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月无寒

　　雨落京城，苍穹晦暝。

　　颜元妤凝眸望着窗外漂泊的风雨，眉宇怔然。她缓缓阖上双眼，眉头轻蹙。

　　“小姐。”

　　冷沁的雨意透过敞开的木门悠悠传入，秋绮手中握着一封书信，快步走向颜元妤。

　　颜元妤睁眼望向秋绮焦灼的模样，眸中泛起一抹惑色。她忙抬手接过那封书信，低垂的双眸倏然一怔。

　　「清轩楼一叙」

　　风吹黄纸。

　　字如松枝，骨力遒劲。

　　她再熟悉不过，是凌之寒的字。

　　颜元妤缓缓抬起眼帘，跳动的烛火焚烧着信纸。她怔然地望向青枝之上悬挂的雨滴，置于桌上的手渐攥成拳。

　　“秋绮，你留于府中候着，我去去就回。”

　　颜元妤倏然起身拍了拍秋绮的手，她垂眸拿起纸伞，戴上帷帽快步离去。春风裹挟雨丝吹入，沾湿她之衣襟。

　　细雨迷蒙，春雨不歇。

　　颜元妤手握纸伞行于长径之上，泥泞染黄她之衣摆。房檐悬着的雨珠缓缓落至水坑之中，微微泛起涟漪。

　　微风吹动帷帽，轻纱随风缓缓飘起。颜元妤抬手压了压帽沿，双眸凝视着立于长街尽头的清轩楼，脚步倏然一顿。

　　雷光映亮四野，颜元妤攥了攥裙摆，提步走向清轩楼。

　　行至楼中之时，一身袭玄袍之人倏然出现于她之身前，手按剑柄躬身颔首：“二小姐，随我来，四皇子在等您。”

　　颜元妤一怔，微微蹙了蹙眉，提步行至一间雅阁门前。

　　「逢故阁」

　　颜元妤凝视着悬于门前的那三个字，垂于身侧的双手略微一颤。

　　木门骤开。

　　轻纱随风微微飘起，颜元妤凝眸望向坐于窗前的凌之寒，双手渐渐攥紧。

　　她望着他那双眸，那双眸亦凝望着她。只是那双眸中，始终有一层浓雾氤氲不散。无法窥视，无法捉摸。

　　颜元妤提步行至凌之寒对面坐下，她抬手摘下帷帽，余光忽瞥见了木桌之上摆放的菜肴。

　　豆糕桂花酥，五味杏酪鹅，龙井虾仁，茄汁茭白，百合羹。

　　全是她爱吃的。

　　颜元妤置于桌上的手倏然一顿，她抬眸望向凌之寒，鼻头微微一酸，眸底倏然泛起一抹红。

　　而今，她已不想吃了。

　　雷声轰鸣，响彻四野。

　　凌之寒提筷夹起一块豆糕桂花酥，缱绻的眸波流转于颜元妤周身。他提唇一笑，将豆糕桂花酥夹至颜元妤碗中，薄唇轻启：“我记得，二小姐尤爱吃豆糕桂花酥。”

　　颜元妤的神情倏然凝固，她怔然望向坐于身前的凌之寒，双唇微微颤抖。缄默良久，她方握筷夹起一块虾仁，声中藏着一丝颤抖：“殿下记错了。”

　　凌之寒垂眸一笑，敛去眸底渐渐泛起的氤氲。他将整盘豆糕桂花酥推至颜元妤眼前，眉宇怅然。

　　“元昭。”

　　一声轻唤骤然传来。

　　颜元妤手中握着的木筷倏然掉落至地，她抬眸凝视着凌之寒，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阿妤。”

　　又一声熟悉的轻唤。

　　雷光映亮颜元妤朦胧的双眸，万千苦楚滞于她之喉头，几次启唇却无法言说。一行清泪缓缓滑落，她倏然垂下眼帘。

　　凌之寒倏然抬手握住颜元妤颤抖的双手，温热的掌覆于她冰凉的双手之上。他凝眸望着颜元妤，双唇微微颤抖着：“阿妤。”

　　热泪夺眶而出。

　　颜元妤低垂着眼帘，视线渐渐模糊。她凝视着置于眼前的豆糕桂花酥，清泪滴落其上。

　　那年，她方十八。

　　冬宴之上，她胆怯地坐于颜菀晴身侧，双手不安地攥着裙摆，垂眸望向那盘置于眼前的甜食。心中踌躇再三，她方提筷夹起一块豆糕桂花酥，启唇轻轻抿了一口，入口香软，桂花的甜腻之味顿时自她舌尖蔓延开来。

　　一声轻笑倏然传入她之耳畔。

　　她闻声抬眸，略带愠怒的双眸倏然一滞。

　　少年身袭蓝裳，桎梏墨发的发带随风飘扬。他立于她眼前，微微垂眸望着她。剑眉之下，少年的一双明眸含着几分笑意。

　　“你这般模样，倒有些像偷吃受惊的馋猫。”

　　少年唇角的笑意更深，他垂下眼帘瞥了眼那盘豆糕桂花酥，提步缓缓离去。

　　后来，那个少年娶了她。

　　他抬手揽过她的肩，陪她坐于雪中赏雪。少年握住她冰凉的双手，眉眼含笑地望着她，垂眸于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他说：“阿妤，你既这般喜欢雪，以后我们的孩子便叫阿雪。”

　　她倏然羞红了脸，提唇微微一笑。她偏头倚在他的肩上，霜雪飘落之影映于她之眼底。

　　阿雪，那便叫阿雪。

　　后来，少年登基，封她为后。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一步一步走向高位。

　　直至，生父纳谏，诬她手刃嫡姐。然生父却在纳谏之后，病重而逝。

　　世人皆言她手刃至亲，蛊惑君心，唤她妖后。

　　她长跪于太和殿前，霜雪覆满华发。她垂首跪于雪中，恳求少年收回那道冰冷的圣旨。

　　少年冷然自她身侧走过，她紧紧抓着少年的袍角，泪痕布满双颊。少年垂眸瞥了她一眼，撩袍离去。

　　那时，孩子已在她腹中。

　　她怔然望向少年离去的身影，那道疏离陌生的背影于她眸中渐渐模糊。她孤身一人，踉跄着走回坤宁宫。她只觉得回宫的那条路好长，明明曾经走过无数次，而今却怎么也走不回去了。

　　走不回去了。

　　雷鸣之声倏然响起，一道明亮的雷光骤然迸现于苍穹之中。

　　颜元妤抬起眼帘，双颊之上的泪水尚未干透。她缓缓抽手，洇湿的长睫轻轻一颤：“我不是元昭。”

　　两双含泪的眸相互凝视。

　　凌之寒缓缓垂下眼帘，清泪滴落。他倏然勾唇一笑，声线低靡：“是啊，元昭已逝，你该恨我的。”

　　阿妤，你是该恨我的。

　　颜元妤提唇一哂，抬手擦去眼尾的泪水。她倏然起身，提步欲离之时腕骨忽被紧紧握住。

　　凌之寒牢牢握着颜元妤的手腕，他凝视着颜元妤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声中哽咽：“你怨我，所以饮尽毒酒弃我而去。你恨我，所以也不肯留下我们的孩子。”

　　雷声訇然。

　　颜元妤缓缓转身，迎上凌之寒氤氲泛红的双眸。清泪又落，她凝眸望着凌之寒，眸底蔓延出讥讽之色：“赏雪那日，我曾欲开口告诉你。你转身决绝而去，唯留一道疏离陌生的背影。”

　　雷鸣不绝。

　　颜元妤提步行至凌之寒跟前，眸底布满血丝。她提唇一笑，胸口传来密麻的痛意：“其实那日我已为孩子取好名字，可惜，你再也不能知道了。”

　　凌之寒握着颜元妤的那双手倏然垂下。

　　“你高坐庙堂，我知你身不由己。只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出生便被诬为妖后之子。”

　　凌之寒的双肩倏然一颓，行行清泪自眼尾滚落。他缓缓抬手，颤抖的双手紧紧扣住颜元妤的肩，万语千言顿滞于喉头。

　　“阿妤……”

　　“阿妤……”

　　“颜元妤……”

　　三声轻唤。

　　“那时我刚登基，政权摇摇欲坠。百官施压，我需稳住朝臣，以便日后掣肘。市井之间诸多死士欲取你命，无人不盼着你死。”

　　凌之寒凝眸望向颜元妤猩红的双眸，声线低沉。

　　“我之一生，唯你一人。”

　　凌之寒的声中掺着一丝沙哑，他垂眸望向颜元妤眼尾的泪痕，欲抬手替她拭去。

　　颜元妤向后退了几步，垂眸拿起桌上的豆糕桂花酥，启唇轻轻抿了一口，桂花的甜腻之味自她舌尖缓缓蔓延。

　　倏然间，瓷盘掉落至地。

　　“凌之寒，元昭已死。重来一世，唯求殊途。”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