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子和聊斋的适配度

作者:蓝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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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第二日,谢知去到王炳家的时候,见院门前已经挂起了丧幡,白色布带映着往来人不见喜色的脸,更添悲意。

      但进到院中,悲意反而较门外要少。

      李巧娘一身素缟,披麻戴孝,脸上未有脂粉,一派素面朝天,她不哭也不笑,只是麻木的跪坐在灵前烧纸。她身侧依偎了两个同样披麻戴孝的孩子,一个男孩儿六七岁光景,另一个女孩儿也是相同年岁。

      村里人有窥见她神情的,也不好说她太过无情,那种未有情绪的麻木脸,看了也叫人心头闷胀,王家的情况村中人谁不知道,男人贪花好色常见,但被情人撺掇,就要回来卖儿卖女,为情人腾位置的实属闻所未闻。

      李巧娘纵然有心计手段,人也警醒,却也没提防孩子的父亲会拐了亲闺女。

      大女儿丢了后,李巧娘并村里人都当是遇到了拍花子。

      要不是王炳那个情人攀了高枝,王炳心中郁郁,酒后吐真言,李巧娘万万想不到大女儿竟是这么没的。

      李巧娘之后又灌醉王炳几次,却都没能问出女儿的下落。

      王炳只说是卖给路过的行商了,那些行商终年南北东西的跑,这辈子相见之日渺茫。

      李巧娘杀心早动,又顾念剩下的儿女可怜,才小心谋划多日,想出个脱罪的法子。

      本来一切顺利,但白天见到的年轻郎君并他身后护卫,却让李巧娘眼皮狂跳,久久难以释怀。

      她直觉一向很准,不知怎的冒出个必须尽快杀掉王炳,否则就没有机会的念头,于是当晚金桃娘子应约而来,李巧娘冷静的将事情告知,最后不顾对方劝说,执意用药除掉了王炳。

      纸钱还未烧尽,身后忽然静下来,那种从吵杂过渡到安静的过程很明显,心事满腹的李巧娘也不由回身望去。

      然后不很意外的发现来人正是先前有过一面的年轻郎君。

      李巧娘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是以心中还算平静。

      她起身福礼,道一声郎君来了,又请人内间续话。

      “让妈妈带你们去玩,乖一点,娘待会儿去找你们。”

      两个孩子不舍的依偎在母亲身边,对于父亲的猝然离世全没有悲伤之色,或许是他们年少,也或许他们心中明白,只是不觉悲伤罢了。

      目送两个孩子和家中的老妈妈离开,李巧娘开门见山道。

      “公子今日来,是要问罪巧娘吗?”

      问罪?谢知意志并不坚定,可能他更多还是想得到一个完整的真相。

      “我曾任大理寺丞,看过各地案宗,其中内情因由多不胜数,桩桩件件动机过程都写明了。唉,或许便是因此养成了追根问底的毛病,今次前来是想听李娘子细说分明。”

      一声李娘子喊的李巧娘眉目舒展。

      她有名有姓,又深恨王炳,实在不耐烦不愿意被唤作王家娘子,只这一句,李巧娘心底的怨恁便悄然散去一些。

      “事情还得从两年前说起,那时我与王炳早生隔阂,他不到钱财用尽是不愿多同我讲话的,自然我也不想理会他。”

      “如是就这么过下去也使得,反正我儿女双全,家中银钱也都握在手中,总不至于老年孤苦,谁能想到他那么狠的心。”

      静静听完李巧娘的讲述,谢知也说不出更多苛责的话。

      虎毒尚且不食子,人有时候比不过老虎。

      放在从前,谢知肯定要问一句,怎么不去报官?

      现在他就不会问这样的傻话。

      卖掉孩子的人是孩子的生父,依照律法,并没有什么大罪,就是告,更多落得个家事自行处理的结果。

      这时候父母对于子女,有绝对的掌控权,自然也有不孝的人,但对付这部分不孝子实在简单,只要当父母的去衙门哭诉,不孝子就少不得被抓过来,锁在衙门口,过个一二日父母消气,再给领回去。

      李巧娘就是报官,王炳只需狡辩一句,那行商是他为女儿寻摸的女婿,如今女儿女婿归家去了,就能完好无损的跳过此事。

      盖因本地县官极其厌恶女子抛头露面,往往一男一女打官司,便对男子轻轻放过,女子则是诸多苛责刁难。

      “郎君想是富贵中人,没受过平头百姓的难。我杀他不为其他,为保全自身罢了,焉知他日后不会再卖掉我余下的两个孩儿?”

      听谢知言他是大理寺官员,李巧娘纵然不了解当官的体系,也知道那里是查案的地方,虽然不知道这位郎君如今是什么官位,总之,他只要铁了心查这桩案子。

      她自己、金桃、家中的老妈妈,甚至于得过她些许恩情,这次襄助于她的庙祝,通通都要被牵连下狱。

      到时候,到时候两个孩童儿哪里守得住家业,日子又会过的多么苦。

      “背后竟还藏着这样的事,李娘子着实苦了些。”

      谢知听过荒年时卖掉儿女,使双方都得活命,也听说过易子而食的惨状,然而王家温饱不愁,只因一己私欲就卖掉女儿,这样的男人该杀。

      “只是...”

      李巧娘听那年轻郎君语气唏嘘,似有悲悯之心,不由崩出一线希望,转而听他为难的道声只是。

      后面的话不曾说出,李巧娘心头却已经冷了。

      只是什么?

      只是此情可悯,法理难容。

      只是此状可怜,杀夫罪大。

      只是我可容你,刑法难容。

      李巧娘泄气般往后靠坐在椅背上,她抬手掩唇,又悲又痛,却不愿意哭喊求饶,丢尽最后一丝颜面。

      “巧娘!”

      帘幕后一个女子呼吸急促,声线含泪的跑了出来,她一把握住李巧娘的手,嘴角蠕动,却觉得语言苍白,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无用,只能再紧一紧手掌,更用力的握住。

      谢知早察觉屋内有人,原没在意,这会一瞧,依稀有些眼熟。

      身后谢青便附耳低语,道是昨夜见过的金桃娘子。

      哦,谢知这才明了那丝熟悉感的来源。

      也不能怪谢知记性差,而是这会儿的金桃娘子和昨夜差别甚大。

      昨夜光线不甚明晰,也能看出女子面上浓妆艳抹,再加上她说话时娇柔不盛,和此时不施粉黛声音清亮的模样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你放心,我都知道的!”

      昨夜金桃娘子在村外徘徊良久,估摸着谢知一行人已经走了,才匆忙奔去王家。

      等她避开耳目进了门,李巧娘见到她大吃一惊,不知她怎么去而复返。

      金桃于是跺脚把事情说了,两女子相对无言,均是心事纷乱,唯恐第二日就有差役上门锁人。

      李巧娘回神后,虽然手足冰凉,却还是强打精神吩咐,要金桃娘子先行回去,此后再不要管她这里的事了。

      金桃娘子情知这是要保全她,但数日相处,两个女子之间情谊早已深厚,还曾相约等金桃娘子赎身后便来王家居住,二人日后姐妹相称,也不再嫁,互相陪伴了此余生。

      特别金桃娘子因为在花楼日久,已没了生育的能力,早把李巧娘的一双儿女当成了亲生孩儿看待,不愿他们小小年纪没了亲娘,是以说什么都要留下与李巧娘共患难。

      “对你,我是放心的。”

      所有的心事都在昨夜说尽了,今日谢知没有直接带着差役上门,已经比最坏的情况要好,想来只要她这个首恶没了,余下的人或有脱罪的可能,李巧娘抚抚鬓发,已经有了决断。

      “还请郎君稍候片刻。妈妈年岁大了,小儿又顽皮,我实在放心不下。”

      谢知自无不允,古来娘亲对孩儿总是更多关切。

      金桃娘子却在李巧娘出门后旋身扑到桌面上啼哭起来。

      谢知少见女子啼哭,一时有些无措,他一介白身,今日也不是来问罪的,只想把前因后果弄个分明,至于处置,或许叔父说得对。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何必为了崩坏的礼法,害得一家子孤儿弱女不得安宁。

      “他难道不该死吗?巧娘杀了他,你就要来为死人讨个公道,他卖了巧娘的女儿,磋磨巧娘时,你们怎么不来为巧娘讨个公道!”

      “我金桃沦落风尘,也知道侠义二字,你们呢!”

      这哭诉因为哭腔有些断续,又因为要避人耳目,不能被外人听到所以声音不大,谢知倒是听懂了,听懂后却有些懵。

      他何曾说过是来为死者讨公道的,再说那样的人,身上有什么道义可言。

      谢知忧虑的是李巧娘杀夫,不免有了因果。

      王大司马家的管事,欠人四十千钱,都要被转世索要,也不知杀身的仇,会被如何索报。

      又想王炳也有卖儿贪色的罪,两边不知会不会抵消。

      若是因为王炳身死,判了两边冤仇抵消,让他在阴间得以不受刑罚的转世,也实在叫人憋闷。

      “我并没有为难李娘子的意思,只是日前亲眼见了一桩转世讨债的事,心有联想,不知道日后李娘子一家,会不会也被两世的冤孽纠缠?”

      在金桃娘子冰冷的视线里,谢知将四十千钱的事详尽告知,末了以手扶额道。

      “阳间的事有刑法可依,阴间的律法却不知道是依据什么评判的。”

      “再者此方土地无辜被扣上不禁止妻子私奔的名头,何其冤枉,我昨夜写了小传,专为土地正名,今日送来给李娘子。”

      说着谢知从怀里取出一页小传,交于金桃娘子,便起身告辞。

      “谢某在此,想两位娘子都不自在,这就告辞了。只有句话,托请转告李娘子。往后还要多行善事,便是那灵堂中的冤孽再来纠缠,也当有化解的契机。”

      金桃娘子被那讨债的因果惊得愣住,她绝不后悔帮了巧娘,却听那孽障有可能转生作怪,心下一时惊惧,听着行善可以化解,便随着连连点头,头点到一半,却忽然惊叫着跳起来。

      “你,你不会将此事报官!不会将巧娘下狱吗?”

      谢知道声不会,正要感慨着全赖叔父开解,不然他还在那纠结犹豫。

      却见金桃娘子已经呼喊着巧娘冲了出去。

      他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金桃娘子走的急,遗落下谢知写的“告世人知”的小传在桌面,他便捡拾起来,跟了过去。

      一是把小传交于看起来比较冷静的李巧娘,二是金桃娘子惶恐焦急的情状太过明显。

      念着那两个年幼的孩童,谢知想,若是真有难处,他可酌情相帮一二。

      跟着金桃娘子奔跑的动静,二人到了一处门前。

      透过敞开的门扇,能看到屋内陈设,当是卧房,再有女子的衣衫搭在秀架上,就知道这该是李巧娘的房间。

      而当前跑进来的金桃娘子,正抽噎着抱住一双小腿,用柔弱的身子骨把人往上托举,顺着那垂下的裙角往上看,但见房梁上一尺白绫,挂着李巧娘纤细的脖颈。

      “快救人!”

      谢知赶紧抢进去,他拉开哭的失了力气的金桃娘子,好给谢青腾开救人的空间。

      谢青飞身将人取下,一探鼻息,已然断气了。

      为防人是一时闭过气去,谢青抵住李巧娘后背,掌中运起气劲抢救,然而几息过去,全无回转的迹象。

      谢青于是冲谢知摇摇头,继而将人平放在地上。

      “怎么会自尽?”谢知喃喃着,继而想到什么,指节倏地攥的青白。

      “李娘子疑心我今日来,是要报官抓人,所以自诛首恶?”

      金桃娘子抱住没了气息的李巧娘,心中有苦难言,听到谢知问话,更是觉得造化弄人,天不可怜。

      “巧娘只盼着她死后,郎君能怜她幼子无依,饶过其余人的罪过。谁想到郎君不是来问罪的,郎君不是来问罪的!”

      “巧娘,你听到了吗?小郎君不是来问罪的,你醒醒啊,今后,今后咱们有的是好日子呢!”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来吊孝的村人,他们三两凑对挤到屋前往里张望。

      等看到白绫高悬,地上李巧娘无知无觉的躺着,惊讶过后便议论开了。

      他们不识得谢知是谁,只有几个记得是前日来过村中,和他们打听过土地夫人事端的公子,心中暗忖他怎么在这里,又一想八成是闻听王炳死了,特来吊唁,读书人嘛,总是多些礼数。

      “哎呦,巧娘这是殉情了吗?”

      有大嗓门的妇人立时喊开了。

      有人疑惑,按照王炳和李巧娘平时相处,巧娘怎么至于殉情。

      就有人给他解惑。

      “这再能干的女人也离不了男人,你别看小两口平日里吵吵闹闹的,到底是正头夫妻。嗨,巧娘这一去,咱村里也多了个烈妇呢!”

      种种和真相差距甚远的猜测,搅扰的谢知头脑昏涨。

      他想。若是他一来就把事情说清,若是李娘子当时能多问一句,事情都不至于走到眼前这一步,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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