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许人间第一流

　　沈晏均再一次醒来是在第二天午后。

　　他胸前缠着绷带，艰难坐起身。

　　阳光洒进门窗照的整个房间暖洋洋的，房间里摆放大大小小的木质小玩意，小机关，都是张缇闲暇时练手做的。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好闻的木质香味。

　　张缇端着碗粥推门而入。

　　见沈晏均醒来立马放下粥行礼，她笑道：“沈大人醒了。”

　　“按大人的吩咐不敢声张，所以就委屈大人住在我的陋室了。

　　对了，已经通知了您的府上的老管家，就说您这几天在庙里斋戒祈福，朝中也帮您告了假。”

　　沈晏均刚刚醒过来，头还昏昏沉沉，一下子被她说了一大通有些头晕。过了好一会才答复张缇。

　　“有劳，张大师了。”

　　张缇面色和煦：“应该的，毕竟大人也帮过我。”

　　她将粥放在沈晏均跟前，“大人趁热喝，我先走了。”

　　沈晏均看着张缇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

　　其实昨天，那个洞穴他也去了。

　　所以，这个邵国来的机关师为何对他虞国的事那么上心？

　　到了第三日，沈晏均的伤已经好差不多了，至少可以下地走走。但他一直没有离开那间屋子。

　　白天就在屋子里打转，摆弄一下张缇做的各种机关。

　　他正在拼张缇做的一只木信鸽时，张缇推门而入。

　　她看沈晏均在艰难拼着那只木鸽，拼错了许多。她笑着开口：“平日里做的一些小玩意，不值一提。”

　　沈晏均放下手中的活，抬头和张缇的眼神对上。

　　他一袭白色中衣，大氅虚虚搭在肩上。发丝未梳理，随意披散在身上，脸色还有些白。

　　这个虚弱的郎君就算在病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也未减分毫。

　　他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张大师收留。”

　　“几日之后，等我料理完大理寺中公务，还要请张大师和我走一趟。”

　　他面不改色。

　　张缇惊讶了，她哈哈一笑，“沈大人要道谢直接说就是了，张某就不去大理寺拜访了。”

　　她不知道这个沈晏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歹也是张缇发了善心将他救回来的。他满身狼狈出现在山林，身上伤口也来历不明。张缇不想多管他的事，他反倒要先干嘛了。

　　男人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语气淡淡：“谁说我是想对你道谢了。”

　　“本官追查乐安坊案件不幸负伤，亲眼看见张大师与歹人有勾结，故将张大人带到大理寺审问，有何不可？”

　　“什么？”张缇不知道他嘴里怎么能说出那么惊世骇俗的话。

　　她何时与歹人勾结？

　　“沈大人要拿人，也要讲证据，空口无凭，怎么就要定我的罪呢？况且我本是邵国人，沈大人怕是无权给我定罪吧。”她稳了稳心神。

　　沈晏均答：“既来到虞国，自然就要守虞国的规矩，做出残害虞国子民的事情，我们不会放过。”

　　张缇尴尬笑笑，她总感觉这个沈晏均是在唬人。口说无凭，他也没必要在四方馆中与她说这些。

　　“沈大人莫要再开玩笑。”

　　“本官没有开玩笑。”他充满寒意的眼眸向张缇看去。“另外，你也许需要解释一下，你身边的那个哑巴是怎么回事。”

　　自从前几天沈晏均从乐安坊中调查出来后。他从未停止对乐安坊的调查，但怕打草惊蛇，所有行动都是秘密进行。

　　那日他在坊中见到了与青缇十分相像的女子，但在此后的调查中，却从没有找到过那个女子的踪迹。

　　沈晏均悔不当初，他当时就不应该轻易让那个女子离开。

　　他寻了多年，千辛万苦才找到一点小青梅的线索，却被他大意放弃了。

　　调查继续深入，很快乐安坊的种种疑团就浮现在沈晏均眼前。

　　与之一起的，还有张缇这个人。

　　首先，那日他将哑女和雅妓二人送到的地方，距离这个张大人开设的雅间非常近。

　　其次，他亲眼看见三人一同进入了洞穴。

　　这个当日在坊中碰见的哑女，再一次见到竟然是在张缇的身边。

　　沈晏均玩味一笑。这个邵国机关师张缇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道：“想要排除张大人的嫌疑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张大人将洞穴中的东西如实相告，再告诉本官你与那个哑女的渊源。本官自会定夺，绝不会冤枉任何人。”

　　张缇恍然大悟，沈晏均这是想套她的话。

　　她知道如今这一遭怕是躲不过去了，哑女在她身边证据凿凿，还有洞中的事情。无论真假，她必须给大理寺卿一个交代。

　　张缇斟酌开口，眼神变得真挚诚恳，“张某愿起誓绝无害人之心。”

　　“只是...如果沈大人知道了真相，又会作何打算呢？”

　　沈晏均锐利的眼神扫过，“你不相信本官。”他斩钉截铁道：“自然是将歹人缉拿归案，依法度处置。”

　　张缇不说话。

　　沈晏均顿了顿，声音淡淡道：“本官起誓，如查明乐安坊真相，不能将歹人绳之以法，救出受苦百姓，本官必五雷轰顶，永坠阎罗，所愿皆无望，所求一场空。”

　　好恶毒的誓言，张缇心想。

　　她审视眼前这个有些虚弱，但是目光坚定的男子。曾经，他们是最好的玩伴。在外人看来，他目无尊长，不顾礼法，恣意妄为，但是在张缇看来，他却天资聪颖，粗中有细，表面爪牙舞爪，但是内心却善良。

　　如不是亲身经历，她也难以想象那年，沈晏均会背叛她。

　　只是现在，她还应该再信他一次吗？

　　沈晏均身体虚弱，体力耗尽，不住咳嗽起来。

　　他继续说：“本官自任大理寺卿以来，可曾判过一桩冤案，张大人可以去打听打听。”

　　张缇念及他在前几日夜宴上冷淡的态度，他应该不是晋王的人。只要不是晋王的人，一切就还好说。她如今在京城中力量弱小，也是孤立无援，无果能得到大理寺卿的帮助，对查案一定会有帮助。

　　沉默良久，张缇缓缓说：“沈大人一定也查到女子失踪的事了吧。这件事虞国有，但是你知不知道，邵国也有。”

　　沈晏均猛然抬头，他立刻注意到了，“你说邵国也有？”

　　一旦一件事同时出现在了两个国家，那就定然不会简单了。

　　他沉思。

　　张缇继续道：“洞中的东西想必我不说，沈大人也能猜到一二。”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些，乐安坊底，就是失踪的女子。”

　　“至于云瑾为何会出现在我身边，她是我在路边随便收留的女子。”

　　“撒谎！”沈晏均喝道。

　　“这个叫云瑾的哑女分明是坊中人，本官调查出五日前云瑾与另一雅妓进入了你张缇订的雅间。”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那时二人进的是那间雅间，但是他此时貌作十分确定。

　　张缇一笑：“确有此事，那时我见她可怜，便把她带回了家。”

　　她面上不显，背后冒出一阵冷汗。那日，她虽然白纱遮面，但沈晏均不会认出她来了吧？

　　她继续补充道：“那日，我在乐安坊中点了一位雅妓为我弹琴。谁知进来的那个雅妓根本不会弹琴。我一时生气，后来就将她赶了出去。”

　　“不会弹琴？”沈晏均注意到这一点，“那个雅妓什么样子？”

　　张缇描述了一下她自己当日的装扮，意图将那个女子从自己身上摘开。

　　乐安坊中的雅妓自小受训练，哪个不是弹琴的好手，怎会出现不会弹琴的雅妓，她故意让沈晏均觉得那个雅妓身上有猫腻。

　　沈晏均也在暗暗思索。

　　不会弹琴的雅妓？一个答案呼之欲出，除非，她不是坊中人，她是假扮成雅妓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在坊中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的踪迹，因为她根本不在那里。

　　但这样，寻找许青缇的线索也就断了。

　　沈晏均正色：“张大人愿不愿意与我合作？”沈晏均需要张缇的信息，他更不愿放过哪怕一点与小青梅有关的线索。

　　与他合作，是目前张缇能想到的，救出坊中女子的最好方法。

　　张缇向前一鞠，“我只希望能救出那些苦难的女子。”

　　“如果天下能没有战争...没有饥饿...”她低声呢喃，不知在对谁说话。

　　房中香炉的烟卷一圈圈飘起，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西斜，刺眼的阳光穿过敞开的窗子，照在两个人的脸颊一侧。

　　张缇用手挡了挡阳光，“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随后她出了房间。

　　春日午后的阳光虽然刺眼，却不带几分暖意，张缇面着阳光站立，闭上眼睛，眼前一片红色。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于是，她敲开了荆叔的房门。

　　如今天下人人都知她张缇发明神机，机关术出神入化。却无人知道张缇师承何处。坊间传言，她是千年前墨家机关的传人。

　　然而并不是，她的师父正是荆叔。

　　如果不是荆叔一直不肯担她师父之名，她一定会尊敬地叫他师父。

　　这个年至不惑，两鬓斑白的严肃的中年男人，是救张缇去邵国的恩人，也是张缇父亲军队神机营的教官，与张缇的父亲许世柏是出生入死的交情。

　　荆叔见她找来也不奇怪，将她迎进房里。

　　他道：“郎君与那个大理寺卿聊过了吧。”

　　“你就容荆叔多说一句，我知道你儿时与他感情颇好，但那也是儿时的事。如今诸多事情错综复杂，你一定要小心堤防。”

　　“青缇...你对那个沈晏均到底是什么感情？”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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