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盼天子崩逝的第n天

　　孙府。

　　顾兮若穿过后院，走过长廊，在拐角处便隐隐传来说话声，再走几步，是一男一女，一唱一和，音语格外尖酸刻薄。跨过拐角，走了十几步，有男子冷哼一声，随后便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抬目，旁侧的月洞门处两人踏步而出。

　　走在前头的是孙家二公子孙宇涵，后头的是三小姐孙清歌，随身侍候的还有几个丫鬟和仆从。

　　两个人正气在头上。论身份地位，两个人也该朝她行个礼 作恭敬意。但此刻他们也不管身份高低，冷冷一瞥，瞧她不起，甩袖离去。

　　昨日若不是饮了两杯酒，以致舒了心，后来又气昏了头，也不会在墨涟居闹得一场笑话。这两个人颐指气使惯了，她一向装得温柔大方，如今自然也不会同他们计较。

　　月洞门上头刻着“浮玉阁”三个字，她迈步进去，正见孙晓曦踏入房间。

　　“孙姐姐？”

　　前方背对着顾兮若的女子正打算提裙而入，忽听得声音，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回首。

　　“兮若？你怎么来了？也不递个帖子来，我好准备准备。”孙晓曦灿灿笑着。

　　顾兮若走到她面前：“有什么好准备的？”握起她的手，有些凉：“那两个人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孙晓曦轻叹一声：“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三妹妹觉得我这院子不错，二弟让我和她换换，我不同意，便吵了起来。”随后恢复神色，携着顾兮若踏入屋内，给她倒了一杯茶。茶水正温着，想必是初时为那两人准备的。

　　顾兮若瞄向孙晓曦，见她脸色笑着，可堆起的笑意却不达眼底。顾兮若心里头明白，她太过善良，也太过柔弱，每每遇到挫折，总会忍让。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吵不吵的，她永远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顾兮若饮了口茶水，道：“这事可问过孙大人？”

　　孙晓曦垂下眸子，颇难过：“是否问过父亲不可知，但想来是问过母亲了。兮若，说句心里话，我当真不想与三妹妹换，这里原是我生母的院子，我舍不得。”

　　顾兮若闭了闭眼。

　　她口中的“母亲”是如今执掌中馈的正经夫人、孙宇涵和孙清歌的母亲杨氏。

　　杨氏本是个妾室，孙晓曦的生母李氏死后，杨氏方才得了盼头，被抬举成了正妻，而她的儿女自然沾了光，变成了嫡子和嫡女。

　　这两个人一时威风神气必定难免，可若是一直神气下去，便是杨氏在撑腰了。

　　杨氏儿女尚在，怎么可能向着孙晓曦，若不是孙晓曦生母母家颇有实力，又光耀门楣，怕是杨氏早将这个祸害给赶出去了。

　　说来，孙家主母移位可谓是个传奇故事。事件之大，甚至牵扯到了朝堂上，孙家家主孙越，因此事 亲被皇帝点了名，贬了职，差一点落得外放的下场。不仅如此，此事过后的一段时间，梁京城内，孙越几乎是人人喊打。后来，茶余饭后，时间长了，都听腻了，也就不再说了。即便说起，也不过当做逸闻讲给外来人听。

　　这件事，顾兮若听父亲提起过并不奇怪。当时顾兮若年少，与孙晓曦尚不相识。那个时候只觉得，话本上都写不出如此离奇又可笑的事。

　　这世上，诸事纷纭，许多事，局外人视若旁物，一笑置之，可只有入了局，尝得心酸，方知其中苦楚和悲戚。

　　如今顾兮若做了局内人，在这件事上，她从来没有说话的余地。

　　想了一阵，顾兮若暗地里叹了口气。她道：“今日里来我本是寻安慰的，却不巧，正好我们一同遇到了伤心事，虽不是同一件，却总有各自的因故”。

　　孙晓曦整了整心绪，勉强平心静气：“我这倒不算什么伤心事了，习以为常的事罢了。只不过，”她顿了顿，疑惑：“妹妹有什么伤心事？”

　　顾兮若望了一眼孙晓曦：“唉，说来话长。”

　　孙晓曦猜了猜：“是昨日的事？”

　　顾兮若不置可否，却点了点头，茶水喝多了，越尝越苦，她不禁蹙眉。

　　孙晓曦见她点头 ，往院外望了一望，没有人在。于是她隐晦的低声道：“可是同梁家二公子有关？”

　　顾兮若瞟她一眼，又不自主的饮了两口茶，方才点了头。

　　孙晓曦颇有吃惊：“我原以为你挺有能耐，能诓你父亲那么多回，怎么，这次没诓住他？”

　　“我父亲远比我想的要聪明，我只怕是，从来就没诓住过他。”

　　眼见孙晓曦舒展了眉，顾兮若苦笑着：“你如今揶揄我倒是开心了，可我却还难过着。”

　　孙晓曦低声：“梁家和你们家本就是 ”声音又低了低，“本就是死对头，你和他，就如牛郎与织女，能相见一面已是奢望，你竟还想嫁给他。”

　　顾兮若叹了一声：“我自然晓得，但我就是不甘心，梁辰都不愿放弃，我又如何能放弃？今日父亲训斥我一番，我心中方才有了许多计较，我和他的事怕不止牵扯了顾家和梁家往年的恩怨，还有太多太多的顾虑让我不能放手一搏。”

　　“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孙晓曦默然不语，倒不是她不肯说，这件事若不是自己想通，那她的话说对了是错，说错了也是错。

　　孙晓曦转了话题：“你瞧，我倒是想安慰你，可这件事上我确实没法子。且今日赶巧，我也难受着。不如，你我出去走走，权当散散心？”

　　身前的人儿并未回应，孙晓曦笑了，不回应便是默认了。

　　她起身道：“那我唤人出去叫个马车。”

　　顾兮若拉过她的衣袖：“既然要散散心，还不如走一走稳当。”

　　“好吧。”

　　两个人带着各自的丫鬟，走出孙府的大门。入得南街，也就算从此处开始，中途绕了个弯，一路走到东街尽头处，又从东街尽头处拐回去，中途又绕了个弯，走往西街，到了西街尽头，两个人谈谈笑笑指指点点终于算是舒了心，打算取个捷径回去。

　　走过的街道因着还未到开集做买卖的时候，只寥寥几人而已，稍显落寞。但顾兮若和孙晓曦本就不是为买东西而来的，倒也不甚在意。而孙晓曦也正是在少若无人的时候方会舒展她的真性情，变得大方多话，如此也正合顾兮若的心意。

　　走了许久之后，孙晓曦其实很后悔提出这个建议，她万万没想到，顾兮若竟如此有能耐，从日中走到日仄，午饭都没吃，连着走了两个时辰！走了那么长的路尚不觉得累，可恨她自己柔弱至此，早已经气喘吁吁腿脚发软了。佩服，五体投地的佩服！

　　终于到了东西南北四条街的岔路口，准备各自归府。孙晓曦和顾兮若正告别。

　　两个人身后却传来一声：“顾家姑娘？”声音颇显稚嫩，却无轻浮之色。

　　顾兮若面带疑惑的回首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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