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实验

　　“你把他放开！滚！”

　　明明是人类，却在换上研究服后性情大变。

　　渊莱拼死抵抗，身后擎住他的两人却从容不迫地给他注射了一针试剂。
　　男人被拦在一边，面目狰狞，绝望般撕心裂肺地大喊，终究无能为力。

　　“渊莱……你们把他放了，别动他，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他……”音调中透露出的绝望，身边的人熟视无睹。

　　“你们是在为人类与异种的和平共处做贡献。”
　　空旷的走廊将声音放大无数倍，心间坠下的重石荡起重重回音。

　　……

　　“还没醒吗？”

　　“不知道他们给他注射了什么，看这个情况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明还是个孩子，这些人……”

　　窸窸窣窣的音响闯入耳内，卖力睁开千斤石重的眼皮，天花板上刺眼的白光，闪的像是不想让人睁开眼睛。

　　明明天花板上没有任何一盏灯肉眼可见的灯，室内却依旧亮堂如白昼。

　　“渊莱…叔，姨，渊莱醒了！”男孩柔弱的声音在两丈宽的房间内回响。

　　参差不齐的脚步声接踵而至，杂乱无章，几人匆匆围在床边，检查渊莱的情况。

　　“能坐起身来吗？”

　　顺着对方的问题，渊莱尝试活动自己的筋骨，不算简单地从垫子上坐起，勉勉强强能够睁开眼睛。

　　好亮。

　　“没什么问题，应该是镇定剂。”下垂的眼尾给他染上一层薄凉的光晕。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叔叔应该有一个比自己稍大一些的孩子，不知道这个孩子如今又身处何地。

　　“尉愈，我来吧，你先去看看许胭的情况，貌似不太正常。”男人的眉眼与渊莱有几分相似，但他更多的是遗传了母亲的气质。

　　“……爸。”渊莱强撑起自己的身体，看了眼身下的床垫，周围多多少少铺着六七个垫子，便是他们在此处唯一可用的物品。

　　“唉……都会好起来的，小莱不要怕。”女人轻抚渊莱的发梢，似是安抚对方的心情。

　　“氲莱……”渊沢域自责地看着眼前的母子二人，眼眶不觉间，已红了一片，“都怪我，没辨认出他们的目的……”

　　易氲莱身上依旧穿着没有换下的研究服，毕竟当时的情况之下，人潮喧闹，而他们依然在研究所中，不为外界干扰。

　　四个长辈惺惺相惜，渊莱打探起四周的环境，除了墙壁顶端一个通风的小窗口，长度不过三十公分，宽度也才七八公分，若要从那边出去，完全不可能。
　　四面除却上锁的房门，皆为发黄的墙壁。

　　“渊莱哥。”

　　“帜秧？”渊莱属实没有想到，他的朋友既然也会被带到这处非人的地方，又想到帜秧当时是因为要同自己出门，才到研究所来寻找自己，心中难免泛起一阵自责。

　　“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男孩稚嫩的脸庞像是未染上人间复杂的关系，纯净而又澄澈。

　　“……先试着活下来吧。”渊莱木着脸答到。

　　尉愈安抚好自己的妻子，带着许胭一同在渊莱旁边坐下，六个人便围成了一个小圈。

　　窗口闯入的皎洁月光，在房间中显得微不足道。

　　尉愈自语道：“我和许胭已经很久没见到清许了，他一个人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渊莱，你还记得小时陪你玩的那个哥哥吗？”

　　“嗯。”怎么可能不记得呢，就是因为尉清许，渊沢总拿他和自己作比较。
　　最后也便是自己样样不如对方，他也便将一腔怒气发泄到对方身上，时不时捉弄对方，即使对方从来不给自己回应，就像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这就让渊莱特别不爽。

　　儿子的话题同样吸引了许胭，她说：“如果能出去，我们就去看看他吧，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如果可以出去的话……”

　　渊莱不懂他们的过往，他与父母常驻于实验区内进行实验，他也见过面前这对夫妻时常于实验区内久住，就像实验室是他们的家。
　　他们所研究的，他从父亲那儿得知，是一种帮助异种恢复正常人的试剂。

　　各个地区的研究所，相互之间或多或少都有来往，也是分工合作，而他们所在的研究所处于最初的原理设计，DNA及RNA基因序列的研究。

　　“帜秧。”

　　“怎么了吗？”帜秧听见渊莱的问话，将刚刚的对话几乎抛之脑后。

　　“你认识尉清许吗。”渊莱问。

　　男孩挠了挠头，张口说：“我不知道我认识的这个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他是我在学校的一个学长，我认识他是因为一个学姐。”

　　那日，他本来安分守己在阶梯教室里好好听课。旁边的空座位上突然坐下一个人，他没太注意，埋头写自己的报告。

　　“小秧！”身边的人小声叫他，如果不是这个语气太过熟悉了，他大概会当场跳起来。

　　“瑚铃学姐？你不是在隔壁教室吗？怎么……”

　　女孩子曾经帮过他和他另一个朋友搬行李并带路，几人也因此熟识起来。她急忙朝帜秧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生怕被正在讲课的教授听见一般。

　　帜秧小幅度点头，瑚灵悄咪咪对他说：“小秧，看见前前前排的那个人了吗。”她指着独自一人坐在第三排的男生，男生认认真真听着教授的话语，时不时低下头写字，像极了他曾经班级里的学霸。

　　“他怎么了吗？”帜秧有些好奇，那个男生他之前在这个班上没有见过。

　　“尉清许啊！你学姐我们这一届的名人！他可是以第一的成绩进来这个学院的！然后就是……我有个朋友想要他的联系方式。”瑚灵说道最后支支吾吾的，帜秧大概知道对方找自己干什么了。

　　他反问道：“既然他和学姐同届，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教室里？”

　　瑚灵毫无避讳，说：“他是被叫来听你们教授讲课的质量的。”

　　“啊？”帜秧嘴巴都张大了。

　　这么牛逼吗？

　　“所以……小秧，你能帮我朋友要一个联系方式吗？”

　　终究还是来了。

　　鉴于学姐对自己的帮助，他点头就答应了。
　　一个联系方式而已，应该不难要吧。

　　“学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太感谢了！”瑚灵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朝帜秧竖了大拇指。
　　恰好这时，下课铃声传遍校园。

　　帜秧在学姐鼓励般的注视，朝尉清许走去。
　　尉清许正在收拾桌面上的纸张，打算移步离开时，帜秧恰好走到他的身边。

　　他咽了咽口水，将自己社恐这一事抛去，在尉清许疑惑地眼神中说道：“……那个，尉学长，我姐姐想要你的联系方式，可以吗？”

　　尉清许吃惊般看着他，回想起来，在帜秧说出这句话之前，在看见帜秧的第一眼，尉清许就是这个表情。

　　“怎么了吗？不行的话就算了……”帜秧见他不回答，心底打了退堂鼓。

　　“……没，我认错人了，以为你是我从前一个故友。还有抱歉，我没有联系方式。”他说话的时候音调低低的，听不出情绪，让人产生一种不好亲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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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间的交流也仅限于此。

　　“他是哥你的朋友吗？”帜秧问。

　　“算是，关系一般。”

　　接下来的几天，监狱般的生活让人痛不欲生，原来房里房外的人群，数不胜数的人群日渐减少，几人不由捏了一把汗。

　　帜秧抓着渊莱的手臂，“为什么外面总是有人在叫？哥……”

　　渊莱表面淡定，内心早已如野马踏过荒原般紧张。

　　“会没事的。”

　　门自外打开，穿着研究服的三个人走近几人的房间，脸被眼罩和口罩挡得严严实实，丝毫看不清对方的样貌。

　　尉愈挡在他们两人面前，安慰道：“没事的，会好起来了。”而后他们都被带了出去。

　　空阔的封闭房间，除了尉愈和许胭，他们其余的人被关进了牢笼中。从牢笼缝隙中，可以看见，那俩人被锁于实验台，与实验体无异。
　　“他们要干什么？！”易氲莱扒着笼柱，眼睁睁看着她的朋友们被恶魔般的所谓的研究者注射下不明药物。

　　随着试剂推入血管中，尉愈最后朝许胭望去，恰好他的妻子眼中满含泪水正望着他。
　　无声胜有声，他们相视而笑。
　　他们知道，这将是他们彼此的最后一面。

　　“尉愈！”渊沢朝笼外吼叫。

　　“你们是在为世界和平做贡献。”
　　声音如寒冬中的风，冻结了热忱的心，凝固了温热的泪水。

　　白色衣着的研究员退下身，两人周围同样被笼子围起。许久，笼内人的身体开始不正常的收缩、膨胀，男人的身体在几人的注视之下膨胀爆裂，血肉横飞。

　　扑通——

　　渊沢继易氲莱之后跪在地面，世界宛若静止了一般，将渊莱定在原地。

　　女人的身体不正常地膨胀，双腿化为蛇尾，瞳孔猛地收缩形成竖瞳，她因痛苦而张大的嘴巴，让周围的人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原先不存在的獠牙。

　　她捂着头，浑身上下开始长出鳞片，是蛇鳞……如同尉愈的非正常死亡，她同样获得了血肉横飞的下场。

　　除却研究员写字的沙沙声，他们只能听见自己渐渐平缓的心跳，心如死灰。

　　他们被带回了牢房，这次的实验结束了，下一次的实验还会开始，再下一次，或者再下一次，他们也会像他们所见的一样，被注射非法药物，最终走向百分之九十九几率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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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渊沢折了一张纸，塞在渊莱脖子上的漂流瓶吊坠内，不断嘱咐道：
　　“如果有一天，你逃出去了，记得把他交给警察，或者其他研究所的人，一定要记得！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如果可以，去找尉清许。”
　　这几句话，他听了好久，记了好久。

　　知道他亲眼目睹自己父母被注射变异试剂，知道最后一刻，他的父母对他做出这辈子最后的微笑……

　　“跑。渊莱……跑！”帜秧捂着自己被注射半管试剂的手臂，伴着愈来愈近的急促脚步声，推开渊莱。

　　渊莱见他贴着墙壁就要滑到地上，急忙上前扶他，“要走一起走！”

　　“别管我了，我没救了……”他遮住自己被刀刃划破的腿，“我已经感受到我的手快要爆炸了，你才被注射了一点，趁还有力气快跑！”
　　帜秧拿出这辈子最后的力气，一脚踹开渊莱伸来的手，“替我活下去……拜托了。”

　　渊莱咬牙不去看他，握紧脖颈间的吊坠，绕过拐角冲出大门，迎来了这几年以来，第一场酣畅淋漓的呼气。

　　户外一片漆黑。
　　时不待人，在用尽最后的力气躲入丛林时，疯狗似的研究员们一一从他身边穿过。

　　没被发现……

　　安定好一会儿，酥软的四肢开始恢复力气，他的脑海中只有两个目的：警察局，尉清许。
　　研究所的位置近乎边境，离最近的城市都要走半天的路，更何况作为路痴的渊莱。

　　“尾巴，耳朵……”渊莱呆呆地看着玻璃中投影出的自己，试图恢复平静，等他深吸一口气，再望，两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已经消失了。

　　“警察……”他屁颠屁颠跑到警察局，到了门口又不敢进去，在外头徘徊不前。
　　最后还是直接将信件丢到建议箱内就跑了。

　　“尉清许，在哪……”渊莱只身一人于街上游窜，直到在街上步履不停的人群间，看见了那张从未改变的面庞。
　　依旧是那样高洁，与世无争。

　　他跟上去，看着那人同邻居问候，看着那人走进房屋，关上大门。
　　那天，他痴痴地坐在对方门外一夜，直到早晨被自己的尾巴吓醒……

　　“渊莱？渊莱，醒醒。”尉清许的声音于耳响起，关切的声音，将他从睡梦中拉起。
　　“做噩梦了吗，额头上都是汗。”渊莱顺着他的话，摸摸自己的额头，上面被盖上了一条毛巾，“怎么，又傻了？”

　　渊莱拍开尉清许在自己面前晃悠的手掌，丝毫不服弱地说道：“你才傻了，想起一些事情而已。”

　　尉清许帮他盖好被子，自从恢复正常人后，渊莱时不时便会想起过往的种种，他也大致可以猜到对方想起来的是什么，“没事了，还有我。”

　　抬手揉眼时，渊莱感觉自己右手中指上似乎带了个环，仔细看上去，璀璨的碎银正在月光下闪着光芒。

　　“这个哪来的？”

　　尉清许只是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睡觉。”
　　渊莱余光中瞥见，他的手上，同样带着一枚与他相同的戒指，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款式。
　　“尉清许。”
　　“嗯。”
　　“没什么……”
　　渊莱摇摇头，重新钻入对方朝他敞开的怀里。
　　谢谢你，我爱你。

　　月光如流水，闯入梦乡，映照前途无尽之路，陪伴往后余生，永不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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