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飞升后

　　闲堂这月新出的话本，讲的是两百年前林清上仙以身殉印之事。具体是殉的什么印，书上没说，只道这位上仙殉印之后散尽一身修为，却在数年后投身为一世家子弟，满身功德，诸事皆顺。然在飞升那日……

　　“宁初！宁子潇！”

　　宁初收回夹着下一页话本的指尖，转过头，便见猪猪呼哧呼哧向他跑了过来。

　　“慢些，”宁初轻声问道，“怎么了？”

　　“你侄子摔了，膝盖‘哐当’一声就磕地上啦！血淋淋的！”

　　猪猪见宁初迟迟不做声，估计以为自己是在骗他，毕竟这种事他确实没少干，又加重语气道：“真的，就在抱子归那条山路上！”

　　听罢，宁初只点点头，起身将话本放到桌上，伸了个懒腰，出门便往寝屋去了。

　　见状，猪猪弹到桌面上朝窗外大声道：“宁小初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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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子归是一块山峰顶部风化破裂的山石，向上看去就像一位乡间妇女抱着自家两三岁的小孩。这位温柔的娘亲在孩子看着林间奇物出神之际，竟如调皮的少女一般在其脸颊落上一吻，好不灵动。

　　结束跟当日教书先生的通讯后，宁初这才出门去寻人。一袭白袍的少年在这片绿林里很好找，寻到安肆时，他正扎着裤腿坐在溪边。一只手肘撑着大腿，一只手搬着或大或小的石头。

　　宁初稍稍凝神一探，便知溪边靠岸的附近有一处低洼，只是水位再低一些那里面的小鱼仔就要变小鱼干了。

　　他过去找了一块大点的石头坐下，笑问道：“安小公子今日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少年默不作声，继续搬着那些或大或小的石头。

　　宁初也继续看着他，似是等不到答案就会一直在这坐下去。

　　许久，少年才低声回道：“晚点回……”

　　在少年准备搬下一块石头时，宁初递过去一个极小的药包，道：“这片近水之处蚊虫较多。”

　　见少年不接，他往回收了收手，嘴边却又补上一句道：“食血蛭也有。”

　　下一瞬，对面的安小公子嫌弃又烦闷地扒走了他手里的药包，与此同时，少年搬石头的速度也加快了。

　　在太阳彻底滑到西边的山下时，少年终于有了起身的打算。只是后来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一轻一重。意识才开了个小差回来，人就已经趴在宁初背上了。

　　安肆第一次在这种高度看地面，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慌张，道：“你放我下来！”

　　宁初只是把少年往背上凑了凑，半开玩笑道：“膝盖上那么大的窟窿，走回去岂不是该吃早饭了？”

　　安肆闷声道：“不要你管，你又不是我谁。”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在介意上午拜师之事，宁初回他道：“虽不是你谁，但也会管。”

　　安肆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喜欢管闲事的。”

　　宁初道：“一般喜欢。”

　　安肆偏头看他，道：“你多大了？”

　　宁初道：“一千三百岁。”

　　“……您可真老。”

　　顿时，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了许久。

　　就在宁初以为少年睡了时，安肆又问道：“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宁初道：“生气什么？”

　　安肆道：“很多人都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老。”

　　宁初道：“可能老人家的包容心都比较大吧。”

　　一时间安肆竟不知宁初是在说他心胸狭窄，还是在诅咒他筑基失败后变成小老头，总之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安肆道：“我受伤了，作为一个长者，你不安慰一下吗？”

　　宁初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安肆瞪着眼，重重拍了他一下，道：“你笑什么！”

　　宁初想起来这之前接到的符讯，道：“笑你今日做的事。”

　　安肆故作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宁初将他今日的英勇事迹缓缓道来：“你把人小孩打了就算了，还只揍脸。孩子虽小，但也是要脸子的。”

　　这下安肆也笑了，忙问道：“对称吗？好看吗？”

　　宁初回忆片刻，道：“青紫各半，上下均匀，倒是很有学阵法的天赋。”

　　安肆这会把整个上半身都压在宁初背上，虽然他早就整个人都在上面了，“学堂的先生说今年不教阵法，有天赋的话我以后就勉为其难学学好了。”

　　宁初点头道：“那以后定是阵修之首了。”

　　闲聊间，山路已隐隐有些看不见了，就连蝉鸣也听不到，非常安静。

　　“是我让猪猪撒谎的。”过了许久，安肆道，“其实我不是故意打他，那人说我爹不好，我一生气，拳头就上去了，这样是不是也不好？”

　　宁初道：“我没说不好，但也不会说好。”

　　他召来灵火，在昏暗的山路两边各画了道金色的线，“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个法诀，不是什么正经术法，我自己闲时做着玩的。”

　　安肆来了兴致，道：“什么法诀？教教我。”

　　“是能让你不生气的法诀。但是，修行法诀，不可急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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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初还未曾带过这么大的孩子，闹的时候似是连屋顶都能掀了，静的时候又有那么一点儿可爱。

　　随着背上渐渐平缓的呼吸，天色也一层层暗淡下来。

　　不远处，一只发着光的白色小球从高处又弹又滚的下来了，待对方离得近了，宁初才看清那是背上贴了荧光符的猪猪。

　　“吃我一弹！”

　　哐——

　　白团子在中靶的前一秒被道看不见的屏障弹了出去，卡在旁边低矮的树杈上。

　　宁初在山路边停下，笑道：“当心。”

　　猪猪卡在树杈上使劲往前摇，这才成功挤出了半边肚子，“你问问自己的良心，这话说的是不是晚了许多？！”

　　不到片刻，猪猪又尖叫起来，“虫，虫！快！拽我下来！”

　　宁初解释道：“只是普通的知了，今年的夏季这类小虫似是多了些，明日我带阿免处理下。”

　　吓坏了的猪猪被宁初施法从树上拽了下来，顿时响彻整个山林的知了声都消失了。

　　猪猪顿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好像个意外闯进陌生人婚宴的冒失鬼，所有来客的目光一下全砸在身上，让它觉得自己格外多余。

　　猪猪围着这二人疑惑转圈道：“干啥呢这是？又设屏障又整隔音的，山上叫你老久了都不应声。”

　　宁初回道：“晚上知了太吵了，两边的灵火也会召来虫子，所以我才设了屏障。”

　　猪猪道：“那也没见你在小竹潭设阵啊？”

　　宁初表情有些意外的看向它，问道：“没有设吗？”

　　猪猪非常肯定的道：“没有。”

　　宁初顿了会，道：“可能阿免忘记了，回去我跟她说一声。”

　　猪猪点头道：“小孩子忘性就是大，走快点，走快点！饿死了，阿免晚上做的糖醋排骨，咯嘣一口老香了。”

　　宁初道：“你偷吃了吧。”

　　猪猪眼神飘忽道：“那……当然不可能，你俩没到开什么饭，想让阿免后面给你们补小灶啊？汰，一肚子坏水。我们白肚皮的就不一样，活得扎实。”

　　宁初扶了扶背上熟睡的少年，道：“是挺扎实的。明天收拾下，晚点带你们出去转转。”

　　猪猪兴奋起来道：“是到很远的地方吗？我想去一次雪域。”

　　宁初道：“有点儿远，但不是雪域。”

　　猪猪道：“那下次你一定要带我去雪域看看，我还没去过那的。”

　　宁初点头道：“我尽量。”

　　听罢，小白团子自告奋勇到前面当引路灯，一闪一闪的煞是可爱。

　　论厨艺，阿免绝对是四人中最顶尖的那位，做什么都好吃。就是有一点不好，做了的菜必须吃完，一点都不能剩。所幸屋里还有个睡着的小孩，剩下的菜倒也不难处理。

　　夜里，待隔壁的小白猪开始打鼾后，宁初少见的去了趟外门，那里有一棵挂了许多红布条的大梧桐树。许多外地的百姓来此处歇脚，只以为这是一棵种在学堂外的梧桐。凤凰栖梧桐嘛，指不定凤凰大人路过就顺便看到了红布条上的祈愿，也算是图个吉利。

　　此时，宁初正在翻看这些或旧或新的祈愿，大部分是祈愿姻缘、升官发财、家人健康的，不难看出这些百姓如今的生活还算幸福美满。却也难以想象，在四百年前这棵树上挂的还是各种寻人的灰黑色布条。

　　“子潇仙君。”

　　来人是一位在外门学堂教了八年书的老先生，他着一袭青衣，提着纸糊的灯笼慢悠悠向这边走来。

　　宁初很少见到有这么晚还在外走动的老人家了，转身问道：“吴先生，这么晚出来是教的哪位学子？”

　　吴先生笑回道：“人老了啊，就容易睡不着，没事出来转转。天干物燥的，顺便看看有没有哪处走了水，现在的小孩晚上也不爱睡觉，就喜欢瞎折腾，前不久一个叫什么免的孩子差点就烧了半座山，这闹的哟……”

　　宁初顿了顿，道：“小孩子天性爱闹，劳先生多担待些。”

　　吴先生摆了摆手道：“一个女娃娃这样也就罢了，今日还来了个男娃娃，一拳就砸那位殿下脸上了，那狠劲得是往死里打才使得出来，小小年纪就这般凶煞，以后……”

　　宁初轻轻解下一条略新的红布，道：“说来也巧，两小孩都是我家的，先生应该知道过错不在他们身上。”

　　吴先生道：“子潇仙君如此纵容门下弟子，不怕他们日后闯下大祸吗？”

　　闻言，宁初语气不轻不重道：“他们闯了祸，我会收拾教育，但不该他们担的责，先生也请不要强扣在他们身上。”

　　吴先生叹了口气，艰难地撑着腰缓缓坐下，道：“您太护着他们了，小孩子就是要多吃点苦头委屈委屈，大了做事才会稳妥些。”

　　宁初笑道：“你就当我是个不听劝的家长吧，毕竟也不求他们建功立业，日子过得开心就行。”

　　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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