还是怎么？但对着迟雨自豪与自己拳头的表情，他这话还是咽回肚子里去了。

　　他啧了一声，脱下外套往地上一扔直直盯着迟雨向前两步，照着他击打的位置也是一拳打在他左脸上。

　　迟雨冷笑一声，俩人不由分说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打的好不痛快。樊林咬着后槽牙用力的挥拳，每一下都是用尽全力的去击打，迟雨也不甘示弱，抵挡的动作让樊林轻易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力量差距。

　　樊林觉得这简直是莫名其妙，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俩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樊林逐渐有些体力不支了，动作慢了下来，迟雨倒也没有为难他，轻轻笑了一下就把手按在他头上把他的脑袋往下压。

　　樊林:“草！”

　　等他挣脱开，使出全力再次挥出拳，迟雨举起了双手做了个缴械投降的动作，挑着眉看他，说:“停，不打了。”

　　樊林这一下最后一拳便泄了力落在他肩上。

　　“你他妈……你脑子有坑啊……”他抵着迟雨的肩膀大口喘着气，迟雨这才注意到他现在的模样:脸上红红的，不知道是被打出来的还是剧烈运动后自然的红晕。迟雨更倾向于是前者，因为他眼角还有几滴水珠，甚至连眼尾都发红。他嘴角有一小片红肿，估计一会会变成青紫色的，嘴唇上被咬破流了血，被樊林自己舔掉了。

　　迟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些心虚的感觉，反观他自己，手肘、胳膊、甚至脖颈上被咬了好几个深深的牙印，裸露出的皮肤上留着樊林报复性质地抓痕，混着小血点一起，虽然不是很疼，但从视觉上来说的确触目惊心。

　　“你打架就打架，咬我干嘛，你属狗的？”樊林靠着墙边坐下，一边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口一边拿他打趣。

　　迟雨挑眉看他，回道:“谁让你挠我？你属猫的？”迟雨指了指自己脸上，说:“还一个劲想往我脸上挠，要不是我拿胳膊挡住了，这会儿已经破相了，你怎么补偿我？”

　　樊林没有说话。

　　回想起这一架的开始，少年惊慌的样子，迟雨轻叹了口气，笑的有些无奈:“弟弟，我不是坏人。”

　　他捡起滚到一边的那两罐可乐，水汽冒出来挂在可乐罐的铝皮上，沾湿了那一小片的水泥地。随手擦两下大概没那么脏了，他才递给樊林。

　　手背上冰凉的触感把樊林拉回神了。他这才发现，刚刚自己竟然盯着人家的脸走神了，想的还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他心里已经在疯狂抓头发咆哮了，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回复了一句“谢谢”，然后接过对方递来的饮料。

　　身边忽然多了个人，迟雨跟他并肩坐在马路牙子上，周围安静的很，只有路灯电路不稳在滋滋作响，他甚至能听到身边人一口一口吞咽水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没上课吗？”樊林问。

　　迟雨选择性忽略了后半句话，只回答了他问题的前半部分半开玩笑地说:“突然看见，就跟踪你了。”

　　“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跳下来的时候擦破皮了吧。”

　　迟雨平淡地说，甚至没有抬头看樊林一眼。

　　答非所问。但樊林确实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大概就是在他翻墙的那个时候被看见了，并且成功吸引了迟雨的注意。
　　迟雨:“你跑挺快。”

　　“你不是照样能跟上，”樊林歪着头看他，手撑着脸，这原本应该是挺有型的姿势，可惜樊林脸上有些婴儿肥，手这么一撑着，脸颊上的肉就被挤在了一起，这个姿势自然而然地被樊林脸上的肉引导向了另一种类型的好看，跟帅气就没有太大关系。“我发现，你其实挺温柔的。”

　　迟雨挑眉回望他，两相对视，谁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而移开视线。他笑的有些坏样:“现在才发现，那你之前是怎么想我的？”

　　“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谁看了不觉得你是个龙傲天。”

　　“龙……啊？”

　　看着迟雨一脸懵的样子，樊林眨了眨眼睛，而后实在忍不住憋笑，从喉口漏出了几声笑声，最后干脆就大笑起来，完全不顾及对面人的脸面。

　　“真是……”迟雨见他笑的开心，也没说什么。笑声真的会传染，明明被调侃的是他，但看着樊林放肆的笑出声来，他也不由自主的放松地笑了出来。

　　昏暗的路灯下，两个人并肩坐在路边，一个低着头，一个仰着面，笑着，聊着，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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