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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愿长年(上)
整个皇宫当中,尚书房是一众正处于淘气年纪的小皇子相处得最为融洽的地方了,有皇帝钦点的师傅坐镇,授权对他们授业解惑,可罚可打,因而在其中人人都乖觉地像个小兔子。
但是因着亲疏远近,也不可避免地分了阵营。五皇子沈君彻为人乖觉,精明敏锐,向来看得清形势,在他心里沈君稷就是大宁毋庸置疑的太子,自然唯他马首是瞻,加之母亲慧妃是云贵妃的堂妹,沈君彻从小就和云贵妃的一双儿女混在一起,最是钦佩安颐女儿英豪之气,一向听安颐的话,也就对沈君稷言听计从;而七皇子沈君逸年纪轻,不满十岁,总要找个依靠,看沈君稷神气十足,便也跟着他们整天胡闹。
另一边便是沈君佑这样没些倚仗,又不肯伏低做小的皇子,他的阵营里是望潭,望潭虽然长年寄人篱下,也被轻易瞧不起,但是毕竟是一个漠北与大宁维持和平的象征,就是不懂事的沈君稷也不会明面对他怎么样羞辱,加之沈君佑近来颇受皇帝看重,沈君稷倒是屡屡受挫,两个阵营倒是比从前平静,这平静的表面下蕴藏着什么却也不得而知。
只有三皇子沈君文品貌非凡,十分斯文出尘,他在戏本诗书上颇有研究,却对正统学术不屑一顾,惹得师傅常说:“满腹本事,怎不堪用。”他不与任何人为伍,但是母家在朝中有些势力,故也不受沈君稷一行人拉拢,对所有人都是淡淡的,因曾在前年的诗书会上与望潭有些对和,你来我往惺惺相惜起来,不免对其高看一眼,认为在宫中唯和望潭志趣相投,所以也算在沈君佑的阵营里头。
两个阵营斗得最厉害的时候便是在争论师傅提出的问题时。彼此不肯落了下风,偏要讲出个是非对错,辩出个谁高谁低,望潭引经据典,沈君佑深究其理,往往比沈君稷与沈君彻更得师傅赞赏,也从来没有相互服气的时候。
残荷轩里,沈待霜听着沈君佑举着根小树枝,侃侃而谈他们几个皇子在师傅课上的对立相争,如行军打仗一样慷慨激昂,不禁笑得前仰后合:“沈君稷虽然脑子机灵,可是从小到大被身边人带的浅薄傲慢,自然不像我们小佑,勤奋努力,大智若愚。”沈待霜骄傲地摸着沈君佑的头。
望潭正挽着袖子踩在树池里,挖那棵桂花树根底下埋了一年的桂花酒,清秀俊逸的脸上都沾上了点点泥土,他也浑不在意,听到沈待霜的声音,回头冲他们笑道:“在你眼中小佑何处不好?”
“我们小佑自然何处都好!”
沈待霜毫不掩饰的夸赞闹得沈君佑脸红起来,羞涩一笑便要去帮着望潭挖酒。
二人落了一身的泥,那坛酒才终于顺利地被挖了出来,打开来酒味虽不浓,桂花的味道却涌起来,清香满座,望潭和沈君佑都不由得惊叹起来,沈待霜很是自豪,连忙说这是她自己酿的,摘了秋日开的最香最好的桂花,当即要取名叫“玉颗珊珊酒”。
来不及纠结这矫揉的名字,几人就等不及把酒摆上了桌子,便要来尝尝味道,带着满满笑意碰杯各自饮了一杯,片刻之后都皱着眉头吐了出来。
那酒徒有一股桂香,味道却是又苦又涩。
经久口中的味道还不得散去,于是他们开始满屋子找茶水,你争我抢地倒了一整壶的茶水,才解了嘴里的苦涩。
等到平静下来,各自瞧见对方或是俯在轮椅上,或是坐在地上,或是靠在门扇上,人人攥着茶杯像是久旱甘霖,都大笑起来。
“姐姐,晚上的饭菜不会也是你下厨吧?”沈君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那倒不是!”沈待霜紧锁眉头。
“那倒可吃。”望潭平静地说。
闹了半天才落座安安稳稳地用膳,望潭此时从外面端上一碗素面,清清白白,正冒着热气,沈待霜神神秘秘地把它推到沈君佑面前:“给。”
沈君佑发现他们两人没有,刚想让给他们,就听见望潭温和地对他说:“生辰别的都可省免,但要吃碗长寿面,才会平平安安,长寿健康。”
沈君佑愣住了,他忘记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说是忘记,也是不在意惯了,他的生辰在这个宫里不是什么大事,只有母妃是这个世上唯一记得他如何来的,如何长大的人。他没想到沈待霜记住了,记忆里她仿佛是问过自己一次的,从那以后便真的记在心里,还特地要给他过生辰,这样被珍重对待的感觉于他而言并不常见。
“快尝尝,我刚刚撒了谎,不过这一桌仅是这个是我下厨的,我第一次下面,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多担待。”
他清清嗓子说了声谢谢姐姐,便低着头扒拉起来,果然是沈待霜的手笔,面里头加了许多的盐,面还粘在了一起,黏黏糊糊的难以分开,加上他的眼泪正一滴一滴落在里头,味道更加咸涩,可他吃起来狼吞虎咽的,像在吃一道美味佳肴。
沈待霜瞧见沈君佑如此给面子,在灯下笑靥如花:“味道如何?”
望潭憋住笑,幽幽道:“小佑好吃到张不开嘴说话了。”
沈君佑埋着头吃,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的眼泪,只知道狠狠点头,沈待霜看见了他的动作,立刻便和望潭炫耀起来自己的厨艺,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望潭也乐意顺着她,一时间欢声笑语不停。
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等沈君佑扒拉干净碗里的面,沈待霜戳戳他的额头,示意他看窗外:“他们都说,生辰那日有一轮好月亮的话,对着月亮许的愿是最灵的!”
沈君佑回头去看,今夜月色果真皎洁,又圆又亮,清辉朗朗,沈待霜说他们不会偷听他的愿望,让他许完了再回来继续吃些东西。
于是他来到屋外,看着天上一轮银盘,思考自己要许什么样的愿望,想要的东西很多,若是一股脑都说出来,天上的神仙或许会嫌他贪心,一样都不让实现。
他听见屋里望潭正在和沈待霜窃窃私语,说说笑笑,饭菜与桂花的香气交织在一起,轻易将他温暖地裹起来。
他想起不远处的洗尘宫里,他的母亲一定给他准备好了生辰礼,等待他回去。
他突然觉得他心中那些无比渴望得到的,与眼前相比,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于是他思索了会,便合掌祈愿,对着黑茫茫的苍穹轻声说道:“但愿长年,故人相与,春朝秋夕。”
话音刚落,沈待霜在里屋突然叫起来:“哎呀,我都听见啦,小佑,这样会不灵验的,快重新许一个,不许说出声来。”
他回头满带笑意地跑回去:“就这个了!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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