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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牌
几节课下来,这两位爷的桌面,在周围一片埋头苦干、笔尖“沙沙”作响的“战场”中,显得格外清奇。
别人的课本摊开,笔记密密麻麻,荧光笔画出道道重点。而他俩的桌上,除了几支散落的笔和几张依旧空白的草稿纸,别无长物,仿佛课堂的紧张气氛与他们绝缘。
云凌和其他学校一样,手机是明令禁止的。但规矩是死的,总有些“地下工作者”,藏手机的学生不在少数。
只要不撞到枪口上,成绩好的,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尹琛和贺淮。成绩要是跟不上,那就等着检讨书加处分套餐吧。
尹琛从初二起,就基本脱离了“被老师盯梢”的行列。只要上课不制造噪音,老师们大多随他去。
上午的课排得满满当当,课间休息只够匆忙上个厕所,走廊里都少见人影,大部分学生都缩在座位上争分夺秒地翻着书。
那些嘴上哀嚎着“回家要男女混合双打”的家伙,复习得比谁都投入。午休时间,教室里才终于有了点鲜活气儿,不少同学趁这机会围过来和新同学打招呼。
贺淮座位周围,不出半分钟就被热情的同学围了个水泄不通。毕竟高一时隔着网络,贺淮的好脾气和耐心在线上答疑时就出了名,再加上早上那场和尹琛“你来我往”的互动,大家对他已经有了个初步印象——尹琛的某种升级版,但脾气似乎更好,相处起来更轻松。
大概就是“尹琛的优化型,社交体验A+”。
“我叫支赋!支付宝的支,天赋的赋!这名字好记吧?”最先挤到贺淮面前的,永远是活力四射的支赋。他那股自来熟的劲儿,有时候连尹琛都自叹弗如,甘拜下风。
尹琛靠在椅背上,看着支赋在人群里上蹿下跳,不由得想起高一下学期分到同一个四人寝的经历。
寝室明明只住了尹琛和支赋两人,却硬生生被尹琛住成了单人间。原因很简单:支赋一周里90%的时间都泡在许淼寝室,每次去还必定煞有介事地抱本书装样子。
可只要支赋在寝室,对尹琛就是场灾难。好几次熄灯后,这家伙还压低声音、兴奋地拉着尹琛聊八卦扯外星人,结果屡次被查寝抓包扣分。一次两次尹琛忍了,次数一多,被吵得睡不着的烦躁感简直要爆表。
终于有天早上,尹琛顶着黑眼圈杀到许淼门口质问:“许淼,你到底怎么忍他这么多年的?他那嘴太能说了!还有!”尹琛崩溃道,“你寝室就你一个,他天天抱着书往你这跑,能不能让他直接搬来?他那么好学,怎么光跟我聊八卦?!”
许淼照例推推眼镜,温和又无奈:“习惯就好。至于八卦,大概他觉得你需要放松?”
放松?尹琛当时只想拿许淼的习题集糊他脸。放松你个头!我要睡觉!
贺淮第一次抬头就发现自己被围了个严实,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句涌到嘴边的脏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目光扫过人群,落在其中一人脸上,点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记得你。名字挺好,人也热心。”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上轻点了一下,“就是游戏意识得练练,多看小地图。不然,”他抬眼,没什么情绪地补充道,“3-11的战绩,恐怕不是终点。”
假期一次五排,尹琛和支赋他们组队,支赋的操作实在“下饭”,气得尹琛一下线就拉着贺淮好一顿吐槽,连回放录像都逐帧分析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火力全开地讨论了大半个钟头,愣是没想通支赋是怎么能在同一个草丛被对面蹲死整整六次的。每一次都像是用血条赌人性本善,然后每一次都爆得精光,最后连人头都只值十几块,对面见了都懒得动手。
尹琛当时就断言,支赋在“峡谷外卖员”这份职业上,绝对天赋异禀。
当事人支赋第一反应是惊讶,随即梗着脖子辩解:“那……那能怪我吗?对面就盯着我抓,露头就秒,神仙也扛不住啊!”
贺淮没反驳,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支赋却像被按了暂停键,猛地抬头,眼睛瞪圆了:“等等,不对啊!这事儿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空气瞬间凝固了,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声音。贺淮动作一滞,意识到自己失言,眼神微妙地飘忽了一下。紧接着,几道带着探究和“原来如此”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后排低着头的尹琛身上。
正刷着短视频的尹琛,头顶莫名一凉。他茫然抬头,瞬间撞进几双写满“坦白从宽”的眼睛里。
“……”
尹琛在桌下不动声色地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前座贺淮的凳子腿。
凳子轻微一震。贺淮慢悠悠地转回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眼神干净得像刚被吵醒:“嗯?”那神情无辜极了。
尹琛直直盯着他,眼神明明白白写着:装,再装?
贺淮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视线飞快地撇向窗外,侧脸线条绷紧了些,一副“我不知道”的疏离模样。
其实支赋倒不是真介意被吐槽技术,只是一想到尹琛背地里跟这个外校的“网友”聊自己、聊班上那点破事儿聊了近一年,自己居然毫不知情,心里就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不是,合着你们俩……”沈韩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一脸难以置信,“我还以为就赛后加了个好友,萍水相逢呢!”
“也就比你们多聊过那么几回!”尹琛赶紧找补,试图挽回岌岌可危的形象,声音有点发虚,“虽然我这事儿干得是有点不太地道……”
贺淮像是嫌场面还不够乱,侧过身,语气依旧平淡,却精准地又添了把柴:“嗯,你们班高一那些事儿,我大概都听过几耳朵。”
他目光落在尹琛身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你们班长,”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挺健谈的。”
尹琛心里的小人疯狂蹦跶:去你妈的健谈!那叫好友之间的友爱,信息共享!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我的妈,合着是单方面情报渗透?他跟咱混熟了,咱对他还一头雾水呢?”
“嚯!”陈轩刚灌下去的水差点喷出来,他放下杯子,抹了把嘴,语气夸张,“异地网友能坚持聊一年?这毅力分我一半,高三我能多啃三套五三!”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几秒,只剩下窗外模糊的喧闹。
这一连串信息砸下来,周围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懂了。难怪早上贺淮一来,尹琛那反应就跟点了炮仗似的,隔两排座都能闻到硝烟味,敢情是老熟人……还是关系匪浅的那种。
尹琛顶着压力,含糊地解释了几句,大意是“不打不相识,聊得还行”。众人脸上露出了“哦~原来如此”的表情。
死寂中,支赋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般指着尹琛:“靠!我说你怎么打游戏永远双排!搞半天是‘网恋式’上分啊?!”
“哄——”
憋了半天的笑声瞬间炸开。尹琛抄起桌上的物理书就朝支赋后背招呼过去,恼羞成怒:“滚!带不动菜鸡的痛你懂个屁!”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此起彼伏:“噫——”声。
有人不怕死地冒出一句:“原来是嫌我们拖后腿啊!”
尹琛索性破罐破摔,往后一靠,摊了摊手,嘴角勾起一抹半真半假的笑:“嗯,是有点。偶尔需要和像贺淮这样的高手双排,”他瞥了眼前座挺拔的背影,故意拖长了调子,“找点心灵慰藉,平衡一下。”
贺淮的肩膀轻颤了一下,终于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他侧过半边脸,眼底带着一丝促狭:“嗯,慰藉方式就是随手拿个角色,全程跟在我后面捡人头,然后开麦激情嘲讽对面‘菜就多练’。”
他这精准的吐槽瞬间点燃了更大的哄笑潮。先前那点因为“被隐瞒”而产生的微妙隔阂和不自在,在这片没心没肺的笑声里彻底冲散、消弭了。
说到底,少年人的心结,来得快,去得也快。
沈韩还意犹未尽,笑着推了贺淮的肩膀一把:“行啊你!深藏不露,潜伏工作做得够到位!”
贺淮被他推得身体晃了一下,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被打扰的烦躁,眉心微蹙,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略显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那弧度转瞬即逝。
尹琛看着眼前闹哄哄、笑作一团的场面,心里那点小小的尴尬和憋闷也被冲淡了不少。
他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午间铃声却像掐着点似的,尖锐而突兀地响彻教室,瞬间盖过了所有喧嚣。
如同被按下了开关,刚才还闹腾的人群立刻哄笑着作鸟兽散,迅速窜回各自的座位。教室里桌椅板凳一阵乱响,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就像投进湖里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尽,水面重归平静。
尹琛看着贺淮转回去的后脑勺,那截干净的后颈线条没入校服领口。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似乎也随着这口气,悄悄松开了半寸。
贺淮人气本来就不低,转来后更是不得了。等午休结束铃一响,三班后门外的走廊就比平时拥挤了几分。
几个别班的女生装作路过,探头探脑。可惜三班窗帘拉得严实,深蓝色的厚重布料隔断了大部分视线,只留下窗边窄窄的一条缝隙。
几个锲而不舍的女生踮着脚,终于在后门那块小小的玻璃窗里,捕捉到了新同学的身影。
“我的天,这侧脸线条。”一个女生捂着嘴,声音压得极低,却压不住兴奋,“之前看联赛照片就觉得够可以了,真人这冲击力,我做的心理准备全白费了!”
“他跟琛哥前后桌!羡慕这个词我已经说倦了。”
“七班那个戴余今天请假没来,还好让我逮着这个了!值了!”
“呜呜呜,现在转班还来得及吗?老师!看看我!”
几个女生挤在门边,压抑着激动小声嘀咕,像一群兴奋的小麻雀。
吵死了。
坐在靠后门那列最后一个位置的男生,正皱着眉跟一道物理题较劲,思路刚有点眉目,就被门外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和刻意压低的惊叹打断。
那声音不大,却烦人的紧。
他抬起头,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视线投向门外那几个晃动的身影。叽叽喳喳的声音还在继续,像背景音里挥之不去的杂音。
忍无可忍。
他“啪”地一声合上练习册,霍然起身,凳子腿在地面刮出短促刺耳的声响。几步跨到后门,看也没看门外,手抓住门把手,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用力一拉——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清脆利落,瞬间隔绝了门外所有的窥探和喧嚣。
门外,正踮着脚往里看的几个女生:“……”
面面相觑,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没褪去,就僵在了错愕里。其中一个懊恼地轻轻跺了下脚。
世界,终于清静了。男生长长地吁了口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回了那片被物理题包围的位置。
而靠窗倒数第二排那个引起骚动的身影,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毫无关系。
下午的考场布置简单到近乎潦草——沿用上学期的桌椅布局,唯一的新鲜感,是桌上新贴的考号标签。
云凌一中在防作弊上可谓煞费苦心:考号随机分配,监考老师跨年级抽调,考试年级更是直接分隔在不同教学楼。这一切严防死守,都源于往年那些令人啼笑皆非又防不胜防的“偷鸡摸狗”和“偷梁换柱”事件。
可惜,这次那对老朋友没能分在同一个战场。
尹琛考试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试卷一到手,管它前面是刀山火海,先翻到后面,看压轴大题。然后,他就像被按下了快进键,笔走龙蛇,从选择题一路“唰唰唰”平推过去。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慷慨地献给了与“庄周”探讨人生哲学——通俗点说,就是心安理得地趴桌补觉。
唯独数学,是这个流程里唯一的叛徒。
当考场里其他人正对着最后一道大题的复杂证明愁眉苦脸、笔尖在草稿纸上艰难爬行时,尹琛依旧稳如泰山地趴在试卷上,呼吸均匀悠长,侧脸甚至被试卷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仿佛周遭的焦灼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结界。
直到监考老师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催促意味的提醒响彻教室:“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四十分钟!抓紧时间检查!”这声音才像解除封印的咒语。
尹琛慢悠悠地直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幅度不大的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再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接着,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才终于慢吞吞地提起笔。
剩下的时间里,他依旧气定神闲。笔尖在草稿纸上轻盈掠过,几乎不留痕迹。试卷上,除了最终孤零零的答案,解题步骤更是惜墨如金。反倒是试卷的空白处,成了他的画布,寥寥几笔,几个形态各异、表情搞怪的小人头便跃然纸上,他画得不亦乐乎。艺术灵感用完了就看着试卷发呆,像是要把题目盯出个花来。
直到交卷铃响起的前几分钟,他才在答题卡上龙飞凤舞地填满了最后几个空格。
后来林凌听说他这“神操作”,只能把自动铅笔按得咔咔作响,一脸无奈地感慨:“考试都摆烂到在试卷上开画展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每次大考,总分还能在全年级、甚至整个杭城都稳居金字塔尖的?”
面对这种灵魂拷问,尹琛本人倒是毫不扭捏,眉毛一挑,嘴角挂上那副招牌的、又欠揍又该死的自信笑容:“很难吗?天赋这东西,它自己硬要发光发热,我有什么办法?”那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像“水往低处流”的自然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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