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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虞渊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低头一看,洛殊手里居然举着那块他从河边捡来的破石头。
那一刻,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他脑子里点着了一簇无名火。
她说什么?她进来,是因为看到他受伤?
一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凡人之躯,居然因为他给的一块假石头,就敢拦在他前面,生生挡下魇煞的一击。
可能是前面图省事的无心之举,到现在居然搞得反过来要欠她一个大人情,很恼火,也可能是什么的情绪,此刻汹涌地涌上心头,虞渊无意识把指节攥得死紧。
魇祟见偷袭虞渊失败,且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很不好惹,决定先蛊惑:
“你是半妖……你一个妖,套着仙门的皮,来斩杀同类,不觉得可笑吗?”
“我知晓你的过去,你的仇恨……我可以给你力量……可惜,你觉醒得还不够,而我,已吸尽一镇生机,你,不是我的对手。”
虞渊抬头看向空中那团不辨形状的黑气。是,他早就知道了,这个魇祟已经不是单纯的魇祟了,它盘踞在这个镇子里那么久,数百村民的魂魄都被它吸尽了,已经从低级的“祟”进化成了高级的“煞”,所以才能弄出那么多分身消耗他。
而一个煞,相当于修真界一个金丹初期弟子。虞渊全盛时期,妖力和灵力混在一起激发到极致,弄死它没问题。
但现在,他被困在魇煞的幻境里,本来就被压制,何况前面还被这东西的分身弄出了不少伤。
现在来看,他的确不可能是魇煞的对手。
“你我才是同类,何必为了这些虚伪的仙门弟子自相残杀?”魇煞飘忽不定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把她给我,我助你觉醒,助你获得真正的力量。”
虞渊低头看了看怀中人,淡淡道:“你要她?”
“是。”魇煞说。
“她一个肉体凡胎,你吃她干什么。”虞渊问。
“我能感觉到她魂魄深处有更美妙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定比这千百生魂更滋补……你是半妖,不能直接噬人,而我可以……待我将她炼化,然后就能助你彻底觉醒。”
虞渊听着,没说话。
“怎么,你不愿意?你要护着此人?”魇煞之声如同毒蛇吐信,钻进虞渊神魂,“你睁大眼睛看看你自己!非人非妖,是个什么怪物!人族何时真正接纳过你?”
“你流落街头与野狗争食时,是谁给了你一口吃的,是谁教你认字,是谁告诉你你是谁?是我们妖!是寒鸦族收留了你!他们如今尸骨未寒,你倒在这里穿着仇人的衣裳,护着仇人的同族,你对得起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吗!”
虞渊低头看着沉睡的洛殊,表情出现几分动摇。
“看看这幻境!这都是你心底最真的记忆!”魇煞的声音更加凄厉,引动着周遭族人惨死的幻象不断闪现,“他们的血还没流干呢!你的恨呢?被这仙门的锦衣玉食磨平了吗?!混进去当个区区外门弟子你就满足了?苍岚仙府,这冠冕堂皇之地,从上到下,哪一个手上没沾着你同族的血!杀光他们,用他们的血祭奠,这才是你该走的路!跟我合作,我能给你复仇的力量!”
听到这,虞渊缓缓抬起头。
有片刻沉寂。
“同类?”他突然就笑了,哈哈大笑,“你弄出这些幻境,不就是想挑起我心头之恨,好让我跟你合作?”
“老子他妈又不傻!”
话音未落,虞渊身影暴起。
魇煞也不躲,它吸纳了整个无忧镇的生机,力量已远超寻常妖祟,想杀虞渊无非就是麻烦点,可能要牺牲点,刚才跟他谈条件已经算有耐心了。
虞渊单手抱着洛殊与魇煞战成一团。
打斗间,不知怎么,他竟然还有心思去想臂弯里那个麻烦精,还有余力思考,跟魇煞打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反正绝不是为了她刚才替自己挡下一击,而是知道魇煞吃了这家伙,也会顺带把他也吞掉而已。
全力抵抗可能还有一线生机,真交出去,他就是蠢狗一条了。
几个回合下来,虞渊气血翻涌,鲜血自嘴角溢出。
他竟然真的处于下风。
什么下三滥招数都用了,可还是没有还手之力。
一个煞,就能为难他到这种程度。
这样的他,还有什么能力去报仇。
魇煞结成的幻境,能最大程度激发人心中不堪的情绪,恐惧,恨意,怀疑,虞渊在境中呆的时间过长,身上还带着伤,很难不被影响。此刻虞渊已经在缠斗中紊乱了心神,战力节节下降,护体真气开始溃烂。
虞渊自然而然想到了放弃。
他这个人本来就无所谓,自己是半妖半人,因此还保留着一点人性,不像真正的妖魔,一旦有恨意怨气就会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非要复仇杀光别人全家为止。
虞渊不一样,他从来没被任何一个群体接纳过。魇煞提取的只不过是虞渊一部分的记忆,所以有那么一部分猜错了,以为虞渊一定也把自己划分到妖的群体里,从小养大他的寒鸦族对他来说特别重要。但其实,虞渊也不尽然地明白自己复仇的用意,可能是为了出口气,可能是为了公平,证道,反正做成之后,他觉得自己大概率也会跟着自戕。
至于做不到,那更是算了。他从小就没做到过什么事。
虞渊干脆收起了护体功法,十分快意地等待最后一击来临。
就在这时,一层柔和却坚韧的淡蓝色光晕突然笼罩在他身上,形成一道护盾,硬是帮他抵消了魇煞的一次重击!
虞渊一怔,神识瞬间向外扫去——
只见破庙之外,祝子安和李秋萤不知何时找到了进入幻境的通道,但他们俩尝试过,进不去,只好在外面护法。
祝子安脸色发白,双手结印,他压箱底的珍贵符箓正在疯狂燃烧。李秋萤则闭目盘坐,双手按在地面,将灵力正源源不断地注入祝子安的阵法中,勉力维持着护盾不散。
……这两人,竟然在给他护法?
虞渊混沌的神思一刹那清醒了些。这魇煞最擅长的就是玩弄心神,他刚才那近乎自毁的放弃分明就是着了道。
他虞渊再不堪,也轮不到这种靠吞食凡人,苟延残喘的杂碎来评判生死,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得这么憋屈,死在他最看不起的东西手里!
这念头一起,好像又有了力气。他咽下喉头翻涌的腥甜,用那只没抱人的手撑住膝盖,晃晃悠悠地重新站了起来。
这护盾确实为他争取了片刻喘息之机。
但面对已成气候的魇煞,依旧是杯水车薪。更坏的情况出现了,魇煞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护盾刺激到,愈发暴烈地攻击着护盾,护盾的光芒迅速黯淡,很快,祝子安和李秋萤就撑不住了,同时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
眼看魇煞的下一击就要突破屏障,将虞渊和洛殊一同吞噬,电光火石间,一道清冽剑鸣骤然炸响:
“妖物,安敢作孽!”
一道雪白身影跟随这道纯净浩然的剑光杀了进来,像撕裂永夜的黎明。
只寥寥几招,剑光就贯穿了魇煞本体。魇煞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嚎,身躯在剑光中剧烈扭曲,消融。
无情道君斩出的每道剑气都带着荡尽魑魅的灵力,魇煞即将灰飞烟灭前,突然心生一计:它好不容易才修成了一只煞,哪能就这么死了——死前它也要留下什么!
无人注意到,魇煞本体分出一缕微不可察的黑气,窜入了洛殊额心。
最后一缕剑光击碎了魇煞的妖核,它苦心营造的,笼罩整个无忧镇的幻梦也随之寸寸崩碎,化作漫天光点,消散无踪。
阳光,真正久违的阳光,重新洒落在这片土地上。
僵硬的炊烟舞动起来,人们脸上呆板的神情消散全无,变为生动的愣然。
幻境彻底破除。
虞渊单膝跪地,以手撑地,又是一口鲜血咳出。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沐浴在阳光中,白衣如雪,面容冷峻,缓缓收剑的身影。
苍岚仙府大师兄,裴照寒。
竟然是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瞬间涌上虞渊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刚才他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奈何得了的魇煞,裴照寒几次出剑,就像砍瓜切菜一样轻易了结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识裴照寒出手。
以前,只从别人口中听闻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师兄如何了得,年纪轻轻就登顶道君,裴照寒这个名字,是公认的天骄。
虞渊心里很不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是有点天赋。
但他对自己更自信,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血脉不凡,不是池中物。进了外门之后,他所遇到的弟子大都比较低级,没有一个可作对手,更加助长了虞渊的傲气。
可直到此刻,亲眼见到那举重若轻,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剑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感攫住了他。
原来他赖以自豪的的东西,在对方纯粹强大的灵压面前,竟显得这么弱小,可笑,驳杂不堪。
幻境散去,周遭变回破庙内的残垣断壁。
祝子安和李秋萤都半跪在地上,嘴角还挂着血丝,显然刚才护法消耗极大。
这会儿大师兄,还有抱着洛殊的虞渊都从幻境里走出来,祝子安眼睛瞬间亮了,顾不上自己的伤,激动得语无伦次:“大、大师兄!虞师兄!你们都没事!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虞师兄你一定有办法,呜呜呜……”
祝子安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真的红了,一边咳嗽一边还想凑过来,给个劫后余生的大大拥抱,李秋萤拽住了他的裤腿。
裴照寒语气关切:“虞师弟,你似乎伤得不轻,可还好?”
虞渊别开脸,抹了把唇边的血迹,声音冷淡得很刻意:“……死不了。”
裴照寒点点头,接着目光便落在虞渊怀中昏迷不醒的洛殊身上。他眉头蹙起,迈步走来,伸出修长干净的手,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把洛师妹给我吧。”
虞渊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看洛殊。
她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肩头那片衣裳颜色深了一块,湿漉漉地贴在单薄的肩膀上。
虞渊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她扑过来的样子。
那么不管不顾,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滚过来,用那副风一吹就能倒的身板,硬是塞到了他和那要命的玩意中间。
还有她昏死过去前死死攥着那块破石头,气都快喘不上了,还断断续续地嘟囔,什么护身石,什么怕他有危险。
而现在那块石头,都昏迷了,还拿在手里不放。
他本就嫌她麻烦,讨厌她蠢,此刻更因为洛殊为他身受重伤,不,顶多算被他牵连,可虞渊还是心绪烦乱。按理说有人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他该赶紧丢过去才对。
可是,当裴照寒真的伸出手,要从他这里拿走什么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抗拒冒了出来。
抱着洛殊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两分。
他,不想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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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煞:幻梦都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