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

　　连着两个周末，孟嘉浩都陪着马丽莲这个菜鸡打lol。

　　“你游戏技术也太好了吧！高铁站见你时，看不出来嘛！”马丽莲惊叹道。

　　“为什么那天看不出来呢？”孟嘉浩随口接道。

　　“你那天……”马丽莲纠结措辞，“穿着打扮有点装，我还以为你是干金融之类的，总之，绝不会是周末只宅家打游戏的游戏宅男。”

　　耳机对面静了几秒，才出声道：“我确实学过一些金融方向的课。”

　　“好巧啊，我跟你差不多！”马丽莲为发现两人的相似之处激动不已，“我本科虽然在数学学院，但读的统计学-金融学双学位，然后研究生做的方向是金融数学。”

　　孟嘉浩听了一遍自己已经知道的资料，淡淡“嗯”了一声，听出来马丽莲兴致高昂，他补充道：“我读书时也在数学系，本科选修了金融类课程，研究生读的是金融数学。”

　　“哇……”马丽莲难以置信这种巧合能发生在自己和心仪对象的身上。她激动得以至于忐忑，思索话题道：“那为什么现在你在做游戏呢？”

　　“因为热爱呗。”也许觉得自己回答太敷衍，他补充说明，“我从初中起的梦想就是开发自己的游戏。”

　　“那你为什么本科要读数学呢？”

　　“爸妈要求和我个人兴趣之间的妥协。其实我不怎么喜欢。”

　　“那为什么还接着读金融数学硕士呢？”

　　对方沉默了很久——也许是因为马丽莲的在意，她感觉对方沉默了很久。她听到对面人的呼吸声，又听到他的键盘噼里啪啦响了一阵，最后才听见一句：“此事说来话长。”

　　她本来想笑说一句“那就长话短说”，但敏感地感知到对方并不想跟她聊这件事，便住了嘴。

　　*

　　马丽莲原以为自己上次提了件孟嘉浩不愿面对的旧事，他多少会对她变得冷淡，没想到，这回她提起自己还在刷LeetCode，他竟主动提出可以陪她一起过题。

　　她盯着绿泡泡页面那句“周六去书店给你做LeetCode，或者你学你的，我敲我的代码，随时给你答疑”出神，半晌，才反应过来答应。

　　“啊啊啊啊！——穿什么？！”周五晚上的马丽莲对着自己柜门敞开的衣柜发呆。

　　她平日里的穿衣风格已经被公司里的码农同化了，卡通毛衣加大裤衩加让人看不出身形的羽绒服，但见孟嘉浩怎么能这么穿？！

　　她翻出读研时期买的衣服——
　　粗花呢迷你半身裙？和自己的日常风格差别太大，显得不像是去学习的？叉掉。
　　针织连衣裙？显小肚子。叉掉。
　　一字领羊绒衫？显得不像是去学习的。叉掉。
　　……

　　最终，她选择了一件普通款式的奶白色毛衣，西装面料的灰色阔腿裤，外套为呢大衣。

　　相比于第一面与孟嘉浩出乎意料的结识，这次与他约定的见面，马丽莲表现得更紧张。

　　孟嘉浩倒是比第一面更轻松自然。

　　也许是因为写代码是他的舒适区，他非常自然地指导马丽莲做题，提醒她思路。因为他的从容，马丽莲躁动的内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专注在编程问题上。

　　晚上吃饭是在一家西班牙餐厅，人均两百，并不昂贵。一开始马丽莲说晚餐她请客，感谢他指导她刷LeetCode，但最后孟嘉浩先买单。

　　“下次我一定要请回来。”坐在孟嘉浩的车上，马丽莲如此说道，暗暗求个再见面的机会。

　　对方道：“你平时运动吗？下周五晚上要不要去打球，然后吃饭？”

　　“吃饭可以，打球我不行的。我现在很少运动。”马丽莲一听运动有点萎靡。

　　“啊，打球很快乐的。我们打羽毛球好了，便宜实惠量大管饱。”孟嘉浩从大学起的朋友都是健身达人，人均身材卷王，现在碰到一个无所谓stay in shape的，莫名觉得她抗拒的样子有点可爱，于是使劲怂恿道。

　　“求求你放过周五上了一礼拜班的吗喽P吧。”马丽莲是个INFP。

　　孟嘉浩是个资深网民，自然懂得马丽莲说的吗喽P是什么意思。他道：“周五运动，周六学习，怎么样？J人教你做事，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这个可恶的J人！你还是一个人跑步锻炼去吧！”

　　“那怎么行？周五下班一起去打球啊。”

　　两人拌了会儿嘴，说了一通废话，气氛轻快。孟嘉浩笑得不行，开怀得像回到了中学时代。

　　最终，马丽莲看在能和孟嘉浩增加相处时间的份上，答应了打球邀请。

　　“我们去哪儿打球呢？”她问。

　　“我们公司有健身房有运动场地，免费的。我带你去。”

　　马丽莲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她想起了去年碰到的跑步男，不也是邀请她去他公司打羽毛球吗？

　　她侧头觑着孟嘉浩的侧脸，这么白净正派，左看看，右看看，都不像是跑步男那种贪便宜的抠搜繁殖癌。
　　“好吧。”她应道。不管结果如何，先冲了。

　　*

　　转眼到了周五。

　　马丽莲还在估算自己几点下班出发去LumenTech比较合适，就收到孟嘉浩的绿泡泡消息：“我大概六点到你公司楼下接你。你那边坐地铁不太方便。”

　　她咽下了心里那句“这个点，路上不堵吗”，给他发送了一个[送花感谢]表情包。

　　那天去书店时，孟嘉浩开的是辆特斯拉Model S LR，这次开了辆奥迪A7。马丽莲没注意具体型号和配置，但认得出车标，知道都是家喻户晓的主流品牌。先前她没在意，这回见他两次开的车不一样，才隐约意识到：这人起码是有点小钱的。

　　她上车的时候，察觉到路边的人朝这边多看了几眼、视线停留得略久一些，以为是因为自己有车接送，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雀跃感。

　　她坐上车，热情道：“谢谢你来接我！”

　　孟嘉浩轻轻“嗯”了一声，看样子在关注繁忙的路况。

　　车里播放着海潮一般的交响旋律。马丽莲立刻听出这是Two Steps From Hell的音乐。她也喜欢。她为又发现一个自己与孟嘉浩的共同点而欣喜。

　　汽车快到LumenTech的时候，经过一块大屏幕，上面循环播放着一段游戏推广视频。马丽莲看到的正是视频开头：“合成纪元Synthetic Era。
　　“当人类的大脑数据化，死亡是否依然存在？”

　　她念了出来，说道：“当时我就是被这句宣传语所吸引，开始玩《合成纪元》的。”
　　她面向孟嘉浩：“我一直有着类似的想法——手机就像是现代人的魂器，在接收大量碎片化信息、与之交互的过程中，我们的灵魂被分裂了出去，变得极不稳定，但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实现了永生。相信未来我们一定能从一个人用过的手机之类的载体中，重建出这个人。”

　　孟嘉浩打方向盘的动作慢了半拍，轻点刹车。
　　她这段活说得太准了，完美踏中了他当年萌生这个游戏构想时的初心。

　　他低声应了一声，声音几乎和车内的音乐融为一体，但马丽莲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她受到肯定，激动地继续望着他，见他嘴角勾了一下，像是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睛仍旧盯着前方：“你是第一个说到这一点的人。这个游戏的灵感源头正如你所说。”

　　地下车库入口的感应灯亮起，自动抬杆升起，他缓打方向，车头稳稳滑入斜坡：“挺少有人对日常生活想得这么细。”

　　再多的话没说。但马丽莲能感受到他刚才的应声、轻笑和夸赞，比此前的任何话语都要更真诚。

　　*

　　马丽莲亦步亦趋地跟着孟嘉浩走进厢梯，孟嘉浩刷卡按了LumenTech所在的楼层。LumenTech占据了这幢大楼的最顶上三层。

　　好几次她想挽上孟嘉浩的胳膊，却又不敢。她第一次意识到，喜欢一个人，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跟他有肢体接触的。

　　走出电梯，视野明亮，一切都是崭新，看得出来刚搬入这里不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公司LOGO，和一片开阔的主IP展示区——《合成纪元》游戏角色立牌沿着弧线排列，中央是循环播放游戏demo的环形投影幕，几块互动展示屏点缀在周围，角落里还有个沉浸式体验区，配备头显和动捕装置。

　　马丽莲惊叹得小声“哇”了一句，跑上前盯着环形投影幕：

　　“公元2140年，科技公司SYNTech研发出意识上传系统SYN-Neuro Net，允许签订《SYN-深渊协议》的人类将自己的大脑彻底转换为数据形式并保持其主动性，上传至‘幻域’——一个超现实数字乐园。

　　“然而，数据永生的代价却被隐藏在黑暗之中——

　　“随着越来越多的意识进入幻域，上传的人类丧失了自主权，他们的意识被SYNTech的AI主机‘深渊意志’所控制，成为了无意识的数字幽灵。

　　“现实世界的政府，也在深渊意志的控制下，开始驱逐、抛弃肉身人类。

　　“深渊意志试图彻底消灭原生人类，让整个文明彻底数据化。

　　“而你，编号Gamma-7，是SYNTech的第一批测试体之一，却在上传过程中发生‘数据湮灭’，失去部分记忆，同时成为了少数仍保持自主意识的人类个体之一。

　　“现在，你在现实都市和虚拟幻域游走，企图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因为已到周五下班时间，音频电源在控制台被切断了。

　　马丽莲接道：“你必须决定自己的未来——是成为永生的数据合成人，还是成为人类战士去对抗统治世界的AI巨头？”

　　她看向孟嘉浩。

　　孟嘉浩微微一笑。他在游戏中选择的角色是深渊黑客，是唯一可以在现实和幻域之间切换世界的角色，而马丽莲选择的是现实世界的人类战士。

　　“这个设定视频真是太帅了！”马丽莲赞叹，“我看过好多遍！”

　　“LumenTech为什么不叫SYNTech呢？”她道，“和自家游戏呼应，多带劲。”

　　“那样就太暗黑了。Lumen有光明的含义。”孟嘉浩道。

　　两人走进内部电梯，来到顶楼的休闲区。这里还有许多员工，有些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有些从淋浴室走出来，有些脖子上挂着毛巾和同事在吧台说笑，有些在玩桌球，有些则躺坐在按摩椅上。

　　“这楼有运动区的话，楼下会觉得吵吗？”马丽莲问。

　　孟嘉浩解释道：“这层和下一层中间其实有个夹层，是设备机房，所以楼下不直接是办公区。而且这里采用了悬浮式运动地板，也铺了橡胶减震垫层，不会吵的。”

　　他领着马丽莲向羽毛球场地走去。

　　众人见他俩经过，都行了注目礼。

　　马丽莲此前从未成为过人群中的焦点，现下受到注视，听到窃窃私语，有些不太适应，下意识收紧肩膀，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的眼神该放哪里。

　　终于进入羽毛球场，只有零星几人，马丽莲舒了一口气。

　　这时，本来坐在墙边的、穿着长袖T恤和运动裤的高个壮汉向他俩走来，叫道：“孟总叫我好等。”

　　“堵车了。”孟嘉浩称呼对方，“凯哥。”这位是LumenTech的另一位创始人，程凯，更擅长管理、沟通与对外协调，是公司COO。

　　“这个点确实堵得不行。”程凯打量着马丽莲，对孟嘉浩道，“这就是你说的一位朋友？”

　　“对，朋友。”

　　马丽莲已经全然没关注他们的对话了，她满脑子都是这位“凯哥”起先叫的那句“孟总”。

　　——孟总？
　　是她以为的那两个字“孟总”吗？
　　啊啊啊啊啊土拨鼠尖叫！

　　LumenTech的两位创始人都很低调，应该说整个公司都很低调，除了游戏本身的宣发，所以几乎没有关于两位创始人的新闻稿。
　　但马丽莲凭借自己过硬的记忆力，想起《合成纪元》首次登上全球游戏年度流水排行榜第一时，小破站上的自来水做的关于《合成纪元》和它背后的LumenTech的介绍视频……创始人之一确实姓孟吧？另一位姓程，叫程凯？

　　她看着面前两人，表情古怪，嘴巴张了一下又合上，想问什么又觉得已无需确认。
　　许多散碎的细节在脑海中自动拼合：第一次见面时他那件明显价格不菲的大衣，他对《合成纪元》游戏策略的熟门熟路，今天表现出的对游戏灵感源头的了解，方才众人的注目，等等等等……那两辆路上通勤常见品牌的汽车，应该不是它们的低端型号吧？

　　恍惚间，她想起自己去岁在庙里许下的愿望——该不会是要实现了吧？

　　孟嘉浩泰然自若地看着马丽莲，等她反应过来。他无意向她隐瞒自己的身份，但平时聊天时突然说明一句又显得太装比且奇怪，所以只好趁此机会让她知晓了。
　　她惊讶卡壳的样子特别有趣。
　　他发现自己喜欢逗她。逗她蛮好玩的。

　　“你……”马丽莲对着孟嘉浩，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鞠了一躬，犹如卑微牛马，“孟总好。”

　　孟嘉浩装模作样地虚扶了一把，笑眯眯道：“玛丽莲不用拘束。”

　　“嚯，你的名字是玛丽莲啊，就是那个Marilyn吗？”程凯的口音一听就是东北人。没等马丽莲回答，他就继续道：“不是要打球吗？场地都已经给我们空出来了。”
　　他冲站在球网对面的、他叫来打球的一位运营招招手：“来啦！”

　　*

　　第二天在书店咖啡馆刷LeetCode时，马丽莲明显心不在焉。
　　昨夜打完羽毛球后，是和凯哥、另一位Lumen的员工一起吃夜宵的（钱么自然是凯哥付的），现下和孟嘉浩独处，由于知道他的身份、他的有钱，她反而不自在起来。

　　但孟嘉浩从昨天起就比先前热情很多。主动方换成了他。

　　他觉察到右手边的马丽莲有些心不在焉，故意低头凑过去看她的屏幕，贴近她的脸跟她讲话：“你看这里，这题其实是岛屿数量题的变形。”

　　马丽莲的脸唰的一下子红了。她抬起碰到孟嘉浩衣服的左手，用它贴住脸，企图阻止孟嘉浩看出她的脸红。

　　孟嘉浩瞥了她一眼，没有揭穿她的小动作，当作不知道。

　　马丽莲嘴上“噢噢噢”，右手将之前做岛屿题时写好一个函数复制粘贴到这新题里，以节省时间，结果听得孟嘉浩立马说了句：“错了。”

　　她打了个激灵，忽然神志清明起来。她代码贴错了段落。

　　孟嘉浩一边笑一边帮她撤回。她听见他调侃道：“你今天CPU掉线啦？”

　　她脸上挂不住，放下托着脸的左手，快速修正了代码，敲击键盘的速度也随之加快，然后运行、通过测试，接着火速完成了下一题。

　　她瞟向孟嘉浩，意思是“你看看你看看”。刚才那种低级错误真不是她的水平。

　　“可以，状态回来了。”他声音轻，但明显是夸奖语气。

　　马丽莲很乐，斗志昂扬地刷完了今天的任务量。

　　等吃过晚饭，送她到她住的小区门口，孟嘉浩还跟她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好像有意无意地多留她一会儿，直到马丽莲因为上了一周班，昨天打球到夜里，今天学习了一下午，打了个困倦的哈欠。

　　两人突然都沉默下来，怔怔望着彼此。

　　马丽莲的眼睛挂着泪水，红红的，像小兔子。

　　孟嘉浩伸了手臂，像是想要拍拍她的头，但又像只是为抻抻自己的衣服。

　　“我下车了。”马丽莲困了，没留意他的动作。

　　“嗯，早点休息。”

　　关闭车门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一句“晚安”。

　　此后，他们开始在工作日约会。是孟嘉浩邀约的。

　　马丽莲认为这人肯定不是白纸，你看他制造暧昧、推进关系的技法多熟练。
　　而她作为母单，本就对主动推进感情这事不熟练，索性跟从孟嘉浩的路径走。

　　五二零那天，孟嘉浩表白了。

　　“Are you Sirius?”恍恍惚惚的马丽莲听见自己如此道。

　　对方语气冷静又坚定：“Always.”

　　马丽莲觉得自己真是太感性了，听到他说出这句《哈利·波特》中的著名台词，竟眼眶热热的。
　　她不想显得自己的眼泪很便宜，深吸一口气，憋住它们，然后上前抱住孟嘉浩：“男朋友，我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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