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相思

　　十六岁足够混乱，不是家庭原因，不是学业上的情况，我们还没有虚假至极的人际关系，混乱的只是我跳动的心脏。我刻意避开夏阳，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举动，只要低着头走路，看不见夏阳的目光，自然没机会在意她的表情，关照她的心情，多么简单，只要我什么都不做，我们连同学关系都算不上，可以纯粹的成为陌生人。
　　接到参加竞赛课程的通知，我没来由地心慌，有些时候学生们之间的信息流通很快。老师的通知真正下来之前，A班的同学们已经透露，他们班里刮起竞赛的一阵风，几乎每个人都参加一门竞赛，被裹挟着向前走。没人愿意屈居人后，无论是否擅长，A班的班主任主张瞎猫能抓到死耗子，只要得到奖项无论是否达成降分的策略，在自主招生的时候定会有些好处。
　　生怕自己写作业的速度比别人速度慢，生怕少背诵的几个单词，几首古诗，内驱力鼓动他们参加竞赛。忧伤和思念鼓动我调查夏阳选择哪门竞赛，红着脖子询问认识的那个A班同学，问他知不知道夏阳选择什么，迂回的说着我和夏阳是小学同学，把这当成一次漫不经心的提问。
　　或许他察觉到端倪，但此时的我顾不上考虑其他事情，是否露馅的情感，过于直白的问询，统统顾不上。我只是想和夏阳待在同一个空间，我太久没看见她——不只是看见，是有着独属于我的隐蔽的秘密与发现。我脱离夏阳的生活太久，我试图重新抓住那根绳子，如果无人响应我可以说服自己是我不够努力，拉得太松，我第一次理解过于自尊是个否命题。
　　“你说夏阳，她可能选物理吧，我们班主任是物理老师，她估计会选择物理。”
　　我的呼吸频率趋于平稳，如果夏阳选择物理的话，我也去学物理吧，我得不了奖，并不能想着得奖，我只是想看看夏阳的状态，我亲眼看见的状态。
　　实话实说，竞赛这门课着实让人头昏眼花。老师默认我们已经学完高中的全部内容，满满当当的板书显示出他的专业与认真，但实在是只属于他和一些高天赋的同学。
　　高中一开始，我便意识到自己不是最擅长学习的一类人，我的成绩不差，只不过远远达不成小时候的目标，我意识到在学习这方面我只能称自己为平庸。其他方面也见不得优秀，大部份人的人生都只是平庸，我没有不甘心，只是担心如果这根绳从始至终只是我的独角戏，夏阳是注定展翅高飞的那种人，我要怎么办？
　　豁达中带着难以言说的苦涩，我一定会祝福夏阳，她会看过更好的世界，她会选择是否降落。她有能力，眼睛里闪烁着野心，她值得一切她想要的。如果那根绳松了，夏阳长成她梦想成为的大人，我祝愿她平安顺遂。
　　掌握时机是一件略显困难的事情，我要控制步伐的频率与尺寸，我要刚好在夏阳不远处的身后进入教室，坐在她的侧后方，可以看见她在做些什么又不至于打扰到她。我意识到夏阳对竞赛没什么实质的兴趣，从她越来越往后的座位可以看出来。
　　最开始还是中间的位置，后来已经几乎坐到最后两排，竞赛老师发的资料被她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最后几排的人不多，阶梯教室空间很大，夏阳左右两边都空空如也，不是她在高中阶段没有朋友，事实上，夏阳进入每个环境都会有近乎形影不离的朋友，只不过她的朋友选择化学竞赛，我看见她们在楼梯口分别。
　　不过，夏阳显然不是一个优秀的竞赛生，她只在老师讲她认为有意思的题目之时抬头，剩下的时间被她当成自习课，分门别类的放着各个学科的作业，为了表示尊敬，她会率先完成物理作业，预习一部分的新课内容，然后完成其他科目的作业。在一整天的课程快结束之时，她还会拿出一本课外书看着，我看她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看过《人生》，看个各式各样的杂志。只要是个能够消磨时间的书籍，夏阳很快能投入其中，反正只要不是物理竞赛的书籍，随便哪一本她都甘之如饴。那本厚重的书对夏阳来说是太重的负担。我经常能看到夏阳尝试吸取其中神秘的知识，最终只支撑不超过二十分钟的时间，颓然中将参不透的老师口中最严谨的科学扔到一边，她实在是不愿意死亡更多的脑细胞。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在心里发笑，自然不是嘲笑，只是忍俊不禁，在心里收藏夏阳不为人知的一面，恍惚间回到很久之前，那根绳重新握在我们手中。
　　对于我参加竞赛这件事，我妈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并不深究，她尊重我的一切隐私，只要我保证不会伤害自己。在她看来，我不是学习物理竞赛的料，毕竟我的物理成绩只算得上一般，格外一般。我爸爸作为一个律师，有着敏捷的思绪和兵不厌诈的手段，自然不相信我拓展思维的说辞，只不过碍于我妈妈的视线，他只能接受我提升自己的这番说辞。
　　竞赛的课程放在周六，意味着我们的假期骤然消失。其他同学放假的日子，我们需要在教室里和无聊的竞赛题目斗争。有些人有来有回地和老师做着交流，和题目进行智慧的交换。我没有那些目的，我只是想要和夏阳同处于同一空间，处在一个有屋顶的房子下面，我感到安全的同时察觉到幸福。
　　做为假期消失的补偿，下午竞赛课程结束的时间被调整成自由活动。在宿舍里早早休息的，利用周六校园开放的时间与家人短暂团聚的，教室的多媒体变成最好的电影播放设备，除了A班的同学们，他们一个月只有一次放映电影的机会。很可惜，上次已经用完了，所以他们需要在班级里安静地自习。
　　他们班主任的说辞是这样，但为了体现人性的一面，并没有强制下发所有人必须在班级里自习的要求。你可以选择回宿舍，只是A班没有声响，不代表你一定要待在A班，没人看管的自习，足够自由。这是给上进的同学提供的环境，任何人都可以做出合理的规划。
　　高年级同样拥有假期，夏阳的哥哥和妈妈一左一右坐在夏阳身边，他们坐在隔壁的木桌旁，这是我们学校专门打造露天“会客室”。后来演变成恋爱圣地、自助零食摊，除去办公室之外的最好谈话场所都是它的额外功能。
　　等到我爸爸停车之后回到我身边，夏阳的爸爸同样及时出现，揉了揉夏阳的头发，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我的父母都在，我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在他们看来，夏阳和我的关系像是太平洋与大西洋，除了都是学生，没有任何联系。
　　我只是瞥见夏阳摇头，我的爸爸妈妈坐在旁边看着我吃饭，奇怪的审讯。他们像是在野餐，全家人围着一张桌子在进行日常的晚餐。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笑话，他们的笑声传过来，夏阳咳嗽两声，她的爸爸笑着给她递了两张纸巾。
　　“汤好喝吗？”
　　我妈妈笑着问我，“我没敢放太多盐，咸吗？”
　　在那一瞬间我的味觉失灵，只是机械的说句：“刚好，刚刚好。”
　　我爸爸扭头在笑着什么，不一会，我妈妈也跟着笑起来，我没跟上他们的笑点，干脆假装认真地喝汤。随后意识到，咸，真的很咸，不过错过机会之后，不合适再提起，我没有说话。
　　我的爸爸妈妈率先离开，在交代我有什么事情随时给家里打电话，想回家也打个电话，会想办法给我请假之后便携手去看电影。他们一直喜欢的导演时隔多年的新作上映，他们赶着去看首映。
　　其实他们的离开给我一些空间去观察夏阳，远距离的，他们一起收拾餐桌，夏阳的哥哥去扔垃圾，夏阳喝完最后一口果汁，一个不成功的抛掷，他哥哥在嘲笑中将瓶子放进垃圾桶。在他们离开之前，每个人都给了夏阳一个拥抱，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我始终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我想如果是关心的话应该是大差不差的。
　　在夏阳转身之前，我沿着另一条路快速回到教室，我们最近的遇见，单方面的遇见已经足够，再多的话，刻意到我没法说服自己，并且我不想让夏阳产生疑心。像是一块电池，充满电之后无需留恋电源。
　　我们班里的人果然在选择电影，不知道出于什么驱动力，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解释我没有立刻进入教室，而是站在班级后门的原因。直到班级里的灯光熄灭，窗帘被拉上，我依然站在后门。一帧一帧的画面掠过，在我准备回到座位的时候，夏阳出现在我的视线，她像是教导主任视察各个班级一样，在欣赏每个班级的放映作品。我看见她站在窗户边看透出来的光影，我的心脏砰砰乱跳，我这才转头去看屏幕，我感谢《死亡诗社》，感谢选择电影的那位同学，感谢杂志上的专栏介绍，我感谢那天发生的一切。
　　夏阳走到我身边，用很小的声音问，我需要把耳朵凑过去才能听见她在说的是：“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看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呢，班级里只有十几个同学，影厅里还空着这么多的座位。她甚至不需要提问，只需要找个座位悄悄地坐下，但她问我了，这个念头让我心跳声几乎无法控制，我勉强用颤抖的牙齿回答她：“嗯，你可以坐在我的座位上。”
　　感谢我当时坐在最后一排，夏阳坐在我的位置上，而我可以坐在她的身边。她一开始笔直的坐着，后来慢慢趴在我的书本上，但她始终看的很认真，我敢打包票比她学习竞赛的时候认真，她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在最后片尾曲即将响起的时候问我：“你会被困住吗？”
　　灯光尚未亮起，我们只能看见对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干净，夹杂着些许困惑，我没时间思考，又不能立刻说出答案，我选择一个看似合适的缓冲时间，回她一句：“暂时没有。”
　　“你呢？你会被困住吗？”
　　她移动视线，定格在屏幕上，小声说：“有时候，但不严重。”
　　我的为什么没有问出来，灯光亮起，夏阳立刻起身，说了句谢谢，说了声再见之后快速离开教室。我在座位上迟迟没有起身，我想我并不是真正理解夏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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