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爱风年

　　一小时前，萧行和原梾6人陆陆续续在队伍里哼哼唧唧起来，脚磨破了，胃胀气了，中暑了，理由不一，严琨让他们原地休整等待后援部队，实际是让他们避开盯梢员，悄悄从一个对方绝对想不到的地方绕到据点上方。

　　对方想不到，是因为根本没有路，那里有一个近乎垂直的小峭壁，除非有登云梯，不然没有装备不可能上去。

　　原梾身先士卒，先爬到峭壁底下的一颗树顶，接着举着路上拆下队旗的一根长竹竿，竹竿一头绑着一弯直径颇大的铁圆钩，原梾站在树杈上晃晃悠悠，小心地勾住峭壁上的一颗树，试了试结实程度，借力爬了上去，6人都是临出发前严琨和程煜选的攀爬好手，任务就是半路装病迂回到对方上空。

　　只是他们低估了这条路的困难程度，一路他们靠着这跟竹竿钩拉拖拽，还得不时绕远，萧行背着一发火箭炮，肩膀都快被压弯了，几人各有擦伤全然不顾地奔袭，还是跟严琨约定的时间晚了20分钟。

　　为防意外，原梾将雷达和电台留给严琨，到达指定地点后鸣枪示意。严琨迟迟等不到信号，已经做好了他们失败的准备，没想到他们真的成功了，一时激动忘了自己是指战员，第一个冲出去喊道：“冲，看到跑下山的，给老子一枪一个！”

　　11军众人此时才明白严琨在等什么，一时间士气大增。

　　萧行对准指挥官将火箭炮轰出，不等对方反应居高临下猛烈扫射，10军发现敌人从后上方来，避无可避四散往山下逃窜，又遭遇从山脚冲上来汪彦辰等人的攻击，不多时全军覆没。

　　此役一共打掉对方20人包括一位指战员，算是演习开始的一次比较重大的胜利。

　　10军众人虽败，却败得心服口服，阵亡的李星汉一路上盯梢设伏，万万没想到会牺牲在他们最有把握甚至可以摧毁对方主力的地方，他摘了帽子胡乱摩挲了下汗湿的头发，看着满身满脸泥土的原梾笑道：“演习而已，这么拼命，怎么上去的？”

　　原梾得意地回道：“秘密！”

　　11军的人也是云里雾里，6人简直如神兵天降。

　　打扫战场后，众人拿着缴获的武器下山跟队伍汇合，原梾看走在他前面的萧行一瘸一拐的，拉住他关切道：“怎么了？”

　　“脚磨破了，看来话不能乱说。”

　　“还有很长一段路，得处理一下，我包里有消毒棉签和创可贴。”

　　萧行靠着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拔下袜子脚后跟鞋口处已是血肉模糊，伤口与袜子黏连在一起，原梾抬起他的腿横放到自己膝盖处，取出消毒棉签轻轻扒开袜子涂抹伤处，怕他疼还轻轻吹了吹，萧行刺痛的同时微微泛着麻痒，一时间竟然有些慌乱，想抽回脚被原梾拍了一下脚腕道：“别动！”

　　不知是个什么心理，萧行觉得脸热热的，幸好涂着厚厚的油彩。

　　原梾处理完伤口，又沿着萧行鞋口处贴了块软贴，动作行云流水细致又贴心，然后潇洒起身道：“走吧！”

　　这么一对比，萧行更痛恨自己怎么突然有点小女生情态，他别扭道：“我没那么娇气。”

　　“我没说你娇气啊，跟背包带不绑紧一个道理，鞋里的一颗小石子会极大地影响战斗力。”

　　“你腿上的擦伤要不要上点药？”

　　“贴个创可贴减少摩擦就行了。”

　　“哦，走吧。”

　　短暂的胜利让众人平白生出许多力气，严琨看着兴奋异常的众人训话：“硬仗还在后头，别放松，还是尖刀连打头，遇到任何情况及时报告。”

　　“是！”

　　行不多时，前去探路的尖刀兵报告发现了防御工事，对方在一处三角地带也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围起了简易铁丝网，甚至挖了壕沟堆了沙袋。

　　仰攻劣势加上这一路战斗减员，突击连此时已剩一半兵力。严琨推测对方想在此处设重兵阻击是想拖住他们的脚步以形成合围，这样不仅可以围歼他们，还能据险围点打援，将步兵连也一举歼灭。

　　他和程煜做沙盘推演时想过对方会用这一招所以提前做了部署，只是围点打援刚刚的伏击点才最合适，按照对方的伤亡人数来看，如果真正的据点在这里，除非他们倾巢出动阵地几乎没留什么人。如果真是这样，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对方的包围圈。

　　果不其然，队伍前锋刚转过弯就遭受了猛烈攻击。严琨命令队伍退回弯道重新休整，他启用方案二将队伍三三两两进行分组，并挑选5个小分队分散开前去摧毁对方阻击点。

　　先锋小队都是严琨挑选的攻坚好手，众人抡圆胳膊先往对方高地扔了几个发烟罐，借着烟雾掩护四散开发起冲锋。枪声起此彼伏，火力异常猛烈，严琨确定对方几乎倾巢出动，于是他快速喊来了原梾和萧行。

　　冲到一半众人手雷发烟罐再次齐上，他们意识到如果突破不了重围，他们几乎到不了阵地，所以能用的武器毫不吝啬地往对面扔，在接近对方阵地时迅速卧倒改匍匐前进，10军即使盲射，白色烟雾里也偶有红色烟雾飘散出来，战斗异常激烈。

　　虽是演习，10军的防御工事依然做的有模有样，众人奔到严琨的指定地点后朝着最窄的一处通道猛攻，对方支援不急适当抵抗了下后撤到了另一处高地。11军有了据点工兵组紧随其上拿着探测仪开始排雷，战壕太浅，高畅然拿出工兵铲准备上去开挖，忽然看到对方撤退时遗留的几把枪，他兴奋地去捡，还没分辨出是什么枪型，地雷装置被促动的白烟冒出，距离较近的几名队友几乎瞬间就跃进壕坑，高畅然拖着一身肥肉，别说跳让他滚他都滚不利索，他急速卧倒等着身后的红烟飘出，等了一会儿发烟装置并没响。

　　观察组提示高畅然受伤，战友需将他拖进战壕，于是这项艰巨的任务再次落到了刘诚身上。10军的二次攻击还没发起，刘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高畅然身侧拽住他后领拖麻袋一样死命把他往战壕里拖，高胖然像长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刘诚大喊着给自己加油，给地上躺尸的高畅然看乐了，地面被深深拖出了一道浅坑。

　　“你特么吃什么长大的！”

　　刘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10军的二次攻击来了。他慌忙卧倒将高畅然翻到自己身上，整个人像被一个大沙袋砸进了人形坑，高畅然有点替刘诚叫屈：“我们这演习也太小看现代战争中的武器了，我应该早被炸上天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刘诚急喘一口气，顶着对面的火力边爬边骂：“你闭嘴，我上辈子一定是死你背上，这辈子来还债来了。”

　　刚说完，高畅然背后的发烟装置响了，他被击中了。

　　刘诚营救失败，泄了气趴在地上差点飙泪，胖子此刻成了挡子弹的肉盾，刘诚被对面打得动弹不得，汪彦辰远远看到，将手中最后一个发烟罐扔出，随后一个单手撑跳出壕沟跑向刘诚。

　　刘诚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睛，他掀开死胖子快速滚了一个身位，烟雾弥漫中他看到汪彦辰一个滑铲滑到他身侧，拉着他衣领快速拖行几米后一脚将他踹进了壕沟。

　　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刘诚摔进泥坑吃了一嘴土，他呸呸吐了几口：“我靠大辰，你特妈能不能温柔点！”

　　汪彦辰扔给他一把工兵铲：“温柔你妹，弯腰别起身，赶紧挖战壕。”

　　“哦。”

　　众人拿着工兵铲跟狗子刨坑一样挖的尘土飞扬，人多力量大很快挖好战壕筑好掩体，跟10军隔空对峙起来。

　　原梾和萧行发现后方出现敌人的踪迹时就已经意识到他们进入了对方的包围圈，两人未等严琨召唤就火速跑到严琨身侧请示：“要不要请求支援？”

　　严琨思索片刻，摇摇头：“跟程煜说，启用方案二弃车保帅。”

　　“是！”

　　通讯受到干扰，他们和程煜失联了。

　　时值正午，异常闷热，萧行在这停战间隙取出水壶补充能量，他拧开瓶盖顺手递给原梾，原梾正忙着调试雷达，想都没想直接凑首到壶嘴边仰头咕嘟咕嘟灌了起来，他渴的冒烟，几乎是吸咬着壶嘴，喝了近一半才发现萧行一直在盯着他看，他忽地意识到他喝得是萧行的水，赶忙停下来有点不好意思道:“忘了，这会儿就不讲究了。”

　　萧行没答话，呆呆地盯着壶嘴犹疑片刻，还是挨到唇边喝光了剩下的半壶。原梾一边调试雷达，一边尝试着呼叫程煜，试了好几次耳机里都毫无反应，他们必须得离开这处洼地。

　　“我得去高地找信号。”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电台留给你，我带着雷达去。”

　　萧行一把拽住他胳膊，语气强硬不容置喙：“我跟你一起！弃车保帅就是没有援军，这一队有可能都到不了阵地。”

　　不知道为什么，原梾感觉萧行好像生气了，反驳的话噎了噎最终没说出口，只得同意道：“好吧。”

　　后路已被切断，原梾和萧行爬到树上细致地观察周围环境后，锁定了转弯处隆起的一个小山丘，地势较高位置相对开阔，山脊处树木迎着阳光长势喜人，原梾和萧行趁着大部队进攻的间隙快速向小山丘移动。

　　路上两人拽了些树枝别到头上身上做伪装，越到高处越靠近对方据点，为防止一网打尽，两人前后隔开几米远的距离小心行进。

　　对方一定也猜到通信兵会去高地寻找信号，他们应该就在附近，两人选得路又偏又陡，一路上并没遭遇伏击，摸进树林后两人轻手轻脚往山脊处去，萧行负责警戒原梾则专心移动着寻找信号。

　　“还是没有，我上树试试。”原梾轻声道。

　　萧行端枪凝神，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他狼一样巡视着四周领地，轻声道：“小心点。”

　　“嗯。”

　　树约莫有五米多高，树干粗壮枝杈横生，原梾将雷达挂在身上，双手双腿抱树一点一点向上移动，爬到枝杈处他停下来举高雷达，看到腰间设备信号指示灯亮时，掩着兴奋悄声道：“程教官，程教官，收到请回答，完毕。”

　　耳机里兹拉兹拉声：“…示，完毕。”

　　“被围困，收到请回答，完毕！”

　　耳机里再次陷入沉默，原梾环顾四周想再往上爬一段，突然看到东北方向有狙击手滑入掩体，正调整成作战模式将枪口对准树下的萧行。

　　“卧倒！”原梾大喊。

　　萧行神经本就高度紧张，急速卧倒，几乎同时枪声响起，对方一枪放空后很快将枪口对准树上的原梾，萧行顾不上准头端枪就射，他看不到对方位置，盲打几枪后滚进不远处的浅土沟，也迅速调整成作战模式。

　　原梾不确定程煜有没有收到消息，来不及思考当下处境是个别到树上不能移动的活靶子，他背靠大树用以掩护，在萧行猛烈的攻击中快速往更高的地方爬去。

　　萧行在狙击镜里搜寻不到敌人，抬头急切地喊：“原梾，快下来！”

　　原梾爬了一段，将雷达放到高一点的树杈上，低头看到设备指示灯稳定后，深吸一口气准备慢慢滑下去，他先看了眼对面高地，发现对方狙击手已经移动着换了作战方向，此时他避无可避已经处于对方的狙击范围，听到枪声他下意识躲闪，情急间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萧行眼睁睁看着他从树上摔下来，太高了，他心脏差点要奔出胸腔。

　　好在有繁茂的树枝横档，原梾沉重的背包垫了一下，饶是这样原梾还是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给他摔移位了，他顾不上疼，快速匍匐着爬到树后。

　　萧行看他背后的发烟装置没响，松了一口气开始集中精神对付对面的狙击手。

　　原梾靠在树下不忘任务，压着声音再次道：“程教官，收到请回答，完毕！”

　　这次耳机里传来程煜清晰的声音：“请指示，完毕！”

　　“三角区被围困，启用方案二，完毕。”

　　“收到，完毕。”

　　原梾长呼一口气，靠着树笑着对萧行大声道：“萧行，任务完成！”

　　任务完成原梾也没事，萧行胸中忽然有了点天不怕地不怕地悲壮之意：“收到！”

　　树林里的枪声引来了附近埋伏的狙击手，萧行和原梾能感觉到各个方位都有敌人围上来。萧行藏身的土坑太浅了，他被高地的狙击手打得移动不得，仰躺着一点点卸装备。原梾拿出望远镜搜寻着敌人，发现西侧矮林中有人正在快速移动。

　　萧行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徒手挖坑，他想在坑边垫出一个方便射击的高度。正北方向有狙击手就位，正匍匐着寻找合适的位置，萧行能看到地平线上对方不断移动的背包，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修筑简单的防御工事了，他将电台和背包推出掩体放到正北方仰角度开了一枪，对方停了一下很快又开始移动，北侧狙击点一旦形成最危险的是原梾。

　　萧行在瞄准镜里密切关注着北侧高地，对方设好狙击点后突然没了动静。萧行不知道对方在等什么，焦急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原梾。原梾藏身的那棵树没有粗壮到足以让满身装备的原梾躲避的地步，他几乎平躺地靠在树边，正拿着望远镜搜寻着什么。

　　北侧和东北侧的敌人突然同时朝着原梾发起攻击，萧行想掩护他转移必须干掉北侧的敌人，他抬头瞄准扣动扳机，原梾突然暴起朝着他猛扑过来，萧行被压进浅土坑扑了一脸尘，原梾背后的发烟装置响了。

　　也许是演习太过真实，也许是这一路走来两人真的像一对配合默契的亲密战友，虽然知道是假的，萧行还是瞬间湿了眼眶。

　　打中原梾的狙击点来自西侧，对方原来在等队友就位以火力吸引萧行露头射击，目的是让西侧的狙击手干掉萧行。

　　刚刚情况紧急，现在放松下来原梾才感觉到脖子、手背很疼，都是刚刚摔下来时被树枝划伤的小伤口，深浅不一，牺牲了不能说话，原梾还是悄声道：“土坑太浅了，把我推出去当掩体，干死他。”

　　萧行此刻愤怒又难过，忍着喉间酸涩没好气道：“你特么死了，别说话。”

　　原梾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闭嘴！”

　　两人咫尺距离，鼻息相闻，原梾发现萧行眼睛里泛着水光，忽然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如果放到真实的环境中，对萧行来说是件残忍的事，于是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安慰道：“又不是真的。”

　　两人像抱在一处浅坑里话别，原梾眼睛纯澈，望着萧行像邀请他去河边捡鹅卵石般无忧，可萧行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沙滩上他被打烂的血淋淋的尸身。

　　瞬息之间，他明白了演习的意义，现下感受到的一点残酷的真实，是战时千千万万保家卫国的人天天经历的。萧行吞回眼泪不在犹豫，将原梾推出浅坑，枪声再次响起。

　　原梾当尸体当的相当不称职：“哎，神枪手，想想办法得先干掉西侧的。”

　　萧行也是这么想的，他将原梾背包和步枪卸下来，推出浅坑固定到正前方，堪堪只露个枪管迷惑对方，接着脱了外套裹着狙击枪枪管轻轻伸到原梾臂弯里，然后摘了帽子用脚顶住缓缓往一侧的掩体推。

　　西侧的狙击手看到对方露出个脑袋尖，调整角度果断开枪，萧行抓住机会精准射击，树林里有蓝烟飘出，萧行一击即中，原梾由衷地发出赞叹：“哇，百步穿杨！”

　　此刻萧行心情复杂，带着点恨意在他腰间用力捏了一把，原梾差点当场“诈尸”。

　　解决掉西侧的敌人后，萧行快速调整角度，从瞄准镜中观察了好一会儿，前方高地毫无动静，很快山坡矮林中出现两个人影，对方知道遇到高手且任务已经完成，不跟他缠斗退回防线去了。

　　萧行在瞄准镜中扫视了一圈，确定安全后起身收拾东西，没有了敌人两人四目相对时突然没了共同御敌时的自如。

　　气氛有些沉重，原梾故作轻松道：“我把水壶还有武器留给你，接下来的任务靠你了。”

　　萧行并不答话，平静地扫视着他额头、脸颊还有脖颈处一道道细小的伤口，耳下靠近脖颈处的伤口破皮渗着血珠，混着汗水流进了脖子里。萧行从急救包里取出纱布给他轻轻擦拭，动作极为轻柔，原梾绷紧身体一动不动，萧行目光触到他那双清澈的眼眸时突然逃开了。

　　“去服务车上处理一下伤口再下山。”

　　他言语间有些沮丧，原梾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顺从地“哦”了一声。

　　萧行闷闷不乐地收拾好东西，起身道：“我去把雷达取回来。”

　　原梾取走空水壶，将有用的东西绑到他背包上，趁着他取雷达的间隙收拾好装备独自下山去了。萧行在树上远远看着，第一次体会到意难平恨难消是个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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