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微芒

　　巴黎沦陷了。
　　学校停了课，玛蒂尔德早上是被飞机发动机隆隆的轰鸣声吵醒的。
　　她做了一个并不安稳的梦，梦境里她回到了小时候，抱着破旧的布娃娃站在院子门口，等待哥哥放学回家。她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直到黄昏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了大地上，哥哥的同学结着伴路过她家门口，奥威尔还是没有回来。
　　她等啊等，等到天都黑了。隔壁的玛丽阿姨让她回去，告诉她哥哥不会回来了。玛蒂尔德不相信，依然倔强地在原地等待。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看见奥威尔从遥远的地平线处挥着手向她走来，脸上还是挂着她熟悉的笑容。玛蒂尔德激动地扑过去，可是眨眼间，奥威尔的身影却化成了一团灰烬，在空气中消散了。玛蒂尔德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原地大哭，汹涌的泪水将整条街道都变成了湍急的河流，她在河流里漂啊漂......突然间，耳边响起了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她被惊醒了。
　　玛蒂尔德睁开眼睛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在床上坐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查看窗外的情况。整条街道几乎空无一人，所有的房屋都紧锁着窗户，有几家甚至用木头封条封了起来。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玛蒂尔德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她看见一排排灰色的飞机飞过低矮的屋顶，遥远的南方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浓黑的烟雾瞬间扩散，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灰色。
　　玛蒂尔德的手脚发冷，僵硬得不能动弹。她想下楼寻找妈妈，却听见妈妈在楼下大声呼喊她名字的声音。
　　“玛蒂！”妈妈沿着楼梯踉跄地跑了上来，她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
　　“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太危险了！”
　　玛蒂尔德知道妈妈说得对，可是她们还能去哪呢？整个巴黎已经全部被德军的炮火包围了，这座城市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快收拾东西！跟我走！”
　　玛蒂尔德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听从母亲的安排，将自己的随身物品飞快地装在了一个软皮箱里。

　　玛蒂尔德和妈妈被淹没在火车站拥挤的人流里，空气里传来一阵阵刺鼻的汗臭和垃圾堆散发的令人作呕的浊气。小孩子在母亲的怀里哇哇大哭，吵闹声与咒骂声此起彼伏地响着。
　　玛蒂尔德紧紧牵着妈妈的手，跟着人群运动的方向一点一点挪动着脚步，密集的人群与渐渐稀薄的空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再等等，我们一定会逃出去的。”
　　玛蒂尔德的心仍在忐忑不安地翻动，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要这样做。她回过头，眺望着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城镇，脚步有些犹豫了。
　　“我们还会回来吗？”她拽了拽母亲的衣角，小声地问。
　　“也许吧。”母亲模糊地答应着，心思却被前方的喧闹不断地扯动着。

　　前方几个穿着制服的列车员交头接耳着，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拿着扩音器朝混乱的群众大声喊着：“列车晚点了！今天应该是走不了了！”
　　霎时间，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前面背着粗布亚麻包的年轻人高声咒骂着，一边推搡着前面一个瘦小的老妇人。

　　“我不想走了。”
　　一个细弱却坚决的声音落在了地上，好像坚硬的冰锥。
　　“什么？”母亲好像没听见似的，语气淡淡的。
　　“我要留在这。”
　　玛蒂尔德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着抖。
　　“这是我唯一的家，”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我哪里都不去！”
　　人群还在不安地躁动着，在浑浊的烟雾与哭喊声的中心，带着深蓝色头巾的中年女人和她的女儿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眼泪和鼻涕蹭在了衣服上，然而谁也没有在意。

　　无法出城的巴黎市民被暂时安置在了简陋的防空洞里，广场旁边的防空洞是一战后留下的，原本是一个废弃的地铁站，石砌的墙面已经斑驳掉漆，天花板的角落里挂着了层层厚厚的蜘蛛网。
　　这里很快就挤满了人，年轻的母亲带着三个孩子躲在角落里，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颤颤巍巍地沿着墙壁的边缘行走，想要寻找一块可以栖身的空地。玛蒂尔德和母亲跟随邻居一家占领了最里处的一片地方，铺好了粗布织成的垫子，靠着墙壁休息。
　　前面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好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还有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吵着喊饿，他们的小脸灰扑扑的，烟灰和未干的泪水全搅在一起。
　　他们已经十多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邻居玛丽阿姨从背包里翻出一块有些干瘪的面包，给玛蒂尔德和母亲一人掰了一块。
　　长时间的饥饿使这块石头一样硬的面包也变得美味极了，玛蒂尔德狼吞虎咽地吃着，嘴角还挂着面包的残渣。
　　“唉，不知道这波轰炸什么时候才能过去。”玛丽阿姨望着眼前虚无的空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是一个很善良的老妇人，休息日里经常会做一些淋着奶霜的饼干给玛蒂尔德一家送去。玛蒂尔德一直很喜欢她，小时候总会和哥哥一起跑到她的院子里抓蝴蝶。
　　“谁知道呢！不过，我猜，应该不会太久的。”她的丈夫——那个头发经常乱七八糟、胖得几乎走不动路的男人说道。
　　人们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近在咫尺的战争，曾经他们以为德国人已经接受了一战的教训，再也不会做出同样的事。可是这接连降落的炮火却让他们从安适的睡梦中醒来，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然而，他们似乎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幻想，期待着英勇无畏的士兵们会将德国人赶出城去，很快他们就会恢复正常的生活。

　　玛蒂尔德却觉得隐隐的不安，她对纳粹的凶残早有耳闻，也许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她感觉未来好像正在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却不知道要往何处去。
　　她渐渐地开始对未知的命运恐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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