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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幕
天寒峰上,冰雪呼啸,四季皆冬。一蓝一紫两道身影立在山峰上,雪花纷纷飘落。
“这就是天寒峰啊,真美。”江纵月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在指尖融融化开,一丝冰凉的触感稍纵即逝。
“我也觉得美,那些老头非说这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柳霜宴笑道,手里自顾自把玩着她的短剑。
“噗!”江纵月没忍住笑了出来,转头瞅着柳霜宴,“我说,哪里有人这样形容自己家的?”
柳霜宴抬眼,看着山崖下一望无际银白色的冰谷,缓缓道,“啊,我都快忘了,这是我家了。”
江纵月笑了笑,打趣道,“这可是大魔头柳霜宴的老窝,就算你忘了,那些老头也永远不会忘!”
柳霜宴眼带笑意,望向江纵月,语气中却多了一些认真,“阿月,你后来怎么知道的?”
江纵月撇了撇嘴,“还不是你傻,寒霜照夜剑法也教给我了,这还认不出你可得了!”
“哈哈……”柳霜宴心知应当是茗幽宫有人认出了她的剑法,随即道,“都知道我不是个好人了,那你还来救我?”
江纵月看着她,语气认真起来,“你说,什么是好人呢?我茗幽宫暗杀窃取情报之事不在少数,你天寒峰烧杀抢掠之事确实也数不胜数。可是,你我曾在阴山除过狼害,在玉虚山诛杀妖道,在江南剿灭为祸江湖多年的黑衣六派,在阴山若不是我们,北境恐被突厥大军攻陷。难道江湖盛名的侠女白予月和叶宴与我们不是同一个人吗?”
柳霜宴听着,思绪仿佛又飘回那十年的江湖闯荡,嘴角不觉多了一丝笑意。
江纵月顿了顿,看着柳霜宴,继续道,“所以,我何须在乎你是正是邪?哪怕我们的身世、秉性都截然不同,可我知道,我们曾并肩走过十年的江湖风雨,这还不够我为你倾尽一切吗?”
柳霜宴看向她,江纵月深棕色的眸中仿佛有流光闪动,哪怕是在冰冷刺骨的天寒峰上,却好似一抹暖色照进来。
似乎刚想继续开口,二人却不约而同止住,屏气凝神,察觉到自山下传来的动静。
柳霜宴深蓝色的眸子蓦地暗了暗。只是一瞬,她又回复如常的笑意,手摸上了腰间的短剑。
“啊,来了。”
江纵月自知这次那些名门正派是铁了心要把天寒门杀干净,不由得皱眉,“先离开吧,等你伤好了再找他们算账。”
柳霜宴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二人朝山下没走几步,迎面而来就是一大群江湖人士,天南地北的大门小派,当真是聚得热闹,恐怕此时此刻也将天寒峰围得密不透风。
“柳霜宴,你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应当知道,乖乖伏诛,免得白费力气。”
领头的似是江湖第一名门的掌门,鹰隼一般的眸子紧紧锁着柳霜宴,随即又转向一旁的江纵月,“茗幽宫主,你确定要与她同流合污,与天下武林作对吗?”
江纵月目光紧了紧,却转而轻笑,“老头,你莫不是觉得,这天下武林皆善人?”
“莫要同她们废话!直接杀他个片甲不留!”一旁另一位掌门开口道,说罢拔出长剑。
话落,几百号人纷纷取出武器,一时间林中杀气冲天,铺天盖地涌向对面的两个女子。
江纵月催动内力,长剑出鞘,柳霜宴也拔出业火双剑,三道银白刺眼的剑光似能划破寒冷的空气。
二人对视一眼,却是相视而笑。
“阿月,再陪我一次,野火烧红莲,痛痛快快地打!”
“好!”
柳霜宴转眼望向对面的人,朗声道,“纵然我重伤在身,你们尽管试试,”她手中双剑一挽,凌厉剑气激射而出,眸中寒光弥漫,冷声一字一句道,“我看谁能杀我!”
只一瞬,林中内力翻涌,剑气肆虐,仿佛回到多年前江南的那个夜晚。她们一如当年并肩而战,业火与红莲斩下的鲜血溅到二人的衣服上、手上、脸上,她们仍极有默契地配合着,抵挡着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敌人。在这漫天肃杀之气之中,一蓝一紫两道身影,仿佛真的是从地狱中拼死绽放的并蒂莲花,逆天而行,踏浪而生。
大战一直从早晨持续到傍晚,此时武林人士已经少了大半,柳霜宴与江纵月的衣衫已经快要被血浸满。而经了一整天的内力消耗,柳霜宴恢复的内力已经所剩无几,经脉被毁,虽然有绝品心法相持,但已经耐不住对方无休无止的车轮大战。二人缠斗之中渐渐被往后逼退,终于退回到天寒峰上,对面只剩下不到一百的武林人士,但也都是各个门派的掌门高手。
又是一掌内力相冲,两方皆退开几步之远。江纵月堪堪扶住柳霜宴,低声道,“还坚持得住吗?”
柳霜宴抬手抹去嘴角咳出的血滴,喘了几口气,道,“恐怕不行了,不过,他们不会好受到哪去。”
江纵月看向对面众人,却发现他们也有些迟疑,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
而另一边,几十个江湖高手几乎都敏锐地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内力与经脉似乎都在一点点凝滞,不知是因为天寒峰太过寒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突然,有几个内力较为薄弱的人手中的兵器赫然掉落,四肢僵劲,似乎整个人要变成一尊冰雕一般。
柳霜宴稳了稳气息,笑了笑,缓缓道,“诸位,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别的没有,倒是有一种奇花名为天寒花。现在正是天寒花大面盛开之季,花粉有侵入五脏六腑使人全身筋脉冻结之效,你们已经吸了一整天花粉了,若还强行运功,你们就可以陪我一起下黄泉了。”
众人愕然,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身体的状况的确与柳霜宴所言相符,他们大多是门派中的栋梁人物,哪里敢轻易送死。
柳霜宴没再去看那些人,转眼望向江纵月,却什么话都没说,又转过身,看着天边赤橙色的霞光。
蓦地,一阵寒气自五脏六腑涌上,她嘴角的鲜血大股地涌出,染得领口都是一大片鲜红。
江纵月愣愣看着她,不敢去看她嘴边一路蔓延至领口的血色。心中始终抗拒着的想法却再清晰显然不过,本就经脉被毁,又强行运功,天寒古诀催生的内力冰寒彻骨,若无法在丹田内周转只会蔓延在体内,又经了一整日的大战,现在柳霜宴恐怕是真真正正的强弩之末,能活到现在只凭多年练出的体质撑着。
最后一战,是用血肉之躯打的。
柳霜宴踉踉跄跄朝前走了几步,看着下方万丈银白,开口,声音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却仍清澈如初,“我自出生起就在这天寒峰上……不知善恶何异,不知情义何物……”她说着,抬头看向旁边的江纵月,“阿月,如今……我知道何为同伴,何为……知己,这一遭,不枉我……走一趟。”
江纵月死死盯着柳霜宴,忽地原本干涩的眼中猛地翻涌起泪水,如洪水倾泻般控制不住地流出。
她死死抓着柳霜宴的衣袖,仿佛想要抓住她飞速流逝的生命,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她看着柳霜宴嘴边的血越流越多,感受着她的体温因为冰冷的内力越来越凉,她的手颤抖着,红莲剑也跌落在地上。她看着柳霜宴的眼睛,那双微微透着蓝色的眸子,从十年前见面便是永远透着沁人心脾的清冽,她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笑着,一副游戏人间的样子,却永远能够给她带来安稳与力量。可如今,柳霜宴的生命就在她的眼前一点一滴地逝去,她亲眼看着她慢慢走向死亡。
“别……”江纵月开口,已是泣不成声,“柳霜宴,你给我……”
你给我撑住,最后二字终于无法开口。她清楚,如斯境地,如何撑住?
柳霜宴缓缓将短剑收回腰间,似乎用了剩下的全部力气抽出江纵月手里的袖子,轻声道,“阿月,哭什么。”
“阿月,以后,这天寒峰的雪,就是我。”
她笑了笑,深深看着江纵月良久,终于,她移开眼,迎着万丈霞光,夕阳给她苍白的脸染上一抹金红,她闭上眼,开口,这一次,声音不再缥缈虚弱,而是用尽最后的生命,朗声道,
“君当逍遥百春秋,
雪落亦当共白头!”
话落,那抹身影如一片秋叶飘然而下,向崖底万丈冰雪而去,在夕阳之中消失在天寒峰上。
江纵月看着她陨落,她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边。
身后的江湖人士看到柳霜宴已经自尽,也知道自己的寒毒不能再留于这冰冷之地,必须赶紧回去治疗,继续留在这恐怕江纵月不会放过他们,索性皆火速退下了山。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月出东方,星河流动,一整夜慢慢过去,直到远处天空再次泛出金色的阳光。
终于,山崖上的女子缓缓俯身,捡起红莲剑。她轻轻擦拭红莲剑,又收好,转身,一步一步离开。身后的风雪仍然飞舞,如同某个人静静地目送她离去。
三年后,天寒峰上。
这里终年冰雪,荒无人烟,这个时节却是天寒花开遍,最美的时候。
女子一身黑色斗篷,带着斗笠,一步步走到天寒峰顶,站在山崖边,静静凝望着翩翩落雪。她摘下斗笠,额间赫然是一朵红莲。这些年,“白予月”在江湖之中,随性潇洒而为,不论善恶,只随心而行,江湖可谓又爱又恨,不过因为武功绝顶,终究无人敢置评。
白予月有一套剑法,听说是她独创,听说既有茗幽宫九转莲华剑法的翩然灵动,又有寒霜照夜剑法的狠厉迅猛。
她的剑法叫,夜雨江天。
她坐在寒峰之上,她常常来这里,每到这个时候,坐在这,脑海中就总会浮现过去的许多画面,异常清晰。
她轻轻开口,声音缥缈,融入北风。
“我当逍遥百春秋,
落雪亦当共白头。
百年我亦成冰雪,
泉下成骨亦同游。”
有冰雪拂过她衣袖,渐渐落入山崖之下,落在崖间天寒花海之中。
那天寒花,深蓝色的花瓣,始终清冷神秘,如广袤沧海,如万古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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