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图书馆的灯光白得刺眼，楚星野揉了揉太阳穴，《北朝军事史》上的文字开始扭曲游动。他最近总是这样，一读到关于北齐的历史就会头痛欲裂。

　　"再坚持一下..."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上"萧见月"三个字。

　　刹那间，指尖传来灼烧般的痛感。书页上的墨迹如鲜血般晕染开来，耳畔响起金戈铁马之声。他看见自己身披染血铠甲，手持长枪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残阳如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将军！"

　　远处传来一声呼喊，一个银甲武士策马而来，头盔下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同学？你还好吗？"

　　清冽的嗓音将萧明玥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书本掉在地上发出巨响。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摇晃的身体，掌心温度透过校服传来。

　　楚星野抬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与梦中那个银甲武士一模一样。

　　"我没事..."他声音嘶哑，这才注意到对方左眉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形状如同月牙。

　　"你脸色很差。"男生递来一块深蓝色手帕，"萧明玥，今天刚转来高三七班。"

　　"楚星野...我也是七班的。"他接过手帕，闻到一股冷冽的松木香，角落绣着一个小小的"萧"字。

　　萧明玥的目光落在摊开的书上，在看到"萧见月"三个字时，眼神骤然变得深邃。"北齐的镇北将军，"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个名字，"月夜下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二十八岁战死在邙山。"

　　楚星野心头一震，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刺入他的心脏。不知为何，他的眼眶突然发热。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他声音发颤，"史书上只记载了他战死，没有具体年龄和地点..."

　　萧明玥收回手，嘴角扬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猜的。"他说，"就像我猜你最近经常梦见战场，梦见自己穿着铠甲死在乱箭之下。"

　　楚星野的血液瞬间凝固。这个陌生人说出了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的噩梦。

　　放学后的天文社教室空无一人，夕阳透过圆形穹顶洒下斑驳光影。楚星野靠在望远镜旁，心不在焉地翻着《北朝史考据》。

　　"这里视野真好。"

　　萧明玥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萧明玥手一抖，书本啪地合上。对方已经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冷白。

　　"你说有东西要给我看？"萧明玥走到他身边，抬头望向正在缓缓转动的穹顶。

　　楚星野深吸一口气，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我在市图书馆古籍部找到了这个。"他倒出一张泛黄的画像复印件，"据说是根据北齐宫廷画师手稿临摹的。"

　　画像上的将军一身玄甲，手持长弓立于月下，眉目如刀刻般锋利。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张脸与楚星野几乎一模一样。

　　"楚星瑶将军。"萧明玥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轻柔，他伸手触碰画像上将军的眉眼，"他们都说你死时身中二十七箭，却依然屹立不倒..."

　　"你怎么知道是中箭？"楚星野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史书上只说他'力战而亡'！"

　　萧明玥的瞳孔微微收缩，黄昏的光线中，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我梦见过，"他轻声说，"一遍又一遍地梦见。"

　　楚星野的呼吸变得急促，那些零碎的梦境碎片突然在脑海中拼凑成形——箭矢破空的声音，刺入身体的剧痛，还有...还有那个抱着他逐渐冰冷身体的银甲武士。

　　"你是谁？"他声音发抖，"为什么知道这些？"

　　萧明玥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本线装册子，封面上用古朴的字迹写着《邙山战纪》。"我家传的，"他翻开其中一页，"这里记载了楚星瑶将军最后一战的细节。"

　　楚星野低头看去，泛黄的纸页上绘着一幅惨烈的战场图：月光下，一个银甲武士抱着满身箭矢的将军，背景是燃烧的营帐和残破的军旗。

　　"那个银甲武士..."

　　"是我。"萧明玥平静地说，手指抚过画中银甲武士的脸，"或者说，是我的前世，北齐参军萧见月。"

　　楚星野感到一阵眩晕，穹顶上的星空图案开始旋转。恍惚间，他听见萧明玥低声吟诵：

　　"星遥不见月，月明空忆星。千年如一梦，唯余此夜心。"

　　历史课上，老师正在讲解南北朝时期的著名战役。

　　"北齐在邙山之战中损失惨重，镇北将军楚星瑶在此战中..."

　　"不是这样的。"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讲解。全班同学齐刷刷回头，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萧明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淡金色的轮廓。

　　"萧同学有什么补充吗？"老师推了推眼镜。

　　萧明玥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楚星瑶不是战败而死，他是为了掩护主力部队撤退，独自率三百亲兵断后。北周军队用十倍的兵力围攻他三天三夜，最后是靠叛徒出卖才突破防线。"

　　老师惊讶地张大嘴："这些细节...正史上并没有记载。"

　　"因为胜利者改写历史。"萧明玥的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楚星野身上，"但总有人记得真相。"

　　楚星野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浮现出断断续续的画面：燃烧的旌旗，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有那个在箭雨中依然挺立的背影——那是他自己的背影。

　　"萧同学似乎对这段历史很有研究？"老师好奇地问。

　　萧明玥嘴角微扬："我家祖上是北齐史官。"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楚星野，"而且，有些记忆是刻在灵魂里的。"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教室。萧明玥收拾书包时，一张纸条从课本中滑落：

　　"今晚十点，天文台。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明玥"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纸条上的字迹莫名熟悉，仿佛千年前就曾见过。

　　夜色如墨，楚星野推开天文台的铁门。萧明玥已经等在那里，身边摆着一台古老的天文望远镜。

　　"这是..."

　　"仿制北宋浑天仪制作的望远镜，"萧明玥调试着镜头，"能看到一千四百光年外的天鹅座β星。"他顿了顿，"也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看到的星空。"

　　楚星野心跳加速，月光下萧明玥的侧脸棱角分明，与梦中那个银甲武士完美重合。

　　"为什么是我？"他终于问出这个困扰多日的问题，"为什么只有我记得前世？"

　　萧明玥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你死前发过誓。"他的声音低沉，"'纵使千年轮回，必不忘此恨'。"

　　一阵夜风吹过，楚星野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二十七支箭同时刺入身体。他踉跄了一下，被萧明玥稳稳扶住。

　　"呼吸，"萧明玥的手掌贴在他后背，"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

　　楚星野闭上眼睛，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冷冽松香。恍惚间，他看见月光下的军营，年轻的参军萧见月正在为将军楚星瑶包扎伤口。

　　"那一战...我们输了吗？"他轻声问。

　　萧明玥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输了战役，但赢得了时间。你的牺牲让北齐皇室得以南渡，延续了二十年国祚。"

　　楚星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你呢？你后来怎么样了？"

　　月光下，萧明玥的睫毛投下深深的阴影。"我花了十年时间找到你的尸骨，"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然后带着你的弓箭隐居邙山，直到..."

　　他没有说完，但楚星野突然明白了那些梦境中最后的画面：银甲武士抱着将军的尸体走入漫天大雪，背影决绝而孤独。

　　"这一世，"萧明玥突然抬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任何危险。"

　　楚星野的心脏剧烈跳动，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月下共饮的誓言，想起并肩作战的岁月，也想起最后一战时，楚星遥冲破敌阵向他奔来的身影。

　　"见月..."他无意识地唤出这个名字。

　　萧明玥浑身一震，眼中泛起水光。"你终于想起来了，"他声音哽咽，"将军。"

　　夜风拂过两人的发梢，头顶的星空流转千年，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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