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献祭助我成神

　　林鹤语没否认。也没有问洛青，为什么猜是她。
　　林这个姓氏，并不特殊。
　　许多事情她不能明说，但也没想着瞒着洛青。

　　洛青停下脚步，一时有千言万语，却也是知道两个人此时在说的是一个秘密。
　　于是，两人就站在台阶上，静静等一旁的路人先走过。

　　路人一走，洛青抢先一步，拦在林鹤语面前，面对面问道：“师父真的是要抢那个神姬之位吗？我们进京的路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刺客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
　　“他们口中的那个林姑娘确实是我，刺杀也是因为这件事。”
　　林鹤羽看着她，淡淡开口：“但是他们所说的那些，很多事都只是那些人胡乱的揣测，我与林大将军素不相识，毫无干系。至于那神姬之位……”

　　洛青抬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师父的脸，不想错过她任何神情。
　　林鹤语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语气却有一些莫名的冷。“那位置传言是神明所定。既是天意，又岂容凡人争夺？”

　　雨似乎又大了些，噼里啪啦将人声掩藏。
　　洛青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原来师父都知道，那为什么不解释呢？”
　　林鹤语站得比她高，颇有些居高临下，于是按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身去，用伞遮住她，轻轻推她往前走。
　　“因为我无法向他们证明我不是。”
　　“为什么？”
　　林鹤语轻轻笑了笑，“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世上本就没有让被构陷的人自证的道理。”

　　这算是构陷？洛青若有所思。
　　“师傅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我会好好修炼，制好多好多符纸，一定不让他们欺负你。”
　　虽然想不明白，但是不妨碍她表态。
　　至于那少年的事情，早被洛青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啊。?”林鹤语随口答应道。
　　也不知道是谁刚刚才哭完鼻子。

　　------
　　与此同时。
　　太衍山上，临霜神女的神像高高伫立着，祈神的花枝几乎铺满了大殿。
　　灯火辉煌的神殿内，花团锦簇的神像脚下，有一个人影垂首笔直跪着。

　　明明跪着的只有一个人，他的影子却千千万万。千千万万的人影被拉得老长，随着跳动的烛火明暗跃动。
　　仿佛在给神像献舞。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花枝，跪在他一侧，递上个食盒:“公子，吃点东西吧。”
　　食盒里是两个小碗，一口碗里是两三口熬得很浓的鸽子汤，还有一个碗里放着三颗黑不溜秋的圆丸。

　　云郁离熟练地将鸽子汤一饮而尽，而后又将黑丸一颗一颗放进嘴里干嚼着。
　　“灵丸味苦，鸽子汤却放了红枣熬得清甜，公子何不先吃灵丸。”云墨是跟了他许久的，见他如此自苦，没忍住提醒道。
　　云郁离面无表情地咽下：“先苦后甜。苦便不苦了吗？我跪在这，口中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云墨自觉多嘴，听了此话更是不知如何作答。见人将东西吃了，默默收拾食盒就要离开。

　　“云墨，”云郁离突然问他。“你有什么心愿吗？”

　　云墨起身的动作一顿。

　　“太衍山大神庙，可是无数人想来都来不了的地方，你跟着我，每月都来。你难道不想拜一拜，求一求吗？”云郁离声音虽轻，话语却十分有吸引力。
　　云墨随着他的话语，抬首看向台上的神像。神像俯瞰众生，端庄神圣，让人不自觉的想要朝拜。
　　云墨嘴巴张了张，最终只是讥讽一笑，“小人当然有愿求，但是如果求她就能实现，公子又何必被……何必月月跪拜于此。”
　　云郁离并不恼，平静道：“我祈愿大渊盛世太平，不是已经实现了吗？”
　　“公子圣人之心，小人自愧不如。”
　　“圣人，小人。”云郁离摇头一笑，不作评价。“你帮我把托人把这瓶灵露带回去吧，下了一夜雨，收集得不多。”
　　灵露是给宫中那棵老梅花树带去的，每月循例，云墨没有理由拒绝。
　　他如往常一般伸手接过瓷瓶，手上却忽然一痛，呼叫的声音未从他嗓子眼里冒出来，人便倒了下去。
　　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方才被称为“圣人”的云郁离脸上毫无愧疚之意，他拿出一个小玉瓶，将方才藏下来的灵丸存了进去。
　　这丸子是上好的灵药所练，只可惜加了让人无力的迷药。
　　他收着重新练练再用。

　　跪了许久，云郁离的腿早没了知觉。他坐在一边，稍微按了一会，强撑着起身将云墨安置在蒲团上。
　　昏迷的人跪不住，只能被他摆成跪伏的姿势。
　　似是看着这不规矩的姿势碍眼，云郁离又将自己身上的法袍披在云墨身上才步伐踉跄地离开。

　　离开神庙前，云郁离特地拿上了神像脚下的两支梅花。

　　------

　　梅花，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九月盛开的梅花，对于那对母子来说是用几天工钱买来一个欲望的出口，对他来说……
　　云郁离环顾四周，这铺了满地的，一层又一层盛满了人类的祈愿的梅花，是将他高高捧起的基石，也是一层又一层铺在他身上的枷锁。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他六岁那年的一场梦。

　　------

　　云郁离的母亲是上一代神姬——青薇神姬。
　　传言中，青薇神姬能沟通天地，得听神语；是以垂坐神殿得世人供奉。
　　而他的父亲，只是宫闱中为皇亲贵胄献艺的一名普通琴师。
　　她们在世人眼中绝不登对。但是当一个人拥有了绝对的权威，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她的决定。
　　而云郁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在所有人都在谩骂他父亲玷污青薇神姬血统的时候，他一身纯净灵力，一时阻挡了世人的口水。
　　只可惜好景不长，幸福生活几乎在向她们一家人招手的时候，青薇神姬却突然死了，死于修炼之中，应劫而亡。

　　神姬，神明钦点的与神界沟通之人。肉身虽在凡世，半步已踏入神途。
　　这样一个人，竟在与一名普通男子结合后死掉了。
　　死掉的不止是凡人修仙界的信仰，更是凡人得道之梦。

　　他父亲，一名只会取悦人的琴师，亦不堪重压紧随而去。
　　夫妻留下的稚子成了民众情绪唯一的出口，就在这时，皇帝将云郁离领回来宫中养着，展露维护之意。

　　云郁离自小就知道自己的母亲并非普通凡人。传言，神姬已为半神，若有机缘仍可复活。
　　是被人刻意引导也好，是他精诚所至也罢。他日日在宫中神殿中求拜，日日求着这微渺的机缘，祈求神明降世。

　　直到他六岁，那是一年腊月，宫中梅花开放的第一天。
　　他随手折了一支梅花，如往常一样跪在神殿中，可他感染了风寒精神不济，跪在神殿的蒲团上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有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原，举目是一片白，只有一轮太阳在头顶上照着。
　　他在此情此景中，突觉惶惶然，陷入了一片虚无。

　　一个六岁的孩子，心智初蒙。
　　他有父母，父母却不曾在他的记忆中出现过。
　　他有养父，养父日日忙碌，只让他做一个会跪在神殿中的物件。
　　皇宫中的人尊称他为郁离公子，他好似得了普通人一生都得不到的尊重与富贵。

　　他跪在神殿中，求的是人们赋予他的欲望，要大渊风调雨顺，要青薇神姬再次归来，要神明赋予这片大地无上的恩泽，要登天要成神......
　　所求所得无一不是他人意志。

　　那云郁离呢？云郁离又有何所有，何所求。

　　在梦中，他看着那轮太阳，渐渐失去意识，倒在雪地之中。
　　可是，尽管只是一名凡人，求生意志往往不可小觑。

　　不知过了多久，云郁离闻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梅花香味。
　　他醒在了一处雪溪旁。
　　霜雪依旧，梅花争枝，而流水不绝。

　　这一次，雪并不刺目。有白雾若隐若现，白雾之后，有一女子背对着他，就着溪水叮咚之声饮酒。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幼小的云郁离又冷又饿，从雪地上坐了起来缩成一团。
　　女子并不理会他。
　　“是你救了我吗？”
　　“这里是哪？”

　　女子身影窈窕，一袭衣衫如梦似幻。仿若一阵云烟，要随这雾散了去。又好似霜雪，凌然不可侵犯。
　　云郁离此时到底不过是一个小孩，在这陌生的地方，有些诡异的场景，心中又惊又怕。
　　“姐姐，你可以听见我说话吗？”竟是带了哭腔。

　　一支梅花莫名其妙从他头顶上的枝头掉了下来，敲了他一个脑瓜子一下。
　　“哇！”云郁离被吓得跳了起来，直接哭了出来。哭得那是一个山崩地裂，好似把这几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女子后来转过身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已经忘了。
　　在梦中，他抱着那支梅花啃食，吃了几瓣之后，不冷也不饿了。
　　只隐约记得那女子水墨似的眉眼。
　　为了这微末印象，他后来为此专门学了画画，却怎么也画不出来女子的面容。当然这是后话了。

　　梦醒之后，云郁离还跪在神殿之中。
　　不过这一次，不是他一个人跪在这里了。
　　皇帝、后宫嫔妃、皇子皇女、文武百官、常驻京中与皇帝亲近的修炼者，乌泱泱跪了一殿。

　　“郁离醒了？”皇帝用听过最温柔的声音问他。
　　云郁离只是懵懵懂懂的看着他，又看看神像，又看了看这些跪拜之人。
　　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躯，低头却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支不知何时从花瓶中跑到他手上的梅花。
　　冰肌玉骨，暗香萦绕，完完整整的，并没有被他啃食的模样。

　　是梦啊。

　　“你要出去看看吗？”皇帝搂着他，像搂着珍宝一般。
　　皇帝的话音未落，有人为他打开了神殿的窗户。

　　窗外，月白如霜，星云瑰丽，落星如雨。他看到了传说中的祥瑞，那是神迹，是所有人的祈求，是他的梦落入了凡俗之中。

　　那支梅花最终被供奉在了神殿的神像手中。

　　自那日起，直至今日，云郁离每月都会被送往他母亲曾居住过的大神殿中祈祷三日。
　　而梅花，自那日起成为一大渊的国花，被供奉于神像前。
　　年年月月日日。

　　所有人都希望神迹再现，希望真神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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