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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坠马
不用再回来了。
这几个字像是最后的审判,为他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赵慕如坠冰窖,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只木木地盯着上座之人。
皇帝有些厌烦他的神情,挥了挥手,赵慕就被人跌跌撞撞扶到座位上。
此间失态之状,尽数落到众人眼中,不知日后又是怎样的奚落嘲笑。宋黎清有些闷闷的,不禁多喝了几杯,转眼间众人又在歌舞升平中进入下一轮的明枪暗箭中,仿佛方才的事都没发生。
本欲与赵褚说心中事,却见他也正投入其中,顿时心觉无趣,偷偷离席。
他不常进宫,对宫中不算熟悉,只因着方才的事,不乐意见人,便专挑人迹罕至的地方去。终于行到一方水池,却看到一白衣人独自站在水池前,周遭无人,显得有几分期期艾艾。
细看,此人不正是方才受辱的六皇子吗?
难道他要轻生!
赵慕背对着他,看不清神色,只片刻后,那人抬起袖子,作势要跳下去,宋黎清心中顿感不妙。
“殿下不要!”
赵慕本要转身,却看到迎面扑上来的宋黎清,慌乱中后退,一脚踩空,又下意识抓住宋黎清衣摆,最后两人纷纷落水。
......
片刻后,一道湿淋淋的白色身影拖着另一个湿淋淋的青色身影爬上了岸。
两人满身狼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反应过来情况。
宋黎清好心办坏事,讪讪:“你不是想......”
宋黎清的头发散开,一摞摞贴到脖子上,衣服也湿透了,隐约能看到胸口的皮肤。
赵慕:“先跟我去换件衣服吧。”
宋黎清跟着赵慕到了春来宫,发现里面没什么宫人,赵慕的屋内更是陈设简陋,跟三哥的完全比不了。
赵慕给他拿了件从前的衣服,说来两人年岁明明差不多,且赵慕在宫中受尽苛待,但宋黎清却矮了赵慕半个头。
“你看看合不合身,那边更衣。”
片刻,宋黎清走出屏风,一边擦头发,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过于简陋的榻,掉漆的柱子,燃尽的香炉,冷冰冰的房间,总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但又觉得有点不对。
随后他又注意到了身上的衣服,白色?总觉得......不该是白色。
这时,门口的光晃了下,赵慕走了进来,端着碗什么,冒着热气,房间似乎暖了一点。
赵慕:“喝碗姜汤。”
宋黎清穿着赵慕的衣服,双手捧着碗,一口一口慢慢抿,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赵慕暗自吸了口气,微微眯眼。
见着宋黎清喝完,赵慕道:“给我吧。”
宋黎清把碗递给他,觉得他过于会照顾人了,问:“宫中嬷嬷宫女呢?”
赵慕挑眉,一边说一边收拾:“许是嫌我这儿没前途,不知到哪处谋高枝了。”
宋黎清:“......”
赵慕见他神色担忧,道:“开玩笑的,今日皇后寿宴,现下多半是讨主子赏了。”
虽然赵慕不受宠,但到底还是皇子,宫中不至于苛待到连个宫人都不给。不过现下看,宫人如此懈怠,当值时都敢溜出去,这些人平日里又怎会把赵慕的话放在心上。
赵慕:“你方才是以为我要轻生?”
宋黎清脸红,解释:“我见你宴席上情绪不对,又突然见你站在水边,这才以为你要......是我自以为是。”
赵慕凑近他笑:“怎会,我只知道有位心热的少年想做好事。不过,方才你看到我时,是不是还觉得我站在池边偷偷抹眼泪。”
宋黎清被猜中心中所想,摸了摸鼻子,眼神往边上瞟,像只被抓包的小狐狸。
宋黎清正色,欲盖弥彰企图翻篇:“殿下没有这等想法最好了,乱嚼舌根的人想也不是会为殿下好的人,其实殿下大可不必将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赵慕闻言眼中含笑,之前在宴会上的别扭郁结之气全然不见,那双温柔的眸子眼里烟雨散尽,尽显明亮生气,宋黎清看得心头一动。
怎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赵慕勾唇:“宋小将军的话我记下了,我送你回去。”
......
宋黎清回到宴席,依旧能感受到觥筹交错里的暗潮涌动,但现在却没那么让人厌烦了,他看了一眼赵慕的方向,正巧赵慕也在看他,两人相视而笑。
赵褚注意到他的衣服:“你去哪了?”
宋黎清觉着方才的事有点尴尬,便随口糊弄:“出去转了转。”
说罢,便开始看歌舞,没注意到赵褚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不悦。
晚宴结束,微微有些小雨,众人匆匆散去。
夜里,皇后抚上老五准备的百寿锦帐,不禁叹气。
旁边侍女:“五殿下真是有心,您看这上面的字,题得多好啊。”
皇后收回手:“拿下去吧。”
侍女:“娘娘不高兴吗?”
皇后:“若是皇儿还在......”
侍女:“娘娘节哀,娘娘与其感怀,不若向前看,如今五殿下得陛下宠爱,又越发勤奋读书,最重要的是对您孝顺,娘娘日后定然是享福的命。”
皇后有些嘲讽:“他?好逸恶劳,胡作非为,若不是碍着本宫的面子,陛下怎会多看他一眼。竖子难器,终不及我儿!”
话音刚落,外面突现惊雷,雨点淅淅沥沥,噼噼啪啪拍打窗户,掩盖了屋外人心碎的声音。
赵吉在门口,本要敲门,却被里面的话一字字打在心里。
竖子难器,终不及我儿!不及我儿......他一瞬间失控,咬紧后槽牙,冲进雨里。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母妃死得那么早,留他一个人在世上?为什么他要莫名其妙被皇后收养,逼着他去学什么治国之道?为什么他总是做不好,总是不能让母后满意?为什么这么多年,他把皇后作生母,却换不得一点母爱?
马场里的泥土被马蹄一次次掀翻,马儿在雨里发出悲鸣,赵吉在马背上,一个劲儿地挥鞭,像是发泄心里的憋屈。雨水刮在脸上,几乎是要把人撕碎,咔嚓一声,马儿不知踩到了什么,一撅蹄子,将背上的人甩翻下去。
赵吉来不及反应,亲眼见着双腿被落下的马蹄生生踏碎,发出惨厉的嘶吼,疼晕过去。
片刻,旁边一人撑着伞,弯腰从地捡起什么,离去时故意路过晕倒的赵吉,看死狗一样看了他一眼,随后悠然走开。哪怕经过稀泥,也不见白色的衣摆染上一片泥点。
赵慕收下伞,倒了两杯热茶,自己拿过一杯。
“又去干坏事了?”一个侍卫衣着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抱手靠在掉漆的柱子上。
赵慕看了他一眼,像是默认,又像是让他别多管闲事。
“我让你办的事。”
卫凌:“我们好歹是合作伙伴,你要做什么先跟我通个气行吗?”
赵慕直直看着他。
显然,不行。
卫凌叹了口气,拿出一个信封。
“重修粮道之事非同小可,徐阁老的意思是,派一个文官,一个武将。但陛下的意思......”
赵慕接道:“派个皇子。”
卫凌:“陛下近年来,确实给了不少皇子机会历练,但却没有露出立储意象,是在等什么?”
赵慕冷笑:“因为他对这些皇子,都不满意。”
先太子确实太完美了,有过璞玉,又怎会再看得上其他。
他这位父皇还真是大度,连赵吉都能给机会,但也真是令人寒心,一点点希望都不给他。
赵慕笑得有些冷。
卫凌:“粮道毕竟关系到边疆,你不要太过了。”
赵慕微笑:“怎会,损人的事我也做腻了,也该做点好事了。”
赵慕明明笑得很好看,但卫凌看着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府
谢昀身子不好,这趟进宫又受了寒,宋黎清把她送到房里,让人熬了药。
“娘亲,喝药。”
谢昀推了推,“老是喝药,舌头都喝麻了,清哥儿放我一回。”
“娘,喝了药才能好。”
谢昀摸了摸宋黎清的脸,最终妥协:“好,就为我儿喝上这碗,长长久久,才能看到我儿当上最厉害的大将军不是。”
宋黎清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嗯,孩儿一定比爹做的还好,到时候光耀门楣,将我宋家发扬光大。”
谢昀幸福地望着他:“清哥儿一定会是最好的将军。”
宋黎清:......
宋黎清拖着沉重的身子回了房,沐浴过后,发现旁边的从赵慕那借来的白衣,他莫名凑近闻了闻,有骨子冷香味,像梅花,他不禁又想到今天的事。
少年一字字回忆今天自己与他的对话,心里涌出些许暖意,于是把衣服洗净烘干,整齐叠好藏到衣柜底下,带着隐秘的恋慕进入梦乡。
......
宋黎清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进宫,那会儿赵褚也才八岁。两小孩第一次见就十分投缘,很快就打成一片。当时两人玩捉迷藏,轮到宋黎清藏。
小孩子对宫中不熟,很快就迷了路,误打误撞撞到了一个六皇子的寻宝大计。
宫中有个会吃人的池子,名唤巫池,巫池底下有一件可镇山河的宝物。
当年太祖皇帝威风凛凛,战无敌手,唯一受挫就在巫获族的巫术上面,为此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攻克巫获族的方法。原来,巫获族能用巫术,皆是由于这一片巫池,只有化解巫池中的力量,才能破解巫术。自此,太祖将天下至宝沉入其中,破解了巫获族人的巫术,这才建立了大梁,并在原来巫池所在地,建立都城。
从此,这巫池成了禁地,只要靠近它的人,都会被吞噬,只剩一具浮尸。
赵慕就亲眼见过这样的浮尸,于是宣诚帝亲自编造了这样的故事来哄骗赵慕,不让他太早知道这深宫里的伎俩。
但,出了一点意外。重宝之下必有猛夫,而且小孩子总觉得自己就是天命之人,赵慕这种生来就很幸运的人更是如此。
宋黎清远远看着赵慕将外衣和鞋子留在岸上,随后在腰上系上绳子,嘱咐完岸上的侍从,就往池子里一扎,像条鱼一样,向池底游去。
宋黎清心想,这么冷的天,还往水池子里跳,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赵慕脑子有没有问题不知道,反正他因为没有在岸上做拉伸,游到一半腿抽筋了是真的。
赵慕反应及时,猛地拉身上的绳子,但岸上的侍从早不知跑哪去了。
不好!
窒息感很快涌上来,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心里咯噔一声。
水底下看天像灰蒙蒙的,难道,他一世英名,就要断送于此了吗?他在心里想。
突然,眼前的光猛然被挡住,他看见一个披着光的仙童向自己游来,用力地抓住他的手,水流过他的耳边,他似乎又听到了生的希望。
他掀开眼皮想看看抓住他的人,心道,这难道就是水底下的宝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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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黎清:“乱嚼舌根的人想也不是会为殿下好的人,其实殿下大可不必将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赵慕:“那宋小将军的话要放在心上吗?”
宋黎清(脸红):“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