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仇

作者:云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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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魇祸心


      玉宣是桃花班的小生,长得周正清俊,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此次奉召入宫为贵人唱曲他心中激动得不行,憋足了劲,十成功力使出了十二成,一双星目缱绻含情,把戏中情深不悔的书生演出了个十成十。

      戏班子很得越灵惜的喜欢,将他们留在宫中时不时听上一曲。

      秋老虎正盛,高位上观看的越灵惜倚着贵妃榻。身侧的香如姑姑给她剥着葡萄,采薇侍立榻旁,目不斜视。身后宫女手执羽扇,轻轻扇动凉风,冰盆中寒气袅袅。

      越灵惜一袭青色宫装,发髻松松挽起,云鬓间只别着根碧玉簪子,些许珍珠如夜幕星子般点缀期间,纤腰不足盈盈一握,端的是慵懒清贵,碧玉荷花之姿。

      连那张妩媚艳丽的芙蓉面都冷清了起来,宛如寒月仙子下凡。

      她懒散的目光在戏台上携手相看泪眼的男女主人公身上巡梭片刻,水葱般的指甲在扶手上轻叩了叩,杏眸微眯,狡黠的光划过眼底。

      一折唱完,越灵惜乏了,将人招上前来赏赐。

      玉宣身着戏服,手中还拿着台上用的折扇,跪谢上恩:“草民谢恩。”

      越灵惜支起上身,好整以暇地道:“都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玉宣抬头偷眼去看上座的越灵惜,看了几次心中都还是惊艳不已,又想到京中关于这位公主殿下的传言,暗道果真如此。

      此等佳人皇帝舍不得也是情理之中。

      玉宣正暗暗想着,只听上头的越灵惜又道:“你,走近些,到我面前来。”

      玉宣发觉越灵惜竟是在叫自己,依言走近。这一下更是觉得越灵惜美得不可方物,他捺住砰砰乱跳的心,眼睫轻覆,怕自己的视线太过放肆,冲撞贵人。

      采薇看着走到近前的玉宣,眼皮轻跳,看向越灵惜,以目光表达自己的疑惑。

      越灵惜回以采薇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这副模样采薇可太熟悉了,但凡要做坏事她就喜欢这样笑。

      采薇有种不好的预感。

      越灵惜向一旁招了招手,托着酒壶的宫女得了示意,为她斟上一杯清甜的果酒。

      越灵惜小抿了口便将听泉玉打制的酒杯放回托盘内,让宫女托到玉宣面前:“酒和杯子都赏你了。”

      采薇心中叹息,明白了越灵惜的意思。

      那玉宣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明白了越灵惜的深意后,妆面下的脸登时一片煞白。

      要知道面前这位可是前朝公主,当今皇上的女人啊。

      他虽存了些攀权附贵的心思,可还没胆大包天到那份上。

      眼下酒杯就呈在面前,越灵惜笑盈盈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杏眸中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

      “放心,本公主赐出去的东西没人能收回来,纵是……也不能。”那关键的两个字消没于齿间,玉宣却听明白了。

      左右都是死,不如选个痛快的。好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玉宣把心一横,接过酒杯饮了,朗声赞道:“好酒,多谢殿下。”

      秋风吹过满园浓绿,秋色点点覆盖,零落满地残红。

      夜色渐深,风卷梧桐叶,落叶纷飞。

      奉命监视朝阳宫的暗卫首领垂首将白日见闻巨细无遗地禀报给季云逐。

      “公主殿下将桃花班留在朝阳宫中,时时让人登台唱戏,每每唱完都要单独赏玉宣些东西。”

      暗卫说到一半有些犹豫地上望了一眼才继续道:“今日用罢晚膳后,殿下独召那玉宣卸了妆面在殿内给她念书。念完后还伸手挑了那戏子的下巴,摸了对方的喉结……”

      “举止‘略显’轻佻。”

      “咔嚓!”一声脆响,是季云逐捏断了手中朱笔,他眸中似有波涛翻涌。

      暗卫头垂得更低了。

      半晌后,季云逐才闭了闭眼,道:“朕知道了,回去吧。”

      “是。”暗卫领命退下,继续去朝阳宫外监视去了。

      季云逐双拳紧握,妒意如毒药般啃噬他的心。他想冲去朝阳宫质问越灵惜,想杀了那个叫云宣的戏子,却又想到自己与越灵惜的交易,不得不按下满腔怒火。

      末了,又想到越灵惜对自己的态度,自嘲一笑。问什么呢,越灵惜这么做的目的他闭着眼睛都猜的出来。

      罢了,随她吧。季云逐有些黯然地想。

      都随她吧,只要她高兴就好,她乐意这样报复那就这样吧。

      我……

      季云逐想不下去了,他忽然抬掌捂住了微微泛红的眼眶。

      “皇上。”福安从外头走进来,满脸忧心地低唤了声。

      季云逐沉默良久才取过新的笔重新批折子。

      褔安心中低叹,忍不住替季云逐委屈,又没有可以摘越灵惜的地方。杀父之仇,灭国之恨,她若因这点恩惠就原谅季云逐,那才是天理难容。

      既然恨就合该报复,哪有让仇人舒心的道理。

      不过这些话福安也只敢在心中想想了,敢说出来就是往皇帝伤口上撒盐。

      明月高悬云海之上,秋桂花香浅淡,迎风入梦而来。

      越灵惜又做起了那个梦,自季云逐带兵踏破宫门之后,她夜夜不得安眠,时常被亡魂拖入不见天日的梦魇,纵使日日珍馐美馔,华美衣裙下的身躯依旧无可避免地清减下去。

      梦中逃不开的是一张张青灰的脸和染红天地的血。

      青灰死寂的颜色,那是死人的颜色,是难产血崩的母后脸上的颜色,是皱巴巴生下来就没了气的弟弟的颜色,是在她见不到的地方牺牲的忠勇将士们残破身躯的颜色……

      而那触目惊心的鲜红,凝在了国破家亡那天季云逐冰凉肃穆的铠甲上,洒遍了皇宫中她熟悉的每个角落,带走了她家人鲜活的生命,也吞没了她……

      “灵惜,灵惜……”是母后临终时强撑着一口气在唤她。

      越灵惜看着记忆中的自己冲上前握住周云仪的手泣不成声:“母后,你再坚持一下,父皇很快就会回来了……”

      “母后,你不要丢下我……”

      一片凄风苦雨中,香如抱着小皇子的尸身,和几个还未逃跑的宫女跪在床榻前,泪流满面。

      周云仪摇了摇头,目光渐渐涣散,口中问道:“你父皇回来了吗?”

      “回了吗……”

      越灵惜感手中好似握着一块冷玉,怎么也暖不起来,她道:“就快了,父皇一定会回来的,你再坚持一下,母后。”

      “好、好,母后等、等你父皇凯旋……”

      “等他凯——”

      “旋”字还未出口,吊着周云仪的那口气蓦地散了,她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看向殿门口,等着再也不会凯旋归来的越洵。

      越灵惜看着自己崩溃痛哭,眼神漠然,剜心剖骨的痛经历的多了,也会麻木,痛苦怨恨沉在身体最深处化作流着黑水的脓疮。

      她看着自己替周云仪阖上双目,看着自己失了魂一样呆坐床畔,又再一次看着身披铠甲的季云逐走入寝殿,来到自己面前。

      接下来的事早已在梦中、在记忆里上演过千百遍了——悲痛不已的越灵惜双目赤红,在见到季云逐的那一刻竟是流下血泪来,她发了疯一样攻上去却被季云逐一手刀劈晕了。

      再醒过来已经被送回了原来住的宫殿,几日后季云逐来到越灵惜面前,将一切和盘托出,包括最初相遇时的算计,末了甚至还说是真心喜欢她的。

      “灵惜,对不起。”

      “灵惜,我对你的感情从来不是假的,自第一眼看到你就不是了,”

      越灵惜冷眼看着梦境中重演的一切,在季云逐愧疚痛苦地剖白心意时,在自己痛哭流涕时,她后退两步,忽而放声大笑,抬掌拍向自己天灵盖,似要将体内遍布的脓包随头骨一起震碎。

      似真似假剧痛之中,一张张熟悉的人脸占据了视野,里面有她的父母、没有缘分的弟弟、死在雪地中的聂将军……他们扭曲着,流着血泪发出一声声质问。

      “为什么还不杀了他?!”

      “你怎敢还爱他?!”

      “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你为什么还活着?!”

      一声又一声,将越灵惜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是夜,朝阳宫。

      “呜哇!”越灵惜骤然睁眼,翻身趴在床沿吐出一大口血来。

      外间的采薇听到动静从歇息的榻上翻身下下来,绕过屏风几步冲到越灵惜面前,还未来得及呼喊出声便让越灵惜捂了嘴。

      “嘘,别叫香如,别点灯,更别叫御医。”越灵惜胸口剧烈起伏,鸦羽般的眼睫颤抖不止。

      采薇急道:“公主,这怎么行!”

      越灵惜掀起眼帘,眸光坚决:“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采薇唇瓣哆嗦了几下,心下挣扎一番,终是垂首道:“采薇不敢。”

      “别怕,我不会死在季云逐前面的。”越灵惜被采薇扶起来,拿帕子随手抹了唇边血迹,拍着采薇的手安抚道。

      那季云逐死了之后呢?

      采薇眼中含泪,话在齿间转了几圈,还是没有问出口,这不是她该问的,答案绝也不会是她想知道的。

      采薇一边伸手抵在越灵惜背上以真气替她平复激荡的气血,一边替她拭去额前冷汗。

      越灵惜闭目休养了会,忽然想到什么,嘱咐道:“明日去给我寻些春宫图来。调戏了那个小生这么久,也该办点实事了。”

      “公主……”

      “去吧。”越灵惜握紧拳头,面覆寒霜。

      她夜夜遭受梦魇折磨,不给罪魁祸首也找点不痛快岂不是太亏了。

      采薇只得点头应了,待越灵惜好受些了才将人扶着躺下,掖好被角自回了外间不提。

      景隆三年十一月,御书房。

      炭火烧得正旺,季云追在季云逐身旁站了许久,足下钻了虫似的不安稳,时常要动一动。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奏折上,想着听到的那些传言和去寻采薇时见到的场景,百爪挠心。

      季云逐抬眸看了毛猴子似的弟弟一眼,淡淡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季云追四下看了一圈,弯腰低声问道:“皇兄,我听到的那些传言是真的吗?你怎么想?”

      桃花班的人已经出了皇宫,但独独玉宣被留在了朝阳宫。民间传言朝阳公主极偏宠玉宣,每每赏次他都多一份,还常有暧昧举止。

      这下叫人留在后宫之中,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烧得皇帝头上直冒绿光。

      “你不是亲自去朝阳宫看过了吗,是真是假还用我和你说吗。”季云逐眼睫轻覆,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他道:“至于我怎么想……自然以前怎么想怎么做现在还是如此。”

      意思是要同从前数次刺杀未遂一样包庇越灵惜了。

      季云追咬牙道:“她这也太过分了,皇兄你对她还不够好吗。但凡她想要的,哪样你不是尽量满足,她一次次忤逆犯上你非但不怪罪,还帮她收尾遮掩!”

      “她怎能、怎能如此辜负于你!”

      季云逐批红的手顿了顿,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算不得辜负,灵惜她早已与我恩断义绝,这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皇兄!”

      季云逐又道:“我从未封灵惜为妃,也从未宠幸于她,她不是我的后妃,何谈辜负?我将她困于后宫只是怕她想不开自寻短见罢了,只要她好好活着一切随她吧。”

      他这话像是说给替他愤愤不平的季云追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手边放着的册子上是暗卫如实记述的越灵惜与那戏子玉宣床笫间的对话,极尽缠绵。

      季云逐按下季云追愤懑的同时也按下了自己心中汹涌的杀意。

      心上人对他恨之入骨,还在他的庇护下与他人巫山云雨,第一次听到暗卫回报时,他怒极攻心险些吐血昏迷。

      这是越灵惜给他的又一场报复,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做戏,但只要确认不了真假,妒意和疑心就如钢针般搅在心脏中,碰不得拔不出。

      季云逐闭了闭眼,岔开了话题:“让你做的事如你了?那几个世家动向如何?”

      京城中世家林立,几经改朝换代甚至仍旧屹立不倒,渐有上挟圣意之势。

      初登基时季云逐迫于局势几经抚顺退让,之后三年休养生息,天灾人祸渐平,也到了拔除他们的时候了。

      其实季云追觉得还不到时候,可也无从改变圣意,只能按季云逐的意思一步步去做。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是夜,朝阳宫寝殿中的烛火熄掉之后,隐于夜色中的暗卫悄悄活动了下僵掉的手脚,拿着记录的小本子朝皇帝寝宫而去。

      季云逐也不知怎么想的,明知越灵惜是为了报复给他戴绿冠,却自虐似地坚持要知道每夜越灵惜床笫上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每每把自己激得气血翻涌、双目赤红才堪堪停下。

      像是在帮着越灵惜折磨自己似的。

      与此同时,朝阳宫内,寒风呼啸,虫鸣寥寥。

      越灵惜坐在床上把玩着季云逐送的那把匕首,而玉宣拥着被衾安安分分睡在床脚。

      她杏眸中闪着微光,其中半分睡意也无。

      床头的暗格内放着采薇寻来的风月话本和春宫图,隔几天就择一段让玉宣学了配合她演这有声有形的风月戏。

      演完便让人滚去床脚睡,半点衣角都不让沾。月前有次要去御花园赏花,夜里还故意让采薇在颈上嘬出些许红痕才白日一路招摇过去。

      不多时,便等来了“恰好”来心中烦闷也来赏花的季云逐。

      三年来总是如此,她只要踏出朝阳宫,便会和季云逐来场不期而遇。

      果真是天子,如此通晓“天意”。

      想到那时季云逐的面色,越灵惜就觉得痛快,神色中掺杂着某种残忍的恶意。

      神思纷扬间,目光无意间瞥到床沿锦被中露出的一角男子腰带。想是玉宣下去时没注意到才遗漏的。

      越灵惜眉尖微蹙,伸出两指拈住布料一角将其抽出,轻飘飘地扔了下去。

      床脚的玉宣睡梦中翻了个身,将落下来的腰带压在了身下。

      越灵惜支着下颌,在黑暗中凝视着玉宣的轮廓,眸中没有任何情绪,与暗卫记述中的娇艳妩媚,如水温柔判若两人。

      她想报复季云逐,可无论是武功还是搅弄风云的手段她都不是对手,她手中有且仅有一把能伤到他的刀,自然要日夜打磨,反复利用。她无意当祸国殃民的妖妃,冤有头债有主,因此她也只逮着季云逐和他的手下们捅刀子。

      不过越灵惜也无意让这柄刀割伤了自己,太不划算。因而只是演一演风月戏,无意把自己真的交代在上面。

      为了一个仇人,不值得。她这样想着。

      不过这戏也演得够久了,怪没意思的,越灵惜躺回床上,百无聊赖地想,匕首的锋刃在指尖转着。

      胡思乱想了半晌,越灵惜终于有了些睡意,将匕首重新放回枕下,阖目睡去。

      又过了半月有余,越灵惜终于谴人将玉宣远远地送走了,给了他这辈子也用不完的钱财堵了口。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钱财多是季云逐拨给朝阳宫的。

      越灵惜一想到季云逐接到奏报的表情就心情好,她不怕季云逐违背承诺抓了玉宣拷问出真相,她的目的只是给季云逐找不痛快,现在民间流言已经传开,他头上的帽子已经摘不掉了,而且光是做戏那段时日让他膈应到就够了。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隆冬腊月,红梅覆雪,越灵惜的歌声落在雪地中消弥无声。

      派出去的宫女急匆匆提裙奔入殿内,打断了越灵惜的轻唱。

      采薇皱眉斥道:“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宫女却来不及告罪,伏地急道:“公主,皇上遇刺,身中剧毒昏迷!”

      采薇与香如都下意识回头看向越灵惜。

      “……”越灵惜秀眉微挑,挥退了闲杂人等才冲二人道,“采薇,姑姑,你们还不了解我吗,我这个人最是个信守的了。”

      “这次可真是与我无关呐。”

      她说的认真无辜,眼尾却勾起幸灾乐祸的笑意。

      虽然不知道越灵惜和季云逐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但采薇和香如也知道越灵惜没有说谎,她也没必要说谎。

      朝堂上的事自和季云逐达成交易之后,越灵惜便不再关心,因此整个朝阳宫对季云逐此次遭行刺的事都是一头雾水,只能谴人去探。

      越灵惜还挺好奇的,季云逐这次是着了谁的道,又能否解开剧毒活下来。

      “你说过这条命会亲手交给我的。”独自一人时,越灵惜低声喃喃着,抽出了从不离身的匕首,雪亮的锋刃映出她漆黑的眸。

      浓郁的药香叫热气一蒸便漫得满寝殿都是,缠着人的肌肤往骨头里薰。

      季云追在外间来来回回地转悠,好不容易等到了柳太医出来,他迎面就问:“皇兄如何了?”

      柳太医躬身回道:“王爷恕罪,此毒太过霸道,微臣只能尽力而为。”

      季云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余院判也出来了,口中念着几味药材的名字命柳太医加进季云逐的药中。

      “余院判,太医院中属你最会制毒解毒,我皇兄中的到底是什么毒,该如何解?”季云追急得大冷天整个人直往外冒汗。

      余院判汗也来不及擦,拱手道:“回王爷,皇上中的毒名为索魂,于身体上的伤害尚不算严重,真正致命的是此毒于心神之大害!”

      季云追皱眉追问:“什么意思?”

      余院判解释道:“身中此毒者将梦魇缠身,难以醒来。中毒者于梦中心神反复受戕,求生意志日渐薄弱,最后死于梦魇之中。”

      季云追大骇,急道:“何解?”

      余院判道:“此毒无解,只能靠皇上自己。微臣只能尽量减轻毒性,施以外界刺激,想方设法将皇上从梦魇中唤醒。”

      “王爷是皇上胞弟,应当知晓皇上喜恶。可在皇上耳边多提皇上在意心爱的东西,若有在意之人也尽可带到皇上床边多与皇上说话。”

      在意、心爱……

      季云追一下就想到了越灵惜,可想到两人复杂难明的爱恨纠葛,又不知该不该去求她。越灵惜会不会来先不说,来了之后是把季云逐从梦魇中唤醒的可能性大呢,还是把人往死了气的可能性大呢?

      这厢季云追纠结着,那厢福安用力揉着拂尘,快把毛都薅秃了。

      此次季云逐遇刺是意料之中,他以身犯险给心怀鬼胎的世家下了个套,想钓出来一网打尽了。他知道这番行事凶险,自己不一定可以全身而退,早已立下遗诏,一式两份,一份藏在龙床下的暗格中,一份交给了信重的臣子保管,遗诏中命信王继承帝位,同时放朝阳公主离宫前往江南富庶之地的封地。

      福安闭上眼,在心中替季云逐祈福,希望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不然那些苦心准备的惊喜不就全白费了吗。

      季云追没拿定主意要不要去求越灵惜,就又拖了两天。可眼见季云逐不仅没有醒来的征兆还在梦魇中越陷越深,便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冒雪去了朝阳宫。

      殿外,飞白扬天,殿内,铜炉华烛。

      皇帝寝殿内浓郁的药味经久不散,层层金龙帐垂下,季云逐躺在床上,眉心皱得死紧,苍白的薄唇开开合合,似是在念着什么,却困于梦魇,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嗬嗬”声。

      红绸翻飞,“囍”字窗花灼人眼球,季云逐行在一片朦胧的鲜红中,周身好似浸在血中一样不适。

      男女欢好的淫辞浪语硬生生往他耳朵里灌,刺得他喉中腥甜,只因那女声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再来呀,呵呵呵,不行了吗?”

      “心肝儿啊,你也太磨人了些。你这样的宝贝难怪皇帝老儿都舍不得放手。”

      “他?哼,他可连我一点口水都沾不了,我这宝贝,只给你看。”

      季云逐猛地上前扯开红帐,锦被里纠缠的两人彻底暴露在眼皮底下。

      看清床中之景的瞬间,季云逐双目赤红,几欲疯魔。

      越灵惜双手按在一面目模糊的男子胸膛之上,懒洋洋地挑眉看他,浑身上下只着一件肚兜,露出的雪色肌肤上绽开点点红梅。

      那双漂亮的杏眸中漾满春情,却在看到他的时候被浓烈厌恶覆盖。

      季云逐被刺激到了,眼角余光瞥见枕下一抹银亮,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抽出那把匕首刺死了那个男人。

      鲜血溅了他和越灵惜满脸满身。

      越灵惜鸦羽般的眼睫被血粘在了一片,血挂在上面,越发显得妖异。

      “你杀了他……”越灵惜抬眸,乌黑的眼珠死死盯着季云逐,其中爆发出的憎恨浓烈疯狂的令人心悸。

      “你杀了他!我不会放过你的!”

      在越灵惜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周围的景色变了。北风呼啸,兵戈相击声如海潮浩大连绵,红绸化为枯树,床幔后扬拔高变做古朴的城墙。

      季云逐身着铠甲,上面血凝了一层又一层,最外层的血还新鲜着,散发着几乎要将铠甲灼穿的温度。

      越灵惜抱着越洵的无头尸身,怨毒地盯着他,似乎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灵惜……”

      季云逐心神恍惚,他松开了手中染血的长刀,后退两步,却一脚踏空,在越灵惜怨憎的视线和诅咒中跌入万丈深渊。

      “去死吧!”

      现实与梦境交织,深渊中回荡的声音拖拽着季云逐前往万劫不复的死地。

      “云逐,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季云逐,杀父之仇,灭国之恨,不共戴天!”

      “哼哼,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本公主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怎么可能有人会不喜欢我呢?”

      “区区蒲柳之身,亡国之奴,怎配得上皇上如此厚爱。”

      “你好厉害啊,我都没想过还能这样做。”

      “陛下果真算无遗策,城府深沉。”

      “和我交易?陛下真会开玩笑,您一道圣旨下来,我敢不应吗?”

      “季云逐,你真恶心。”

      “你这样演戏不觉得累吗,陛、下。”

      “你果然一如既往的虚伪。”

      “我恨你,季云逐。”

      “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

      仇恨化作最恶息的黑火将季云逐的意识缓缓灼烧,他即将死在仇恨之中。季云逐的人生从燕安王府的恨火中开始,也将在梁朝遗珠的恨火中结束。

      所有的仇恨都将在他们这一辈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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