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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暗我明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李见慈大半夜,它的答案,虽不一定与昨夜遇刺有关,但处在剿寇的关口,任何疑点都不能放过。
“堂尊?”
李见慈肩膀一震,缓缓抬起头,这才发觉自己出神许久。
“堂尊,”徐实眉头皱起,眼见她久久未语,恐怕真被分尸的赣州同知吓到了,“您也无需过分挂心,这些人不在府衙动手,反把您引去护城河那边,可见还是有忌惮的。”
李见慈沉默地笑了笑,杀人不见血,见血非英雄,昨夜之事若换了她来做,也不会选在府衙。
这时,一名长随走了过来,拱手一礼,“堂尊,官厨那边已经起灶了,是现下摆饭,还是再等会儿?”
徐实听到“摆饭”,下意识抚住了肚子,昨夜那般折腾,是该好好吃一顿了。
李见慈仰面看了眼天色,雨还在下,天边黑如锅底,仿佛还在夜里,看向长随:“现下是什么时辰?”
长随低头答道:“卯初。”
卯初。
李见慈眸光忽暗,“真是难为你们了。”卯初起灶,那是寅时便起来了,昨夜还准备了一顿宵夜,灶房的人大概只睡了两个时辰。
长随低头一笑,“堂尊大人在此,他们岂敢懈怠。”
“这件事怪我没有说清楚,”李见慈面色微黯,抬眸看向他,“让他们各自歇了去,我回府衙吃。”
卯初出庐陵县衙,差不多半个时辰到吉安府衙,能赶上那边放饭。
长随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徐实有些疑惑地看过来,“堂尊,在这儿吃和在府衙吃,也没什么不一样。您又何必……”
李见慈抬手打断他的话,转向阴沉的天际,“这个时辰过去,我们还有事要做。”
有事情做?
“轰隆隆!”
大雨瓢泼而下。
徐实打着伞,满腹疑窦地跟在李知县后头,坐上了回吉安府衙的马车。
庐陵是附郭,与吉安府衙“同城而治”,离得近,但也不算太近。
一城两衙,南北分立。
吉安府衙居北为尊,“代天子牧民”,庐陵县衙则偏居东南,以示上下有别。
两衙相隔三里地,雨天坐马车,一刻钟便到了。
李见慈往车厢上一靠,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闭目养神。
徐实沉吟片刻,试探着问:“堂尊,过会儿是要做什么?”
李见慈闭着眼,淡淡开口:“四县剿寇的方略六日前就递去省里了,算算日子,差不多是今天到。”
徐实一怔,“可移文往来的事,不是由经历司管么?”
李见慈眼皮未抬,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从前是他们管。”但经昨日之事,她对孙岱青的信任已经所剩无几,巡按宪牌一日前便到了,他却不事先知会四县知县,是疏忽大意,还是根本不想四县署理之权落下来?李见慈不免多想。
况且,孙岱青的经历司署理往来公文,却不能握于她手,始终是个隐患。
徐实一时怔住,不想堂尊竟然要接管经历司,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他不由蹙眉,“孙经历是柳府台身边的红人,如今堂尊您虽暂住府衙,可知府衙门的经历司,也不能擅取吧……”
“今时不同往日。”李见慈缓缓睁开眼,其实早在初到府衙时,她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昨夜那两只茶盏的出现,又推了她一把。移文之事可大可小,倘若孙岱青真有异心,再由他一手把控经历司,只怕将来他们这些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徐实见她主意已定,心下忐忑,只道:“那是否与常、刘二位知县通个气?”
“用不上了。”李见慈笑了笑,望向窗外阴沉的天际,之前她要做这件事确有难关,但这次、是孙岱青自己送上来的,“宪牌已到,四县知县署理府衙事,如知府亲临。”
徐实怔了一下,宪牌到了,有了署理的名头,堂尊便能顺理成章地接管经历司,省去好一番波折,但愿孙经历也能痛快放权,不要起什么冲突才好。
听到车厢内安静下来,车帘掀起一角,侍从递进来一件厚氅,语气温和:“堂尊,风大了。”
李见慈抬眸,顺手将氅衣披在身上,目光转向窗外,只见雨幕中有大片林木倒伏在地。
“呼——呼——”
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
孙岱青值夜回来,这时正坐在自家宅院内,他没有去补眠,手里握着一卷书,听着屋外不绝如缕的风雨声,心绪颇不宁静。
须臾,脚步声响起了。
长随撑着伞从雨中走来,走得很快,步子有些虚浮。
孙岱青瞧见他这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嘴角浮起一丝冷嘲。
操之过急,就是这个下场。
“大事不好——”长随半跪在屋前,一身蓝绸湿透,他抬起头,眼眸中闪烁着震惶,“经历救我!”
孙岱青抬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李见慈昨夜剿寇回来,心里那根弦还绷着,他当夜动手,岂能讨得了好?
孙岱青暗自轻嗤一声,放下书缓缓起身,走到了门前。
隔着雨幕,他幽幽看向长随,眼见长随伏倒在地,这家伙横行惯了,在吉安动起手来,无往不利,这次失手显然出乎意料,惊慌之下,先前的嚣张气焰已荡然无存,好像重新变回了当年那条好狗,“又出什么事了?”
长随抬起头,眼球震动着,他赶到那巷子口的时候,只看见几个条子正在绑人,他们一定是挖了个坑等着他跳。
玩阴的!
他眼里冒着不甘的火,“庐陵县几个条子来了,救了那个知县,还把我们的人带走了!”
“我当是什么事,”孙岱青扫过他的脸,语气却很平淡,“这些人,事前我有过吩咐,如果衙差问了什么,他们知道怎么答。”
长随目光一滞,得知自己不会被供出来,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是……”他眼珠子一转,想到自己先前那次小小的失手,原以为昨夜就能过关,“大人,那个姓李的没死,之后该怎么办!”
孙岱青没有马上回答,只沉着脸,冷眼盯着他弯倒的脊背,顺风顺水了这么多年,他也该狠狠栽一个跟头了,不、一个跟头还不够,要让他认清楚天高地厚,认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有六,你想怎么办?”他的语气温和起来。
程有六自然是想急事急办,“依卑职看,这事儿不能再拖下去了!要是拖到兵备道的人来,下手就更难!卑职今夜就给那家伙的饭里下毒!”
“你个蠢货!”孙岱青眼睛眯起,眼底凶光森然,“你以为这次失手,李见慈就不长记性?”
程有六一怔,眼底蓦地暗下来,昨夜的失手难道不是偶然,难道那个姓李的一早就提防着他们?这个念头一出,他又立刻否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个人来吉安不过六日,根本不了解此间内情。
“照大人意思,只能拖?”
“不是拖,是等。”孙岱青目光沉稳,代府行文没能让此人作茧自缚,这是他的错估,但好在,他留有后手,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如今赣南巡抚出缺、柳府台病重,臬司、藩司哪个不是退在一边看着,此人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且等着吧,等吴宪台一到,有她好果子吃。”
孙岱青固然有耐心,程有六却等不了太久,他的身家性命全系于此,“大人,夜长梦多,现下敌明我暗,她也未对咱们起疑,只要出手……”
“出手就能得手么?”孙岱青转脸盯着他,语气冷如冰。
还未等程有六回答,一名书办撑着一把油纸伞,从月洞门急步走来。
孙岱青听得脚步声,回头望过去,隔着雨幕,也认出了来人是自己在经历司的心腹,又见他现下神色仓惶,好似大祸临头,“何事如此惊慌?”
书办收伞入廊下,来不及行礼便道:“大人……就在方才,李知县带人去了经历司。”
李见慈去经历司?
孙岱青蓦地转身,直直看向他,李见慈昨夜遇刺,现下应该在庐陵县衙休养,怎的今早就来经历司,他的声音陡然收紧,“她是什么时候到的?”
“卯正一刻,雨正大的时候。”书办神情凝重,显然也觉得这个时辰不对劲——孙经历昨夜当值,卯初的时候才离了府衙,李知县挑这个时辰过来,莫非是要避开他?
孙岱青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向前迈过一步,紧盯着书办,“她可说要调取什么公文?”
书办一怔,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迟疑了片刻,才道:“李知县身后只跟了一个徐书办,到值房坐了会儿才过来,看着……不大像是来取公文的。”
孙岱青眸色渐深,静默了片刻,挥手让书办退下。
书办一走,一旁的程有六早已惊得起身,“大人,李恕遭逢刺杀之后,就来了经历司,难不成她已经猜到那件事是咱们做的?”
孙岱青摇了摇头,过去六天里,他跟李见慈的交集并不多,只能算是个点头之交,李见慈不可能这么快怀疑到他身上,“大抵是拿了宪牌,才有的这个打算。”
程有六听后,心底蓦然一寒,这个姓李的有了宪牌,就有了署理府衙之权,柳府台还病着,那他们日后……
孙岱青抬手,重重按在他的肩膀上,“我会处理好,这段时间,你哪儿也不要去。”
孙经历毕竟是跟随柳府台多年的人,他既然把宪牌给了出去,一定留有后手,程有六望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点了点头。
孙岱青扫了他一眼,也不再耽搁,沉声道:“来人——”
候在远处的长随快步近前,“大人,有何吩咐?”
孙岱青面无表情,“备轿,本官要回经历司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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