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艳火

　　不过，林柏庭只在第一下拉扯里是带着点力的，后面是虚握着。

　　他的手是热乎的，但又不是夏日里的黏腻。

　　他温柔地拍拍齐漾。眼神里道不尽的包容。

　　齐漾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面对林柏庭也只能点头。

　　走到江边的一家叫[早点休息]的清吧。江上偶尔能吹着点江风，街边树随着风动也随着人走。

　　他一直握住齐漾的手腕。

　　偶尔感觉到齐漾望过来的视线，就侧身对他笑笑。

　　没有任何含义的笑，发自内心的笑。

　　“我朋友的店。”

　　“现在人应该不多，我们进去找个隔间坐坐，听听歌。”

　　“这里的驻场歌手都很有意思。”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点轻轻的起伏，齐漾觉得听他讲话像走在不会落下的云上。

　　踏实感是从未有过的。

　　“庭儿，喝点什么？”韩枫是看着林柏庭进门的，不过林柏庭一直没注意到他。

　　说这话的时候侧目看了看齐漾，对林柏庭挑了挑眉。

　　“这位小朋友也要喝点什么吗？”

　　“嗯，给他榨个果汁。不要菠萝的。”

　　齐漾在听见林柏庭说给他果汁的时候就很想打断说，我虚岁十八了，能喝得了酒。

　　下面一句不要菠萝的时候，他抬眸直直地看着他，眼睛里反射的亮光闪了闪，想问：“为什么知道？”

　　韩枫走的时候，齐漾开口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不知道我瞎猜的，你信吗？”林柏庭逗着面前的小孩儿，希望他闹闹别扭，发泄点情绪，顺带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哥，你能正经一点吗？”齐漾脸上还是闷闷的。

　　一瞬间，林柏庭失笑。面前的小孩儿真是特别可爱。

　　“好像有点难。”林柏庭还是抚着肚子抽抽得说。

　　吧台上的韩枫，盯着这边走神。思绪解开的时候，低头抿嘴笑了笑。好像还叹了口气。

　　“今晚迟点回家可以吗？”林柏庭晃了晃酒杯里的冰块。

　　“可以，以后都可以……”

　　“我又没家不是吗。”齐漾自嘲道。

　　“谁会在乎我的死活。”齐漾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不像复仇电视剧的那般把恨写进眼睛里。

　　同样地，他的声音也如同往常一样，像早读念书般没有夹杂任何感情。

　　其实，林柏庭不想让他说这些，又或者他在回家那个路口犹豫着想说不说的时候，林柏庭就不想让他开口了。

　　他只希望这个小孩儿能主动把自己的情况剖析给他，而不是选择妥协。

　　“不说了。我们不说这个。”林柏庭揉了揉他头顶的碎发。

　　舞台上，韩枫低头扫着那把吉他唱：“风扬起了你的黑发”
　　“你不经心地甩过鬓颊”
　　“笑可以天然地飘洒”
　　“心是一地草野”
　　“唯一的家乡”
　　……
　　“你是南国来的孩子”
　　“有着不能缚的性子”这句词响起的时候，韩枫跟齐漾对视一笑。

　　“身上批覆了寓言而浑然不知”
　　“奔跑着 忘我的”
　　“快乐和悲伤都放肆”
　　“阳光也不愿阻止”

　　“你是南国来的孩子”
　　“人要爱人要恨的样子”
　　“血里流窜着这远在古老的故事”
　　“手心刻划上帝的仁慈”

　　“与未知相似 与未知相似”

　　“蛮好听的。”齐漾用指腹擦弄杯壁的水珠说。

　　“你比较幸运，一般韩老板不会出山。”林柏庭对着韩枫抬了抬下巴，跟他打了个招呼。

　　来这里的时候，林柏庭也没很多的想法。只想着，齐漾需要这样的独处时间，和当年在香樟树下笨拙地吸烟的齐漾一样，只不过这次林柏庭选择陪伴而不是离开。

　　不久，林柏庭推开酒吧的门，外面下着稀稀拉拉的雨。

　　林柏庭：“我去找韩枫拿……”

　　齐漾已经走进了雨夜的路灯下，向他招手。

　　“走吧，庭哥。”那一刻的齐漾乖得不像话。

　　林柏庭看见街边闪烁的雨和闷热的空气，齐漾真挚地期待他。

　　齐漾没有用任何东西遮着，就用最炽热的情绪拉着林柏庭走出他的生活边界。

　　路上人不多，都行色匆匆地赶家。

　　只有他俩，慢速地走，不在乎最后的终点站是家还是废墟，漫无目的地踩踏路上凹凸不平的小水坑。

　　“我很早就想这样了，只是没人陪我，也没有人懂我。”齐漾笑得很好看，那个笑里有股巧克力的苦味。

　　林柏庭很喜欢巧克力。

　　“雨不算大，如果是瓢泼大雨的话我会想让你跟我一起躺在人行道一会儿。”

　　“会不会觉得我像个疯子。”

　　“不会……因为有个天马行空又能付诸实现的朋友会很值。”林柏庭把最后一个词咬的很重。

　　“你真的特别好，谢谢你。”

　　恰逢雨变得大了些，齐漾的谢谢快被淹没了。

　　“你说什么？”林柏庭其实听见了。

　　“我说……”

　　“林柏庭！谢谢你！”

　　他停下来，对着林柏庭那边大声喊到。

　　“我知道啦！”林柏庭很难说出他的心中所想，他也只是停下，模仿着齐漾的声线说到。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喊我的名字吗。齐漾。

　　“记得吃药。”这是他们那天最后的结束语。

　　“咳咳……怎么办我声音好像哑了……”齐漾拍拍背后抱着他的男生说着。

　　“我的小祖宗，我叫你喝药了吧。”

　　“哎哟，就这么喜欢下雨呢。”

　　“下次不准去了！”身后的男生好似发怒一般，捏着齐漾的白皙小脸。

　　“就要去！”即使声音哑着，齐漾还是嘶哑着大声回他。

　　脑海里回溯的就是他们第一次在雨天的故事。

　　自己一个人窝在那个男生的怀里笑了半天。最后搞得两个人也一起搞不清楚状况地笑起来，没完没了。

　　记忆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留下的总是自己所喜欢的那面。

　　齐漾自己也快忘了，当年的他认为那几天灰暗暗的，殊不知他的太阳早就在厚云层里等着，等他的叩门了。

　　“搞快回班，这都几点了，再迟早读都要开始了！一点学习的劲头都没有！”

　　新调任的主任亮着光头，斥着踩着点到的学生。齐漾刚好在前一分钟踏入教学楼，在听见主任大嗓门时回头瞥了一眼。

　　夏燕然刚好叼着校服拉链，抬头跟他打了个对眼。

　　至此一瞬，他们都尴尬的转向了别处。

　　要说青春期的小男生吵架是最难熬的，能打一架的都不算什么大事。

　　只不过这次都有点碰到双方的边缘线了。

　　补习班的卫生间里，夏燕然在水池边搓手说：“漾儿，你怎么过暑假？你一个人在家待着吗？要跟我一起吗？我要去我妈亲戚家混个脸熟就回家。”

　　“你还要去你妈妈亲戚那边吗？”齐漾问出这句话是无心的，他真的不知道已经分开的父母，还需要用孩子联系着这层关系吗？

　　“当然啊！我也还算我妈的孩子嘛。”夏燕然的回答当然也没问题。

　　末了，齐漾脸上淡然不带表情。只有夏燕然知道他说了不该说的。但他也带着委屈。

　　在齐漾摔门离开的时候，他那句道歉的话才脱口。

　　他一个人撑在洗手台冷静了几分钟。而后追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齐漾依旧闷着情绪，不过他还是等着夏燕然一同归家。

　　那天他们遇到了林柏庭。在林柏庭面前齐漾对情绪又一次缴械。

　　齐漾与林柏庭在韩枫的酒吧度过了情绪最翻涌的时刻。

　　夏燕然拉开板凳，齐漾早一步站起来准备早读，拍了拍夏燕然。

　　相顾无言，眼神里是双方都知道的潜台词。

　　“没事了。”

　　“你这么尴尬，搞得我都有点拿不准你了。”

　　“漾儿，那天对不起啊。”

　　“还说是吧！没意思了啊。”齐漾推了推夏燕然的肩。

　　夏燕然搓搓鼻子，转头看着齐漾的时候，齐漾已经开始念课本了，“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少年心事还需自己疏通，一旦翻篇就仍是最耀眼最炽热的存在。与朋友的相处也正因为摩擦而无坚不摧。

　　迟来的暑假来时，齐漾的补课时间也暂缓，给准高三学子留了口喘息的机会。

　　家里还是老样子，每天齐漾都是一个人。一个人醒着，一个人失眠。奶奶常常打电话讲着无关紧要的事和物。
　　齐漾也懂事的把奶奶所有的话茬接过，隔辈亲的俩人一打就是一个小时起步。

　　决定回家的时候齐漾给奶奶打了电话，小老太太高兴地讲了好久：“好啊，好啊，明天回来就吃猪蹄！”
　　幸福地等待就像如此。

　　在回老家的班车上，诧异地看见塞着耳机的林柏庭。他正眯眼歪头杵在最后一排的玻璃窗上发呆。

　　那是林柏庭少有的疲态。

　　小镇的班车人本就少，所以齐漾悄悄地落座在林柏庭旁边时，林柏庭都没分心一刻。

　　齐漾放好包，坐下时膝盖擦着林柏庭的膝盖，他也顺势地摘掉了林柏庭的耳机。打了个响指。

　　“庭哥，你也太专注了吧，我这么大个帅哥在旁边呢。”

　　本来林柏庭还想扯个礼貌打个哈哈过去的，只不过齐漾眸子里映出的自己实在狼狈。

　　“昨晚没睡好，小鬼头。”他用那双没什么血色，青筋凸起的劲瘦的手给齐漾脑门儿弹了个响。

　　“好吧，确实忽略你这个小帅哥了。”林柏庭又拿出能溺死人的笑调侃着。

　　“你也去清平镇？”

　　“嗯，我回老家看看奶奶，她有点想我。”齐漾揉揉耳朵讲道。

　　“挺好。”
　　“你呢？我感觉没在镇子上看过你。”

　　“我去找我姑姑聊点事。”

　　齐漾点点头。

　　话题又随之结束。林柏庭的耳机还挂在他衬衣心口处。
　　那个发现耳机的人，犹如带着磁力拿起便塞进了自己的耳朵。

　　一段纯音乐。齐漾没听过，眨巴眨巴眼，又闭上。置身于旋律里。

　　林柏庭侧头间眨眼后也不愿睁开了。

　　随着纯音乐的鼓点，心跳也随之和音，很神奇，他们都浮现了一场夏夜的演奏会。只是他们都不曾知道那是他们第一次的心有灵犀。

　　音乐像是连接纽带，两个怀着心事的少年，总想要个倾诉者，刚好耳机这头的心跳能随着音符跳到那头。

　　我想你听到了。

　　我们彼此又拉近了一瞬。

　　直至那首纯音乐的结尾，好似有烟花绽放的声响，如果能进入那首歌，齐漾想那应该是绝无仅有的美。

　　快到站的时候，车上开始嘈杂。天色将黑未黑，仅有的一片阳光，好运地施舍给靠着一起睡着的年轻人。

　　齐漾扭着脖子睁开眼，没觉得靠在一起会有几分暧昧，只是觉得这一趟班车走的十分平缓，没有一点不适。

　　他拍了拍林柏庭抱着的双臂，“快到站了。”

　　齐漾拿过自己的背包，从侧面小包里拿出来一根蓝莓味的棒棒糖，塞给林柏庭。没问他要或不要。

　　他自己也拆开一根含着，望着最后一束橙黄的阳光和蓝黑的天空，含糊地说着：“果然，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最美。”

　　话毕，惹得林柏庭随他的目光追着去看那束光悄悄地在他们面前谢幕离去。

　　他心想，确实很美，齐漾总是能发现他发现不了的东西。

　　“庭哥，没事可以来我家找我玩，这片我熟！前提是不收补课费啊！”齐漾正站在车站对面的条小路上，扯着嗓子喊道。

　　林柏庭在马路对面边挥手边笑。在手机上摁着：“知道了，在这片你算我老大。”给齐漾发过去了。

　　林柏庭摇了摇手机，指着对话框。

　　齐漾拿出手机的时候差点掉在水泥地上，还好他手快一步，不至于到最差的情况。

　　他一下抬头望了望对面，林柏庭已经先走了，只不过他脸上还是挂着憨憨的笑。

　　“我罩你，小庭！”

　　“好的，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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