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颈

　　2009年9月，春华中学。
　　开学第一天，温烬就和妈妈吵了一架。原因很简单，她不想去上学，任由梁秋怎么骂她都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偶尔被骂得太难听受不了的时候就回骂几句。

　　“我不想去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
　　“你自己图省事给我报的名，根本就不考虑我的感受。”
　　“我爸还在这个班上，你就是想我被管束到死。”

　　这几句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说到最后不仅梁秋烦了温烬也烦了。一个觉得不听话一个觉得听不进去话，最后战果是以梁秋把温烬书包和鞋子连人一起扔出了门，终结了暑假这个两个月来随时会爆发的战争。

　　温烬看着被关上的门，气急败坏用力捶了一下，响声在狭窄的楼道回荡，梁秋躲在门内装不存在，并没有理会她。温烬没有办法，又捶了门一下，同时大喊一声：“钥匙给我！”

　　门内这次终于有了声音，梁秋明显得意洋洋：“找你爸要。”
　　她爸温良是她现在的班主任，现在正在学校做开学安排事项。

　　崇德市的夏天会持续到十月份，每年九月开学的时候都是气温高居不下的时节，偶尔运气好还会放几天高温假。虽说高温假代表着气温已经连续盘踞在40摄氏度以上，但是对于学生们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好消息。

　　春华中学没有高中部，位置在崇德市的城乡结合处，学生鱼龙混杂，大多资质不好。相应的学校的硬件软件设施都不怎么样，连学生宿舍都没有热水器，更别提空调。

　　温烬本来不住这儿，她就近入学也不会分在这个学校，可是好巧不巧，温烬她爸温良这年也教初一，梁秋又是个非常怕麻烦的性格，就干脆让温烬跟她爸一起住在学校附近的教师家属院，让温良直接当她班主任，这样上学放学就都能管着她。

　　也不管这个学校升学率有多糟糕，也不管温烬怎么求她说自己的朋友都不在这儿，自己一个人不想来陌生的地方上学。

　　“温烬你别跟我在这儿发疯，你那些小学同学谁记得你？大家都忙着认识新同学忙着学习呢就你在这儿念旧。”

　　梁秋性格说的好听点是直接，说的难听点就是刻薄，每次做决定都是说什么她是理性，可以客观的做出正确的决定，其实就是本身性格冷漠，万事以自己为中心。

　　温烬不想和她多说，反正说到最后都会吵起来。

　　初一年级一共只有200多个学生，分了7个班，每个班30几人，对外宣传是小班教学，老师能关注到每一个学生，但是只有温烬知道其实就是招不到学生罢了。

　　毕竟之前她爸去小学招生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回来都是愁眉苦脸的，一边吃饭一边念叨破学校怎么制定那么高的生标。

　　温烬看得好笑，不过对于学校的好坏，她倒是没什么在意的地方，毕竟她也不是多爱学习的乖孩子，一个班三十多人也好，至少夏天不会闷热得那么夸张。

　　当她提拉着书包进教室的时候，温良已经在让班上的同学开始自我介绍，她出现在门口的瞬间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目光齐齐停留在她身上。温烬有个毛病，她平时还好，一被人注视就会脸红，从而手足无措，老是想着要是自己举动滑稽该如何是好。

　　就像现在，本来自我介绍已经进行到最后几个同学了，闷热的天气让精神更加涣散，之前已经做过自我介绍的学生除了会听少数几个长相出众同学的介绍以外，大多时候都在神游或者搞小动作，看到温烬一脸尴尬的站在门口就像发现一个大乐子一样，齐刷刷盯着看。

　　这下温烬更不想上学了，红着脸在门口等温良让自己进去，可温良好像也是想拿她做个典型示范一样，就把她晾门口不让进来。

　　“我叫江瓷，性别女，年纪12岁。”

　　突然有人打破了教室里安静的空气，在大家都注视着温烬的时候站起来自顾自的用超大的声音开始自我介绍。把全班同学都惊了一跳，温良也被吓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种气氛还会有人读不懂空气做介绍，都纷纷转头看向她。

　　江瓷也不怕被看，在众多目光中又自顾自的坐下，一蹬腿把椅子收了回去，椅子脚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动。

　　温烬明显看到，在江瓷做这些举动之后，不少原本好奇的目光已经变成了厌恶和跃跃欲试的挑衅，在桌子底下摩拳擦掌。

　　温良用力拍了一下讲台，收住了教室里的嘈杂，一边喊着下一个同学介绍一边用眼神示意温烬进教室找位置坐下。

　　教室里只有江瓷旁边位置还空着，温烬放下书包坐下，轻轻碰了一下江瓷的手：“谢谢。”

　　江瓷眯着眼睛看她，表现出了明显的嫌弃，她把手在桌子上擦了两下，又拉过窗帘擦一分钟，然后才对着吃惊温烬解释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温烬心想，这哪儿是不喜欢，这是像讨厌恶心虫子一般的讨厌才对吧。

　　不过念着她刚刚帮了自己，温烬忍住了骂人的冲动，僵硬的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以后注意。”

　　这次江瓷压根没有理她，从书包里拿出语文课本开始看了起来。

　　温烬忍不住了，热脸贴两次冷屁股不说，屁股还说脸臭，本来以为她刚刚是在帮自己，这下看来只是她发神经刚好对上了时候罢了。

　　“有毛病啊。”她念叨一句，也懒得管这个奇怪的同桌了。

　　过了一会儿，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戳自己胳膊，一看是江瓷用签字笔一脸认真的在一下一下的戳，甚至戳的频率都很有规律。

　　温烬：“？”
　　江瓷：“你叫什么名字？”

　　温烬这下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同桌是真正的神经病了，怪不得就只有她旁边的位置没有人坐，原来是没人敢坐她旁边。

　　抱着江瓷其实是个傻子这样的想法，温烬对她也多了些怜悯，一边介绍自己一边观察着她。

　　眼睛很大，不同于女生感觉的杏仁眼，江瓷的眼睛是微微上挑的细长桃花眼，眉毛浓密，比眼睛略长，眉头细可眉尾粗，有点像古早日本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角。

　　鼻梁很挺，嘴唇很薄，眼神很凶。

　　温烬忽然想到了刚刚介绍时候被很多男生起哄说这是哪个小学班花的女孩子，刚刚太尴尬没注意到她到底有多好看，现在看到江瓷的脸忽然又想起这件事，便悄悄把目光落在班花身上，仔细的观察对比了一番。

　　感觉，还是江瓷更好看一点。

　　目光被那颗点缀在眉心的痣吸引，温烬觉得江瓷好像观音菩萨，居然眉心长痣，只可惜位置稍微偏向左边了一点，没在中央。
　　记得外婆说过，这好像是叫做美人痣吧。

　　继续往上看到饱满的额头，和班上女生不一样的是，江瓷没有刘海，她好像不需要长长的鬓角和厚重的刘海来显脸小可爱，也不披散头发，头发在脑后靠近脖子袋地方扎成短短的一束，发际线是心形的，温烬知道，这叫做美人尖。

　　美人痣加美人尖，怪不得是个美人。

　　唯一可惜的是这个美人像是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的结合体，英气漂亮不高。

　　江瓷比温烬大半岁，比温烬要矮半个头。

　　江瓷动了动，似乎感受到了温烬的目光，转头回望了过去，睁大眼睛也不说话，就这么死盯着温烬看。

　　温烬受不了注视，脸腾一下又红了：“干什么？”
　　江瓷一本正经：“不是在玩瞪眼游戏吗？”然后就看到温烬眼睛瞪得更大了，一脸的错愕。

　　“江瓷，你读书应该挺不容易的吧？”

　　江瓷不明白温烬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还是老实又正经的摇摇头，想要否认这个说法，但是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并没有出口否认，最后也只是双眼空洞的看向前方：“应该还行吧。”

　　然后这个还行，在接下来的入学测验里，被证实为年级第一。

　　年纪第二的温烬，拿着总分差了江瓷15分的卷子，满脑子都是奔腾乱跑的草泥马。

　　第三名更是被温烬甩了40分下去，此刻正到处跟人解释自己状态不好，没发挥好。

　　温烬斜眼盯着江瓷，看她依旧是一副目光空洞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以为江瓷是在和自己装蒜，明明成绩很好却要谦虚什么还行吧，还故意装脑袋有问题让自己以为她是个傻子，最后再考个第一名看自己笑话。

　　江瓷看到了温烬对自己翻白眼，疑惑又好奇：“现在又是在玩什么游戏，比谁的眼白更多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是一脸认真，倒是温烬像被踩了尾巴。

　　“你绝对是故意的吧？成绩好就大方承认啊，有必要装出一副蠢样然后考试再证明自己吗？你逗人玩儿啊？”

　　江瓷脸上终于出现了表情，现在的她是肉眼可见的疑惑：“我什么举动让你觉得我是个傻子了吗？应该是你多心了，我的行为举止一直都很正常啊。”

　　说完这话，江瓷表情恢复了空洞和茫然，静静地等待温烬的回答。

　　温烬：“……你真是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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