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不想做神明

　　“我说，你这个小鬼真是乱来……”

　　松田阵平保持蹲着的姿势，他的语气里难得带了一丝怒气，“知道妨碍警察办案会有什么后果吗？”

　　五条悟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背后的座位上，至少这个时候没说什么嚣张的混账话。

　　“不管怎么说，回去等着关禁闭吧臭小鬼。”松田阵平一边手上动作不停地卸螺丝，一边嘴也不歇着。

　　“现在日本的高中生，你是高中生吧…啧，随便了。”他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仍是有条不紊，“现在的学生要都像你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就往危险的对方跑，迟早这个国家就要败在老龄化上了。”

　　松田阵平生气吗？或许是有吧。但却远远没有到他表现出来的那种程度，同样也不是他所说的那个原因。

　　想他年轻的时候什么没做过，打架飙车抓罪犯…他们几个背着警察干的危险事还少吗？理所当然的，他其实是没什么好说教别人的。

　　只是……松田阵平擦了擦顺着脸颊蜿蜒下来的汗滴，不知道是因为在今天这种时候潜意识里实在不希望有人来添乱，还是因为对方过于轻佻的行为让他下意识想到了某个拆炸弹不穿防爆服的混蛋幼驯染，总之，他大概是或多或少地有些迁怒了。

　　不过，警察教育问题儿童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松田阵平毫无负罪感地拿起手边放着的钳子，与此同时炸弹的内部构造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基本成型。

　　外表看上去如出一辙的红线或许会让其他人感到棘手，但对松田阵平来说这根本称不上是什么难题。当然了，可以说任何炸弹都是难不倒他这个专家的。

　　拆弹拆的很顺利。

　　五条悟拖着脑袋安静地看松田阵平工作，精湛的技术、自信的神态、以及即使对自己来说小菜一碟的工程也毫不马虎的认真——所以从正式开始拆弹就不再和他交流了啊……

　　他将目光转向摩天轮外，说起来，你也该行动了吧。

　　嘭！！爆炸的声音从外部响起，混杂着未能完全疏散的人们的尖叫声，几乎是同时，摩天轮因为惯性剧烈地晃动了两下然后像紧急踩了刹车一样被迫停下了。

　　松田阵平在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撤回了靠近炸弹的工具，然后一边用一只手撑住地面保持平衡一边略显艰难地转身查看背后人的情况，‘这小鬼要是头撞门上磕傻了可不怪我……’

　　“……”松田阵平看着某白毛镇定自若坐着的姿势，顶着对方灿烂的微笑默默转回了身，‘果然就不该担心他。’

　　因为反应够及时至少没做出晃动中剪错线的愚蠢操作，要不然松田阵平上天了都得被自家幼驯染笑死！……等等，松田阵平短暂地愣了一下，hagi虽然一直昏迷但还好好地活着啊，为什么他会下意识地觉得hagi已经……

　　细想起来，他这些年越发急切的心理以及对炸弹犯在意到恨的程度，甚至于追究到源头hagi在那种情况能活下来本就难以置信……这一切都充满了疑点。

　　不过他现在没空想这些。

　　对于思维敏捷的人来说不管意识里过了多久现实中也只是一瞬罢了。把多余的想法甩出大脑并重新投入工作，放在外界的视角上看他的动作几乎是未曾间断的，就算是在一直盯着他的一般人看来也不过是对方顿了一下而已，顶多两秒钟的时间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五条悟怎么也算不上是一般人。

　　白发少年的眸子闪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点了点，没有作声。

　　突然松田阵平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那种自信到张扬的性张力几乎是抑制不住地涌出来，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拍下这个镜头那极有可能明天的头条新闻就是有关这个帅气刑警的，但他这样的刑警注定不会出现在大荧幕或者报纸上，更何况这位大帅哥说出来的话也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开心。

　　“这下事情可麻烦了。”

　　话音刚落，凹凸的电话提示音就突然响了起来，松田阵平愣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机，刚一接通佐藤美和子的声音就传来过来：“喂喂喂，松田，你还好吗？”

　　“还好。”他风轻云淡地说，“不过，刚刚那场震动却启动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开关，就是水银汞柱。”

　　佐藤美和子不懂他们炸弹科的专业术语，此刻心情也被对方弄得不上不下，她赶紧问：“水银汞柱？那是什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水银汞柱。”接话的意料之外是从一开始就安静得不像话的五条悟，他无视了来自面前刑警审视的目光以及电话另一边显得有些嘈杂的质疑声，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里面那颗球受到轻微震动就会滚动，而一旦碰到了上部的铜丝便会引起爆炸。”

　　做完简单的介绍，五条悟朝着这个仍在注视着自己的人闪了个俏皮又分外做作的wink，成功引起了对方的一阵恶寒。

　　松田阵平有些辣眼睛地转回头，补充道：“他说的没错，所以如果不想看我们被炸成肉酱的话，在我将它拆除以前，你们就不要再动摩天轮了。”

　　“可是距离爆炸只剩下五分钟了。”

　　“这么简单的装置，我只要三分钟……嗯？”他原本轻松的语气一变，从老式的翻盖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有些模糊，“‘这位警官真是勇气可嘉……’”

　　佐藤美和子为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发出满含疑惑的音节却并没有得到回复，对方仍用着读课文一样的音调接到：“‘我实在不得不赞美你的这份勇气……’”

　　“我会暗示你另外一个比这更大的烟火在哪里，爆炸前三秒钟，你就会看到我的提示，先预祝你成功。”

　　“这应该是凶手显示在液晶银幕上的几句话吧，看来我要是拆除了炸弹拔掉银幕电源的话，恐怕就再也没有办法看到他这个提示了。”解读出了凶手的真正目的，松田阵平的头脑却更加清晰了，连带着那份多年来一直盘旋着的过度的急切似乎也一起消散了，“难怪那家伙会一开始就计划把警察困在这个缆车里，为的就是让警方看到他的这段话。”

　　“那刚才的那场爆炸就是凶手看到你已经上了缆车才传给你的。”该说不愧是优秀的刑警，佐藤美和子也迅速进入状态接到，“也就是说，那个凶手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找不到的，从这么多的民众中。这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从佐藤美和子不间断的鞋跟与地面的擦碰声中不难想象到她正在尽可能快地下楼前往某处，在“哒哒哒”的背景声中，松田阵平语气平稳地说道：“我知道另一个炸弹可能摆在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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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的地图符号？！”佐藤美和子不可置信地喊出声，下一刻令人心悸的寒气顺着脊梁骨攀了上来，那个疯子竟然想炸掉医院吗！她握着电话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

　　“对，没错，等我知道到底是哪家医院的时候再和你联络。”

　　“等等，我说你……”

　　“哦，对了。”松田阵平换了只手拿电话，微微偏头瞥了五条悟一眼，“现在叫警用直升机时间太赶了而且距离太近可能会影响到炸弹，你们就在下面铺一个防护气垫吧，让这个小子先下去再说。”

　　“听到了小鬼等下要是不敢跳就把你踹下去啊。”

　　电话那边依旧充斥着话语声与杂音，五条悟抬手将墨镜拉至额头，如此一来他那双向来被遮挡住一半的眼睛就完整地显露了出来。

　　“只要我能帮阵平酱获得完美结局的话，那么‘妨碍公务’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吧～”

　　松田阵平短暂地愣了愣，听到这话迅速从一开始被蓝色魇住的状态下脱离出来，他也不知道是该挑眉还是皱眉，只是用目光从上而下地将人审视一遍，最后直视对方那双毫不畏惧的眼睛。

　　平静。

　　那双眼睛与他的主人所表现出来的不着调不同，那里只有一望无际的苍色天空，平等地注视着每一个人，不厌其烦地强调它（他）的不同。没有人能进入那方领域，没有人能在里面停留。

　　松田阵平原本的话打了个转，心头弥漫出一股让人烦躁的违和感，然后他站起来坐在空出的另一半座位，在身边人的注视下将手伸向了对方的头发然后毫不留情地揉了下去，“给我用敬语啊臭小鬼！”

　　回应他的是五条悟的“平静”破碎后带着显而易见崩溃的更高分贝的大喊：“老子好不容易理好的头发！！”

　　。

　　。

　　。

　　“滴答滴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就剩下了不到两分钟。

　　医院啊，hagi还在医院里呢。

　　松田阵平突然有些想抽烟，他看到了座位旁贴着的禁烟标志，若是一般情况下遇到临近死亡的时刻他必然是要调笑两句然后来一根的，只是现在身边多了个讨人厌的未成年……

　　他刚想咋吧一下嘴以示不满，甜腻的糖香就生硬地挤了进来。

　　“……”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将头转向因为不正经坐姿视线比自己低不少的“讨人厌未成年”，“咔嚓”一声咬碎了被硬塞进自己嘴里的棒棒糖，过分的甜度几乎是立刻攻击得他牙齿发疼。

　　而某个罪魁祸首则是笑得一脸纯良（虽然松田阵平只能看出阴险），他眨了眨眼捏着嗓子说：“好吃吗，警察叔叔——”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个称呼一出，松田阵平和五条悟的脸都有些微微的扭曲，当然作为行动者五条悟很快就接受了这点怪异，甚至于他看身边人还没反应过来坏心眼地又叫了一声。

　　嘶——

　　松田阵平选择动手。

　　被赏了一个暴栗的五条悟终于安静了，松田阵平在一旁扶额感叹，原来他们几个在警校时还不算“讨人嫌”，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我说…”松田阵平拍了拍身上泛起的鸡皮疙瘩，把塑料棒咬在嘴边，口腔中弥漫的甜腻稍微缓解了烟瘾上来的烦躁，他口齿不清地说，“对陌生人你最好还是有点距离感吧。”

　　“啊？”五条悟也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他从“自闭”的状态中迅速转换出来，整张脸都写着不解。

　　“……没什么。”看着他这个样子，松田阵平突然觉得无所谓了，这种事由自己来说也不合适，虽然想过他这样极有可能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但又觉得就算是发生了什么这人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更何况他自己也不喜欢说教，所以还是算了，“就是说，真不愧是深闺里的大少爷啊。”

　　长相、气质和总是不经意间显露出的礼仪，还有专业的知识储备、良好（甚至有些超过）的武术基础，以及，松田阵平想起了当时心血来潮查到的对方外套的标价……啧，说起来东京也不大，他怎么没听说过有姓“五条”的名门？

　　一分钟。

　　三十秒。

　　十秒。

　　十。

　　松田阵平将指腹悬浮在手机按键的上端。

　　九。

　　五条悟剪掉了一根不起眼的线。

　　八。

　　松田阵平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七。

　　“害怕吗小鬼？”

　　六。

　　“你在和谁说话呢？”

　　五。

　　“松田警官。”

　　四。

　　“嗯？”

　　三。

　　松田阵平没有等到接下来五条悟的话，而是得到了另一个地名。

　　二。

　　狂风、失重、艰难的呼吸。

　　一。

　　他刚刚又说了什么？

　　零。

　　好像是……

　　痛感和呕吐欲一同涌了上来，松田阵平看到了落在自己身旁的五条悟，他感受到同事们正小心地往自己身边赶，他听到佐藤美和子对他说“目暮警官已经带着大家去米花中央医院了……”

　　眩晕感还没有过去，外界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他好像听到佐藤美和子是在问他“有没有受伤”，他想回一句“没问题”痛感却完全不给面子地涌了上来，果然还是高度太高了就算是有气垫也做不到毫发无损，不过可以忍受。

　　松田阵平翻了个身躺在气垫上，“炸弹没有爆炸啊……”

　　“记得请我吃饭啊松田警官。”五条悟看起来比他还要悠闲。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在推迟了两分钟后炸弹重新炸开了。

　　。

　　。

　　“就是这样了～”

　　白发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口中塞了一勺蛋糕，唔，好吃～

　　“听起来相当危险啊……”咬着牙签的浓眉男人坐在他的斜对面，“不过，为什么炸弹会延迟爆炸？”

　　“这个我也不清楚。”松田阵平将手伸向吃的正欢的五条悟，“这个小鬼明显知道什么但就是不说——吃了这么多还不腻吗……”

　　“唔唔唔”五条悟看到自己的蛋糕被端走瞬间不干了，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又因为嘴里还有东西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抗议，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一样随时准备扑过来挠你一下。

　　作为“临时饲主”的松田阵平仗着手长将盘子往后托，活脱脱一个欺负学生的恶霸。

　　伊达航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努力平复从听故事起就频率高的不正常的心跳，后怕的情绪终于逐渐开始散去。

　　“太好了，松田君看起来很开心。”伊达航闻言愣了一下，偏头正对上自家女朋友温柔的笑，“你不是一直很担心他吗。”

　　“说的也是啊。”伊达航也放松地笑了笑，在研二出事后松田阵平就越来越死气沉沉，就好像是浑身裹满了尖刺一样刺伤别人也不放过自己。现在事情终于开始好转起来，炸弹成功拆除了，医院说研二的情况也越来越好甚至已经有快要醒来的趋势……

　　“对了松田，听说炸弹犯也抓到了？”

　　“嗯，我刚刚没说吗？是美和子和高木抓到的，当时他好像倒在路边的小巷子里，估计是想亲眼看着炸弹爆炸吧，不过我们还没有找到他昏迷的原因……对了，说起来我们这边发现炸弹还是可以手动控制的，但是没有设置解除的程序，看来一开始就在防着‘有人捣乱’呐。”松田阵平讽刺地笑了笑。

　　“没办法解除，但是时间可以延长吧。”

　　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娜塔莎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我瞎猜的，只是刚刚听到说炸弹延迟爆炸了才想说会不会有人把犯人击倒后调整了爆炸时间…什么的。”

　　“嗯，有这个可能，我也是这样想的。”出乎意料地，松田阵平点了点头。

　　“诶？！”

　　“不过先不说毫无线索的攻击方式，我们在能看到的监控记录里也一无所获。换句话说，就算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为什么要救我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如果要救我们的话为什么认为只需要调整时间就行？他怎么知道我们会选择在最后关头跳下来？又如何判定所需的时间？要知道时间太短我们可能来不及完全避开爆炸时间太长又可能因为炸弹迟迟不爆炸重新返回……”松田阵平把手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上明亮的吊灯继续说道，“这些全都不知道，全都无法解答。”

　　“嘛，总之是个好人嘛。”五条悟又点了一份甜点，托着下巴说，“还是个聪明人。”

　　“你真的不知道吗？”

　　“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很欠揍。”

　　“哎呀呀。”五条悟抽出手臂做了一个格挡的动作，“刑警欺负人了，我要报警！”

　　“……你随便报被抓算我输。”

　　“你还真想打我？！！”

　　兴许是五条悟脸上装模作样的震惊和松田阵平脸上货真价实的无语对比太过鲜明好笑，娜塔莎不禁小声笑了出来，她起了个头以后，伊达航也大声笑了起来，五条悟和松田阵平面面相觑，最后竟也笑了起来。

　　无人在意的角落，五条悟放在桌角的手机响起一阵轻轻的童谣似的铃声，屏幕亮了亮，很快又回归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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