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青

　　颜伯钧没有接他的话，他看着眼前的卫容昭。
　　整个人十分消瘦，穿的衣服也是麻布制成，洗的有些泛白的衣角，无处不彰显着主人的清贫。卫容昭的命格确实不好，他幼时就没了父母，从北方一路乞讨到南方，颜伯钧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不足一米的小儿因连日以来的饥寒而发着高烧，头发绞乱在一起，脸黑黑的，晕倒在路旁的菜摊处。时下大旱，即便是富庶的南方，状况也没有比北方好到哪里去，路上往来行人熙熙攘攘，对着这个可怜小儿均熟视无睹，自己家的孩子还吃不饱饭，那有空去管别人家的孩子，不把他抢过来当作口粮都算仁慈了。幼时的颜伯钧与利色真人出门游历，利色真人本不愿意多管闲事，是颜伯钧求利色真人带他回颜家，给他一口饭吃，他才没饿死在那个凄冷的冬天。
　　当时的文英国因数年战乱，官宦世家沆瀣一气，贪污受贿屡见不鲜，世家子弟牢牢把握着上升通道，底下百姓因整日劳作，难能掌握更多的社会资源。而掌握了这些资源的官宦世家，皆尸位素餐，百姓苦不堪忧，即使文英帝有心去改变这内忧外患的局面，也无力回天。
　　文英二十三年，文英王十三子庆元王起兵叛乱，给了这风雨飘摇的王朝最后一击，而这一年，卫容昭也才六岁。起初的庆元帝确实有心革新政治，清理贪官污吏，关心百姓安康，但好景不长，当今的庆元帝已经忘记了当年对自己，对百姓和江山社稷的承诺，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甚至集结童男童女以供当今国士来练那还春丹，皇宫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什么时候皇帝不如意被投进炼丹炉里添柴火。
　　而颜伯钧与暄妍公主的婚事定于庆元王为帝的第十二年，颜家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是以当时城破之日尽管颜家全部被押入大牢后，但还是因为上下周转而得以保全性命。
　　颜伯钧与卫容昭同龄，卫容昭被颜伯钧捡到的时候其实才六岁，他被饿的瘦瘦小小的，起初颜伯钧以为自己比他大上许多，回家一问年龄才知，原来是同岁。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眼前消瘦但却挺拔的身躯又与当年那个固执小儿联系在一起。
　　颜伯钧说：“我奉皇帝之命来此当差，彻查洹水县怪案一事，此事关乎皇家密辛，我不能透露风声，怀钰通报说你也在这里，我才专程来见你。”
　　卫容昭说：“近日洹水村屡屡传出灭门惨案，我本来对这件事情并不知情，两年前我辞官后，到西贞县衙门当差，我还记得是个秋夜，那日正值我守夜，回到家中却发现有一密信放在我的桌子上，上面写着洹水村有难，需卫大人相助，落款是我在军营里的旧交好友魏宁。魏宁在我辞官后也离开军营，我才知道原来魏宁的家乡是在洹水村，十日前，我来到这里找他，却被告知，魏宁自三个月前已经失踪，而我收到信的时候正是三月前，我想魏宁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颜伯钧道：“如此说来，你是想查清洹水村之事。”
　　卫容昭说：“我来到这里先去看了看魏宁的家，魏宁是孤子，他父亲是医馆大夫，他母亲在战乱中因为生恶疾久治不愈而去世，十岁那年，他父亲也因为流兵作祟而惨死，后来因为他是男子，身量也够，就被抓入军营之中，而他也就参了军。”
　　颜伯钧说：“乱世之中，百姓为鱼肉，任人宰割。”
　　卫容昭说：“伯钧，我不知你为何要阻挠我留在洹水村，但魏宁，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卫容昭有句话说错了，颜伯钧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都了解他，颜伯钧知道此人性格坚韧，，他认定想要做的事，即便是要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也还是要做。
　　这是有点，也是缺点，没有人能改变。
　　“你还是这样无趣的性格。”颜伯钧对卫容昭说。
　　卫容昭：“是啊，你就不一样了，从头到尾都有趣。”
　　颜伯钧道：“你到底怎样才愿意离开？”
　　卫容昭微微沉吟：“我若说我就是想来这里呢？”
　　颜伯钧说：“容昭，不必和我较劲，你性格固执自大，为人虽坦荡光明，但不知万事小心为上策，尤其是我居于朝堂之上，需事事小心，万事隐忍，圣上性格阴晴难辨，我们颜家人的性命在他看来皆如草芥，我有时候的选择身不由己。”
　　颜伯钧很少能说出这么多字，确实称得上是语重心长。
　　卫容昭：“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弥儿姐死时，我记得你也这样讲。”
　　此时天色已晚，月光朦胧的照在两人的身上，周边的竹林因被风吹而沙沙作响。月光似一层薄纱，将两人的表情都笼罩起来，一时间两个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颜伯钧有些难过，他和卫容昭的对话总是这样，颜伯弥的死是横跨在他们俩人之间的横沟，时光从未把这横沟抚平一丝一毫，反而因为岁月的泥沙流逝，沟壑渐长。
　　他想，如果当初死的人是他，那么今日就不会和卫容昭有如此难堪的场景了，可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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