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格神明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个道理，王招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事实上，他支持所谓的“规则进人间”，是为了约束自己的同类，在那个时候，规则还是很有效果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哪怕是规则，也开始出错了。
　　“你外婆走之前，说，让我多多关照你。”王招平铺直述，“她心里希望我确实能够多多关照你，所以构成了一个愿望。并且这个愿望是直接对着我讲的，我还回了她‘会的’，相当于用我作为神的身份保证‘我会好好关照展概’。”
　　展概有点懂了：“所以……？”
　　“所以，你外婆走了之后，这个愿望无法收回，但是又要求我来实现，就成了……空头支票！”王招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形容词，他恨恨地咬牙，“真是不好意思啊展概，在你死之前，我都得在你身边好好关照你了！”
　　这该死的规则，这么多年过去，竟然变得这么死板。按照古树的“只剩王招一个”的说法，这破规则还只能约束王招一个神。
　　他被白嫖了啊！他被莫名其妙白嫖了啊！
　　展概嘴角勾起，没忍住笑了一下。
　　王招眯起眼睛：“你很高兴？”
　　“很高兴呀。”展概抿起嘴笑，“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呀。”
　　他亲昵地凑近王招：“王招会待到我死吗？需要我给王招安排住的地方吗，我还挺有钱的。”
　　“我和你住一起。”王招下意识回答。
　　展概睁大眼睛。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招反应过来，“我可以屏蔽其他人感知的，距离限制让我必须待在你附近，你介意的话我可以走远点。”
　　“我不介意。”展概立刻说，“杂物间有一张沙发床，我马上搬过来。”
　　“我不用睡觉。”王招制止他。
　　展概表情有些失望。
　　实际上他还是那张貌似很冷静的脸，但王招就是能从这孩子的眉眼中看到失望的情绪，这种情绪几乎要压倒他。
　　“好吧，我要睡觉。”王招改口，“不用搬床了，我跟你睡一张床。对我来说你还是个小孩呢，需要我给你讲点睡前故事吗？”
　　展概小声地欢呼一声，爬到床上躺下了。
　　“那我们从，天地开始讲起吧。”王招有点头疼，“但是你们好像是讲科学的……算了，你想听什么？”
　　展概眨眨眼：“我想知道……外公外婆往生去哪儿了。”
　　王招叹了口气，向后靠在了床头：“往生之后就无法追踪位置了，万事万物都有可能是他们的化身。”
　　“……嗯。”展概把头缩进被子里。
　　“……怎么感觉你根本没什么想问的，”王招又想叹气了，“其实我也挺惊讶的，你外公外婆刚走，你竟然调理得这么快。”
　　“因为这段时间本来就是我偷来的，”展概慢慢地回答，“我享用了这段时间的快乐，就不要因此难过。外公外婆的葬礼后，我已经难过了很久，现在我不难过的话，他们带给我的开心会永远大于难过。”
　　他在被窝里说话也闷闷的：“相比起来，这份开心是我更想记住的东西。”
　　王招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展概茫然地睁着眼睛，很迷惑的样子。
　　“睡觉吧，”王招结束话题，“我困了。”
　　虽然知道他不睡觉，但是展概不敢提出异议，默默把被子拉上来闭上了眼睛。

　　“……感觉你比我想象中的有钱。”王招尝试了一下咖啡，点评道，“你砍柴砍得太熟练，我以为你是个普通人。”
　　“我本来就是普通人。”展概默默喝牛奶，“在十岁之前……我一直在外公外婆那里。”
　　“我觉得这个有点苦，”王招点点展概的手，“有没有甜一点的？”
　　展概翻了翻冰箱，给他翻出来一杯红枣酸奶，王招撕开酸奶盖，看了看展概。
　　展概：“。”
　　展概把头扭了过去。
　　王招用勺子把酸奶盖上的酸奶挖下来：“我并没有要舔的意思。”
　　展概有些尴尬地把头扭了回来。
　　王招觉得很有意思。
　　他发现展概好像在把他当老古董。现在的东西他早就已经在书上看完了，只差实践部分，展概却一副生怕他做出什么惊天大事的样子。
　　这么想着，王招却更想去做点什么“惊天大事”了。
　　趁展概去厨房放碗的工夫，王招东摆弄西摆弄，把客厅的投影仪打开了，虽然他不知道怎么让这个投影仪播放东西。
　　于是展概一回客厅，就看到这位刚从地里爬出来的老神仙扑在幕布上，试图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眼见着他把画面调试得越来越糊，展概不得不上手阻止他：“我给你开无线投屏……你想看什么？”
　　王招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圈，没想起来自己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于是随便憋出来个名字：“〇龙历险记。”
　　展概：“……好的，那我给你放〇龙历险记。”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王招走了那么多路，见过那么多东西，甚至能称得上一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了，却还真没看过动画片。
　　播到第五集，动画片自动暂停了。王招等了又等，没等到它重新播放。幸好现下有个最方便的决策不需要他召唤出书来：“展概，它不放了。”
　　展概本来已经在书房整理东西了，听他呼唤又不得不从架子上爬下来：“怎么了？”
　　他看了看手机：“要vip才能继续往下看了。”
　　“是要花钱吗，”王招眼睛一亮，“我……”
　　“我充上了，”展概慢吞吞地放下手机，“你继续看吧。”
　　王招现在很像一个吃软饭的。
　　他有些心虚，但是没把这种心虚表现出来，还是理直气壮地瘫在沙发上看。在看动画片的过程中，王招已经用神识探索了整层楼，包括且不限于展概整理书房偷偷藏起来的日记本，不过他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兴趣，于是直接略过了。
　　展概住在十五层，这一层楼探索完，王招把神识扯成方形往下扫描，往下扫到第三层就发现有人在少儿不宜，只得把神识收了回来。
　　真不知道为什么大白天也有这种兴趣。
　　王招在心里默默吐槽。
　　“王招中午要和我出去吗？”展概探出个头询问，“我没有买菜，我们出去吃饭。”
　　“你中午本来打算又吃那个……呃，泡面？”王招反应过来，“你外公外婆不是说这个是垃圾食品吗，还吃？”
　　“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展概小小声反驳，“出去吃吧，我请你喝奶茶哦。”
　　“我不喜欢喝那甜了巴拉的东西，”王招坐直了，表情严肃起来，“我记得你外公外婆说了，这是垃圾食品……”
　　“垃圾食品会对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展概扒着门框，手指攥紧了，“不就是生病或者死亡。它这么有本事，不如别走这个流程，直接杀了我。”
　　王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出去吃饭吗？”展概又问一遍。
　　于是两个人就出来吃饭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复，展概给他买了杯苦苦的奶茶。王招严肃地和奶茶杯上的雪人对视，又喝了一口，再对视。
　　“你不是不喜欢甜的奶茶吗？”展概慢慢说，“我特意给你挑了……无糖分的。”
　　王招皱着眉头：“这是苦的吧？”
　　展概忍笑：“不就是不怎么甜吗。”
　　王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把自己手上的奶茶递过去：“我喜欢喝甜的了。”
　　展概帮他摇匀了，两个人之间刚闹的矛盾就算翻篇，展概又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凑近他，王招也不制止。
　　从刚醒来到现在，展概的行动实在是越发肆意妄为，他都已经习惯了。
　　吃饭，逛街，去猫咖撸猫。
　　王招身上全是死人气息，猫又是至阳的东西，因此他在猫咖意外的很受欢迎，身上爬满了识人不清想要把他食用了的猫咪。
　　“……我也不是什么离体的阴魂吧，”王招把不识好歹啃他一口的小猫从身上拎下去，“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吃了我？”
　　“它们喜欢你。”展概纠正他。
　　“它们才不喜欢我，”王招纠正他的纠正，“只是它们以为我是什么吃了或者赶回身体能增加道行的离体阴魂而已。”
　　王招点评猫咖的猫咪：“太势利了。”
　　点评完，王招终于觉得不对了：“我们今天就这样玩一天吗？没什么其他的事要做？”
　　“嗯，”展概默默摸猫，“还有游乐场没去。”
　　“为什么今天想到出来玩，”王招也摸摸猫咪头顶，毫不意外地被猫咪爪子抱住啃咬，“你上次这样玩还是陪你外公外婆……”
　　两个人默默撸猫，都不说话了。
　　这份沉默一直蔓延到两个人坐上旋转木马。他们两个坐一个包厢似的马车，相顾无言，唯有沉默。
　　“其实我一直觉得很不对劲了。”王招终于开口，平铺直述，“你当时那么高兴，根本不是因为想要忘掉什么不开心，只记住开心。你只是因为你外婆的无心之举把我绑在你身边这件事而开心。”
　　展概左看右看，不敢和王招对视。
　　“你把我当什么啊展概，”王招感觉自己遇见展概后，生气的次数多了很多，“你外婆外公留在人间的委托人？遗物？”
　　“我外公外婆需要我帮的一个忙。”展概声音低低的。
　　“王招因为外婆的话，被迫留在我身边了。这是外婆的……错误。”展概把头也低下去了，“我需要帮助他们更正这个错误。”
　　王招有些哑火，不由自主地问：“……你想怎么更正？”
　　展概不回答他，转头看向了旋转木马外面。天色渐晚，夕阳敛去最后一丝光彩，随着人群的惊呼，游乐园的烟花飞上天空绽放，蓝蓝紫紫的光照得展概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当然是，”展概慢慢地说，“早点让你从这个愿望里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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