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

　　其实四爷也并非历史上书写那般对乌拉那拉氏皇后无情。
　　只是有更偏爱的人。
　　比如现在的李氏、后来的年氏。
　　对正妻雅如，应该是敬重有加宠爱不足，云裳去坐在马车里，外面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她只喜欢掀开窗户静静地看着。
　　就如同熟知身边没人没一个结局的人，静静地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他们的结局。
　　小姨丧女之后三年重新得了一个女儿，视若珍宝，渐渐地，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明媚起来。
　　可雅如不会再有孩子了。历史上的乌拉那拉氏也只有弘晖一个孩子。
　　可即便在此得上天恩赐有了孩子，那又怎么会忘记逝去的孩子呢？
　　小姨没忘
　　每个月月底，小姨都会抛下一切去墓园里陪着她那名去世的女儿，带上她新买的衣服，女儿爱吃的葡萄，爱玩的芭比娃娃，以及她最爱的动画片未完的续集。
　　小姨会在墓前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你永远是妈妈的宝贝…
　　“福晋，你怎么哭了？”玉倩见状连忙拿出丝帕给她擦泪。
　　见到她担忧的模样，云裳只说“没事，就是想家了”
　　在这里生活久了。
　　坐在秋千上荡啊荡，见惯了太阳和月亮交替升起又落下，见惯了袅袅升起的炊烟，见惯了胡同巷子里拿着破浪鼓横冲直撞的小孩儿，云裳都快忘了自己的本来的名字，忘了她的家人…
　　“那改日得了爷的允准，奴才陪你一起回家”玉倩笑着道。
　　“嗯”云裳点点头。可这里谁又知道她回不去了。
　　…
　　杏林马场
　　云裳来时，若婉已经骑着马跑一圈了，见着云裳时朝着她扬眉道“你来迟了，可得罚”
　　“罚什么？”云裳偏着头笑问她。
　　杏林马场一片春色，在经历过肃杀的寒冬之后，春天总会给世界复苏的机会。
　　“罚你赶紧学会骑马，陪着我们一起”意宁骑着马跑过来。
　　“四嫂等你许久了，快去吧”若婉抬手指了指另一边。
　　“哪有人？”云裳眯着眼瞧了半晌也没见到雅如。
　　“你只管去吧”若婉勒紧马绳对意宁说“准备好，我还要和你再赛一场，这次我一定赢你”
　　两人说话间骑着马跑没影了。
　　云裳无奈摇摇头，只好带着玉倩往若婉指明的方向走去。
　　“富察将军”帐篷后面站着的人影，身姿挺拔，穿着黑色暗纹衣袍，眉眼坚毅，气质冷厉。
　　玉倩很意外会在这里看见富察将军。
　　云裳在这位富察将军面前不远处站直，对玉倩说“玉倩，你出去看着，别让人靠近这里”
　　这里人多眼杂，若是旁人看见了，只怕她也说不清。
　　富察将军转过身，锐利的眸光将云裳上下打量一圈才道“你不是裳儿”
　　“自然不是”云裳屏住呼吸，镇定道“将军慎言，如今的我是十三爷福晋”她顿了顿“将军此番行为实是不合规矩，若被旁人看见只怕会引火烧身”
　　眼前人闻言冷笑道“我与裳儿从小青梅竹马，她从不会用这般的目光看着我”裳儿的眼眸总是亮晶晶的，看向他时带着希冀和暧昧，可眼前的女子，纵使与裳儿有着相同的皮囊，可那一双眼，看向他时总是淡淡的，带着戒备。
　　“你说不是便不是吧”
　　“外界传言十三爷对福晋一见钟情，婚后更是感情甚笃”将军冷哼一声“殊不知十三爷所言的一见钟情不过是政治手段而已”
　　云裳对这个答案并无意外。
　　兆佳氏父亲是官居一品的兵部尚书马尔汉，索额图的女婿，在索额图谋反失败之后，太子整日惶惶。索额图这边的助力也需要一名皇室人选管理，这时，作为太子副手培养的胤祥便是最佳人选。
　　她的妈妈是985大学研究清史的教授，即便她不是历史系的学生，也应该明白在权力顶峰的贵族男女，他们的婚姻自然不会是单纯的相爱，其中必然参杂政治考量。
　　但好在，包办婚姻未必不能相爱，自由恋爱也不一定能开花结果。
　　这也是她为何能很快接受胤祥并且适应他的嫡福晋这个角色的原因。
　　一则：是时代因素，审时度势是每一个聪明人必备的技能，在这个只有男子能说上话的时代，纵使她不愿，也必须要承认，她必须依附在男子身上才能保住性命。她需要保住性命，而胤祥恰恰满足了这个条件，即便在后期，太子一废之后他被冷待，被训斥…可他依旧能在雍正登基之后受封铁帽子亲王，至少性命是保住了。
　　妈妈在家时常说，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在历史奔涌的长河之中，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所以，她不会去想改变任何人的结局，也唯恐会带来她无法设想的后果危及她的性命。
　　二则：是历史因素，胤祥其人在历史上的正面评价较多，当然除去康熙的负面评价，以及雍正护弟心切删除的负面评价。她本人亲身体会，胤祥看起来虽然清冷不好相处，可为人宽和，唯一的缺点便是思虑太重，这样的人活得比较累。加之雍正登基之后，他与雍正采取的许多措施的确是真的为百姓着想，向来这个人本质也是极好的。而她，个人也是很敬佩雍正和胤祥的。
　　三则：即便是不参杂任何的个人感情，在这个她孤立无援，稍有差池便死于非命的时代，胤祥的确是给予她最大可能的安全庇护，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和胤祥的相处时，渐渐地对他产生不一般的情愫。
　　“远远地一眼，或许连你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见她面容平淡，富察将军心生惶恐，十三阿哥自十二、三岁便在军中摸爬滚打，文韬武略皆在顶层，在军中声望极高。或许换旁人他不会有太多的危机感，可十三阿哥不同。
　　“富察将军今日颇费心思拜托八嫂安排我与你见面，所谓何事”云裳正色道，和这家伙待一起越久，不可控的因素就越多。
　　“我只想问你，你认命了吗？”
　　云裳迎上他目光，她真的很想拍拍他的肩说，少年啊，放弃吧，在皇权至上的时代，你对皇子福晋的觊觎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的。
　　“认”云裳道“没什么不能认的，希望将军也能摒弃前事，你我二人今日之后不必再见”
　　以前的云裳已经死去了。
　　现在的云裳，能替她做的，只有让他放弃，不要存着一丝一毫的幻想。
　　他不想活了
　　她还想活呢
　　云裳说完转身带着一旁的玉倩往人堆里走，雅如也来了，面色憔悴，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模样。
　　见到云裳，她才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府中临时有事来迟了些”
　　“没事”云裳上前握住她的手，笑着道“若婉蛮会选地方的，这里风景不错喔”
　　“嗯”雅如微笑点头“她一向活得恣意”
　　“去那边转转吧”云裳拉着雅如“一整个冬日都闷在府里，头上都要长出草了，好在春天来了，风都是暖暖的”
　　云裳眯着眼，享受着带着草木香气的春风拂面而来，暖和阳光包裹着她的身体。
　　雅如学着她的模样，闭着眼静静地听着杏林马场四周的声音，静谧之中万物复苏的声音，她的心底渐渐的平静许多。
　　“今日我出府时赶巧碰见四哥，他知我来杏林马场赴约。所以拜托我来宽慰你”
　　“所以，你是因为四爷才来宽慰我的”雅茹反问她。
　　历史书对于雍正与乌拉那拉氏皇后的感情着墨不多。
　　可瞧着今晨雍正对雅茹的态度，是相敬如宾的尊重，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盟友。
　　雅如的反应就比较复杂了。
　　“是也不是”云裳道“若是今日没有遇见四哥，我也会这样做”
　　雅如垂下眼眸，静静地听她说。
　　“我第一次见你时，只觉得好奇，远远的瞧着你坐在额娘身旁，眉眼带着浅淡的笑意，娴静端庄，我当时觉得你长得真好看，若是能和你做朋友就好了”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颜控。
　　见她微微笑起来，云裳才道“孩子就像是天使一般，从那么小的奶娃娃长成白白胖胖能跑会跳的小宝贝，这其中多少个日日夜夜必然少不了母亲的细心呵护，可孩子虽小，却会在额娘伤心时抱抱她，也会用稚嫩单纯的方式安慰额娘。”
　　听到这里，雅如的泪光已在眼角闪烁。
　　“我家里有一名长辈，在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亲人离世了并非真的消失，他们会化作天边的星星，默默地守护他爱的亲人”
　　“所以雅如呀，要好好的开心的活着，这才是弘晖希望中额娘的模样。”
　　雅如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伏在云裳念头泣不成声。云裳也终于长舒一口气，用手轻轻的顺她的背。
　　雅如哭过之后心情好上许多，拉着云裳沿着马场外的湖泊转悠好几圈，连日来心中的愁苦也消失大半。
　　终于累了，才在云裳的哀求下同意坐在湖心亭边上。
　　“李氏怀孕了”雅如望着远处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泊，一双眼眸沉静地可怕“我很羡慕她”
　　云裳静静地听着。
　　“倒也不是羡慕她有四爷的宠爱，羡慕她的弘时可以健健康康的”雅如说完，握住云裳的手“有孩子之后，在王府里的生活也变得有趣了”
　　“弘晖之后，我在今年腹中又有了一个孩子，可天不垂怜，这个孩子在怀胎三月时没了”
　　“咱们放松些”云裳拍拍她的手“心情愉悦了，孩子自然也会有的”
　　“你这丫头”雅如笑着。
　　“真的”云裳道“我家里便是，心心念念的盼着孩子，盼了许久也没有，结果不想了，孩子就悄咪咪的来了”
　　“这么神奇？”雅如眼眸亮了几分，潋滟着春色。
　　“嗯”云裳点点头，即便知道这位乌拉那拉氏皇后最后的结局，云裳还是希望她能有希望。
　　…
　　回到十三爷府，云裳浑身的骨头都快累散架了，垂着肩膀走进后院便看见侧福晋今淑在丫鬟的搀扶下逛院子。
　　“福晋”今淑正想行礼。
　　“你身子不方便，不用行礼”云裳连忙摆手，问“太医可瞧过了？怎么说？”
　　比起雅如尽职尽责地履行福晋的义务，云裳甚少去过问胤祥府中其他女眷的生活。
　　只是瞧着今淑的肚子也太大了，有些骇人。
　　“张太医来瞧过了，说是孩子太大，可能不太好生，叮嘱我多走走”
　　“哦”云裳似懂非懂地点头“太医说的话只管照做吧，若是房中有什么缺的，只管遣人来告诉我”
　　“多谢福晋”
　　“不客气”云裳说完，迈着轻快的步子往自己院里走。
　　玉瑶站在院门口，见着云裳，脸上的愁容愈加明显。
　　“怎么了？小玉瑶”云裳学着外面登徒子的模样，挑起玉瑶的下巴。
　　“福晋啊，你长点心吧”玉瑶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怎么了？”
　　“爷在房间里”
　　“然后呢？”
　　“他知道了，你将德妃娘娘赏赐的坐胎药倒进了盆栽里”
　　云裳停住脚步，一双杏眸睁老大“怎么发现的”
　　“今日小红送来坐胎药时，我正在从门外走进来，顺手将药倒进盆栽，可那时爷正在你房间…就看见了…”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福晋和富察将军的定情物，也被十三爷发现了”
　　“什么东西？”云裳脑子里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她的身体劈成两半。
　　“就是那枚同心结…”玉瑶的声音越来越小“用丝线，以及福晋与将军的头发所制”
　　“也是你…”
　　“福晋，这不能怪他”玉倩小声道“昨日奴才整理福晋的首饰盒子时，看见这枚同心结的意义非凡，想着问一下福晋你应当如何处置，所以便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兆佳云裳”房间里的声音传出来，低沉清冷。
　　听起来是生气了。
　　云裳连忙走进去，见着他端坐在正厅，一双眼眸沉沉的看着她，即便不说话也依旧极具十足的压迫感。
　　“这是什么？”他将同心结扔在桌上，等待着云裳的答案。
　　鬼知道这是什么。
　　“同心结吧”云裳走过去“爷若是瞧着不顺心，可以扔掉的”
　　“那坐胎药是怎么回事？”
　　“太苦了”云裳心虚道“不想喝”
　　“是不想喝，还是你不想有我的孩子？”胤祥冷笑道“这同心结还留着，是想和那位将军再续前缘？”
　　“没有”云裳道“我同爷在一起小一年，爷为何还不信我”
　　“你让我如何信你”胤祥低吼着，常常带着笑意的眼在此刻也颇具寒意。
　　“那你呢？”云裳不想解释什么，她能解释什么，解释她不是兆佳氏而是300年后的谢与还？他会信么？
　　屋子里一片寂静，云裳紧抿着唇壮着胆子质问他“十三阿哥又是真的对我一见钟情么？还是因为我的父亲是马尔汉？”
　　胤祥被戳中心事，闭口不言，见她的第一眼并不足以让他爱上她，可是成亲之后，他也是对她敬重有加。
　　云裳道“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欺骗，即便成亲之后如何粉饰，都不可能纯粹”
　　“我敬重你”胤祥道
　　“敬重？”云裳苦笑着，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这句话“你真的敬重么？”
　　“你的敬重是你派人告知你会来我房里，结果你爽约了，你的敬重是，你揪着富察将军与我之间那点子过往不放，只要你不开心了，便可以像如今这般来质问我，你的敬重是，我明明说过我喜欢你，可你仍旧不信我”在她动情时，发现胤祥对她的好只是因为她是马尔汉女儿这个身份，不爱时，云裳都能想通，可偏偏她对眼前的人多了很多本不应该有的情愫。
　　闹了半天，她可怜雅如不得夫君宠爱只有敬重。
　　谁知道呢，这一对历史上有名的肝兄肝弟是一个德行。
　　“你出去”云裳没有其他的话对他说“我不想看见你，但是我向你保证，就是一名合格的，值得你敬重的福晋。”
　　说完话，云裳拿着一旁的同心结，走到蜡烛旁边，点燃同心结后将它扔在地上，抬眸问“爷，这样可以了么？”
　　“坐胎药我是不会喝，外面有许多女子愿意有爷的孩子，你只管去找她们，若是遇着喜欢的，我自然会想办法将她纳入府中”
　　“你真要如此？”胤祥一双墨玉般的黑眸凝视着她，早听闻兆佳氏性子温婉，可如今的云裳刚烈决绝。这一番话下来，他心底有着说不清的酸涩隐痛。
　　“是”云裳迎上他的眸光“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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